17

林菀到家的時候施芬還在廚房忙活，面團罩在不鏽鋼臉盆裏在醒面。

把書包丢到桌上，林菀小跑着沖進半開着門的廚房，在水龍頭底下把手洗幹淨了，站在施芬身後看她調餃子餡兒。

施芬拌着大湯碗裏的餡料，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在裏頭擱了點香油又拌了拌，把碗往她那側伸過去：“聞聞，香不香？”

林菀把鼻子湊到碗邊嗅了嗅，嗅到一股好聞的麻油香味，混着蔬菜和蛋皮的鮮香。

仰起臉笑着朝施芬豎了豎大拇指：“香！”

施芬把大湯碗放下，又在裏頭擱了點鹽：“你先去外頭寫作業，一會兒包餃子的時候再來幫忙。”

“嗯！”林菀點了點頭，抓了個蘋果放水龍頭底下沖洗幹淨，啃着蘋果出去了。

把啃了小半個的蘋果放在攤開的紙巾上，林菀俯身把腳邊的小太陽打開，手伸到打開的小太陽那裏烤了烤，熱乎乎的，凍僵的手指漸漸能靈活彎曲了。

在書桌邊開了臺燈坐下寫作業，才剛寫了兩題，門口挂着的風鈴發出一陣叮鈴叮鈴的脆響聲，一股冷風從掀開的門簾裏鑽了進來。

林菀轉頭看向門口。

顏昱站在門邊，一手搭着門簾，一只腳邁進了屋，另一只腳還在外頭，保持着這個姿勢在店裏看了一圈，視線最終落在書桌邊的林菀身上，要進不進的樣子。

“顏昱？”林菀下巴抵着圓珠筆的筆帽看他：“餃子還沒做好，你先進來坐會兒吧。”

“買東西。”顏昱走了進來，身後的門簾合上，冷風被擋在厚重透明的門簾外。

“哦，那你自己去架子那裏拿吧。”林菀又低下頭繼續做題，聽着顏昱往裏走了幾步，步子停了一下，又繼續往裏走了。

審題的時候林菀抓着蘋果咬了一口，一邊嚼着蘋果一邊用筆帽戳着臉，專心致志看題。

一個打火機和一包煙被丢在了她翻開的語文課本上。

“結賬。”

林菀盯着課本上放着的兩樣東西愣了一下，擡頭看向站在書桌邊的顏昱。

顏昱把臉偏向一邊，一手揣着口袋，看着外頭叼着根骨頭晃着腦袋路過的大黃。

斜後方的燈光在他頭頂暈出一層昏黃的光圈，林菀坐着的角度看不太清他此刻的表情，但聽他的語氣挺沖，應該是心情很糟糕。

“顏昱，你……”林菀欲言又止。

顏昱從口袋抽了張一百塊出來，沒看她，錢直接扔到她桌上：“不夠明天再補給你。”

話說完，抓起她課本上的煙和打火機揣兜裏，轉身掀開門簾往外走。

風撲進屋，只一下又被隔在了門簾外。

林菀把手裏抓着的蘋果放回紙巾上，拿起桌上的一百塊錢回頭沖開着門的廚房喊了聲：“媽，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這麽晚了去哪兒啊？”施芬從廚房探了個頭出來，就見林菀掀了門簾一溜小跑沒影了，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這孩子……真拿她沒辦法。”

顏昱腿長，步子邁得又快，林菀在他後頭追了好一陣。

越走越偏，遠離了小鎮中心，顏昱終于在一個破舊的小木橋邊止了步，倚着橋看底下一灘黑漆漆泛着腐臭味的死水。

林菀加快腳步奔到他身邊，怕他又跑掉，一把拽緊了他的袖口，另一只手撐着欄杆，彎着腰大口喘着氣，試圖把氣喘順。

顏昱因這突然的動靜吓了一跳，步子下意識往後退了一下，轉頭發現抓着他的是林菀，又站回了原位。

低頭看緊拽着他一直在大喘氣的林菀，四周太安靜，顏昱滿耳朵裏好像只聽得見她的呼吸聲了。

“你怎麽跟過來了？”林菀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他才開了口。

林菀終于把氣喘順了，一把拉過他的手，把錢塞進他掌心，合上，攤開手心朝他伸了過去：“東西還我。”

“嗯。”顏昱把手裏的一百塊錢又放回了她手心：“還你。”

“顏昱！”林菀氣得跺了一下腳：“你到底怎麽了？”

顏昱原本覺得能喘口氣的心情被她這麽一問又給死死堵上了，把胳膊從她手裏抽走，轉身背靠着欄杆站着，仰頭看着連顆星星都看不到的夜空，整個人都是放空的狀态。

“林菀……我爸媽離婚了。”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對林菀說這些，可他現在就是想說出來。

快憋死了，是他現在唯一的最強烈的感覺。

林菀看着他，他的側臉浸在朦胧的夜色裏，看着有點難過。

她又想起了顏昱站在梧桐樹下的那個表情，影影綽綽，跟他此刻的表情無縫重疊在了一起。

不再多說什麽了，怕自己說錯話讓他更難過，林菀挨着他站着，仰着頭跟他一起看夜空。

只有一點點月光透出雲層，四下寂寥。

林菀把視線收了回來，轉了個方向，看着顏昱的側臉。他的臉部線條長得可真好看，流暢緊繃，像一筆勾成的簡筆畫，很吸睛。

顏昱在口袋窸窸窣窣摸了一陣，把煙和打火機掏了出來，低着頭把煙拆開了，抖出一根煙，夾在指間。

林菀看着他夾着煙的手，漆黑的小鎮夜色下，他的手指略顯蒼白，修長的手指夾着根煙的動作被夜色一襯，有些頹。

沒攔他，總覺得他這個時候需要的一定不是安慰，讓他發洩出來才是最好的安慰方式。

“你不阻止我嗎？”顏昱擡手把煙擱在唇邊，垂眼看她。

“剛剛是想阻止你的，我以為你僅僅是因為沒考好才這樣。不過……”林菀停頓了一下，仰頭撞上他的目光：“顏昱，我爸爸死的那天，所有人都勸我別哭，只有我媽媽告訴我，難過就是要哭的。人有情緒就是要宣洩，不然會更痛苦。”

顏昱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他沒想到林菀會用自己父親的死來告訴他，她的感同身受，比起空洞的安慰，這樣的說辭的确讓他更好過一些。

感激的同時又覺得自己像是在揭她的傷疤，有些過意不去。

“那你……”顏昱想問她在想起自己父親的時候，還會不會難過？默了默，覺得自己心裏片刻的舒坦挺混蛋的，輕輕道了聲：“對不起。”

林菀看着他笑了一下，沒說什麽。

顏昱把煙叼進嘴裏，按了兩下打火機，打火機在一片暗黑之下呲啦一下燃起，又一瞬被側面刮來的冷風吹滅了。

連續按了好多下都是如此，顏昱擰着眉有些沒耐心的罵了聲“操”。

林菀看着他眼裏的火光燃起又滅，如此反複了數次，他漸漸有些煩躁。

看着他手裏的打火機想了想，林菀移步站到他對面，把錢揣進口袋。踮起腳雙手在打火機周圍攏成個圈，擡眼看他：“你再試試。”

顏昱慢半拍的看了她一眼，她白嫩的臉凍的有些發紅，一雙大眼睛正看着他，幹幹淨淨的，一眼就能見到底的感覺。

被這樣一雙眼睛盯着，顏昱心裏頓生出一種誘拐無知青少年犯罪的錯覺，有些良心不安的輕“嗯”了一聲，又按了一下手中的打火機。

火苗蹿起，裹着刺鼻的機油味，在她聚起的小小的一方空間裏跳動着，閃了幾下，她的掌心往風吹來的方向偏了偏，小心遮擋，不斷跳動的火苗奇跡般沒有熄滅。

“快！”林菀的聲音有些微雀躍，催促着。

顏昱又看了她一眼，她正緊盯着掌心裏的小火苗，火光在她眼中跳躍，光線一折，漆黑的眼珠剔透晶亮。

顏昱眯了一下眼，盯着她的眼睛彎下腰，把嘴裏叼着的煙朝跳動的火苗慢慢湊了過去。

火苗一點一點舔舐着煙絲，煙絲點燃卷曲，發出呲呲的細微聲響。

顏昱眯着眼緩緩抽吸了一口，一股濃烈的混着煙草味的苦澀在口腔迅速彌散開，他還沒來得及品出這是種什麽滋味，嗆人的濃煙直抵喉間，像是長了手，迫不及待的在他喉間撓了一下。

顏昱偏過頭掩住唇猛的咳了一陣，灰白的煙從口腔一股腦噴出來，又澀又嗆人，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林菀站在他對面有些手忙腳亂，想去接他手裏的打火機，又想抽走他指間夾着的煙，慌裏慌張亂了一陣之後，站到他身邊，手心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拍着。

直到他止了咳重新直起身，她才把手收了回去，歪着腦袋看他：“你為什麽會想要抽煙？”

“中二的叛逆期，哪有那麽多為什麽？”顏昱清了清發苦的嗓子：“想抽就抽了。”

“那你抽了煙，會比較開心嗎？”林菀問。

“沒想象中的那麽……”顏昱擡起夾着煙的手看了看，灰白的煙繞在指尖，煙頭的一點亮光落進他眼中。

他頓了頓，手垂了下去，表情有些落寞：“并不。”

“既然你也不喜歡，那以後就別抽了。”林菀低頭看他手裏的煙：“找點你覺得開心的事做，總比抽煙要強。”

“我覺得開心的事？”顏昱又擡起手裏的煙看了一眼，抿着唇想了一會兒。

林菀覺得有些冷，在原地蹦了一下，搓了搓胳膊。

顏昱突然把煙朝林菀那側伸了過去：“你抽一口。”

“什麽？”林菀一臉震驚的朝他看了過去。

“你抽一口。”顏昱看着她重複了一遍，掐着煙嘴指尖抵住煙身抖了抖煙灰，把煙嘴貼近她唇邊，低聲誘她：“不好奇什麽味道嗎？試一下。”

指尖搭在她柔軟的唇瓣上，食指和中指的指縫間是她呼出的溫熱氣息，微妙的觸感從指尖慢慢傳了過來，顏昱的心情有些說不上來的特別。

林菀被他冰冷的指尖搭着唇，往後縮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顏昱沒有要把煙收回去的意思，目光筆直的投注在她身上。

林菀的視線轉向了燃着的香煙……确實是有些好奇。

猶豫了一下，慢慢把嘴湊了過去，咬住煙嘴仰頭看着顏昱。

顏昱松開了煙，微微彎着唇：“用力吸一口。”

林菀照着他的話用力吸了一口，猛的嗆住，猝不及防的咳了起來，咬住的煙掉到了地上，煙頭在夜風中明明滅滅着。

顏昱一臉專注的看着她，看着她咳得眼眶泛淚小臉泛紅，嘴裏、鼻子裏斷斷續續的噴出灰白的煙，像只剛出籠冒着熱氣的軟包子。

真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開心的事？

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