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月,坦桑尼亞,塞倫蓋蒂草原。

極具穿透力的炎炎日光傾軋大地,地面青綠的嫩草尖上露珠滑落,沒入泥土,瞬時沒了痕。

昨夜剛下過一場小雨,盡管時間不長,本以為能稍稍涼爽些,可這會兒兩人背心已經緊緊貼在身上,又癢又黏膩。

路遙擡手抹去睫毛附着的一層汗水,壓低聲音:“好熱,角馬什麽時候才來。”

她擡起胳膊蹭蹭臉頰,餘光瞟見旁邊的林慕,後者也是滿臉汗水,彙成一股順着下巴吧嗒吧嗒往下掉。

路遙瞪圓了眼,不禁伸手刮掉林慕下巴的那串水簾:“我的天,你這是流了一整瓶生理鹽水嗎?”

林慕略微偏頭,避開不請自來的手,視線牢牢鎖住取景器,低聲道:“安靜。”

路遙讪讪地收回手,換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趴着,挑眼望向遠方。

一片小鹽湖靜靜躺着,零星幾只火烈鳥在湖邊緩緩移步,牽起細小漣漪,層層漾開,湖裏太陽的倒影粼粼。火烈鳥不時低頭啄幾口湖裏的藻類,姿态閑适又舒緩。

路遙眉尾一挑,眯起眼睛按下快門,敏捷地捕捉幾個瞬間,翻來回放,細細挑選。

她側頭,看見林慕仍然一動不動維持剛才的姿勢,忍不住拍上她的肩:“都等了仨小時,咱們先回營地吃飯再睡個午覺吧。”

“我不餓。”林慕輕聲說,頭也沒轉。

過了幾秒,她松了松肩,慢慢轉過頭盯着路遙:“你餓了?”

“也不是。”路遙見林慕終于有點兒反應了,揉揉僵硬的腿,盤腿正坐,手支上去撐着腦袋,誇張地打個哈欠,“困,想睡覺了。”

林慕聞言,食指撫了撫鏡頭,片刻後站起身抖抖身上粘上的草灰,笑着說:“先回去吧。”說着話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攝像機。

“好呀!”路遙一蹦而起,拍拍褲腿,也跟着一起收拾。

兩人剛整理完器材,背上肩,準備朝吉普車走。

“等等。”還沒邁步,林慕忽然出聲,暗含不易察覺的凝重。

路遙一時沒反應過來,朝前走兩步,胳膊被林慕拽住:“別動。”

口吻很嚴肅。

路遙被這有些嚴厲的語氣驚到,下意識收回腳,乖乖站直,悄聲問:“怎麽了?”

林慕神情肅然,用極低的聲音一字一句說:“九點鐘方向,有犀牛,緊盯着我們,可能有攻擊傾向。”

“攻……攻擊傾向?”路遙差點失聲尖叫,強力忍住,聲音顫悠悠地問。

林慕的手緊緊握住路遙,用氣聲說:“現在我說的每一個字,你一定要做到。”

路遙捏了捏林慕的指尖,示意她繼續。

林慕繼續小聲道:“無論發生什麽情況,我沒讓你動,你絕對不能動,頭向後咧都不可以,明白?”

路遙順口“嗯”一聲。

“現在,慢慢轉身過去,直視它,眼神不能虛,要有底氣,想象我們手裏有槍。”

兩人微微側身,站直了身體,回視犀牛。

犀牛目光依然釘在她們身上,鼻孔呼嚕嚕地出氣,腳掌蹭了蹭地面。

“它可能會試探我們,千萬不要動。”林慕繼續以蚊蠅般的聲音叮囑道。

話音還飄在空中,犀牛突然朝前沖上幾步,腳掌帶起一片塵土,距離驟然縮短一截,林慕抓住路遙的手更用力地捏緊,提醒路遙不要慌。

她能感受到路遙的手臂都僵直了,不過萬幸沒有後退一步。

太好了,路遙這個家夥關鍵時刻沒掉鏈子。林慕心裏稍安,緩緩放開路遙的手,垂在身旁,繼續鎮定地盯着犀牛。

幾滴汗沿着額角流下,有點癢,她都不敢擡手去擦。

兩個身影和犀牛繼續僵持,林慕餘光掃了一眼路遙,看到她唇色有些泛白,臉色也不太好看。

路遙如果中暑倒下就完了,犀牛離兩人還有些距離,林慕暗暗估算現在直接逃回車上的可能性。

吉普車停得很近,她記得很清楚,鑰匙還插在孔裏。

“我還好。”路遙忽然小聲說。

林慕正想偏頭看看她,前方的犀牛突然又俯沖了一大截,現在離兩人只有十幾米,斬斷了她心中殘存的那點逃跑念頭。

犀牛似乎有些焦慮,鼻孔時不時呼氣,腳掌來回在地面蹭來蹭去,林慕好像都能感受到腳掌蹭起飛揚的塵土。

看起來它随時有可能發起進攻。

林慕心裏的弦一下繃緊了,身體卻松散下來,更随意了。

她突然拍了個巴掌,出手極快,聲音極響亮。

犀牛一驚,調回頭快速跑開,卷起陣陣塵沙。

撿回小命的兩人等到犀牛粗壯的身影消失不見,才無力地癱在地上。

路遙一邊揉按僵硬的腿,一邊心有餘悸道:“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偏頭看向林慕,崇拜的眼神閃閃的,“你怎麽想到拍巴掌吓它的?太厲害了。”

林慕還在擦臉上的汗,笑了笑:“我也只是試試。”

“什麽,試試?”路遙動作停下,滿臉震驚,“萬一刺激它發起進攻怎麽辦?”

“這不是沒事嗎。”林慕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要去想如果。”

路遙崩潰地大叫:“你這個瘋子!我以為你拍掌有多大把握呢!”

林慕暗暗發笑,沒把握能怎麽辦呢,當時逃命已經不現實,只能放手一搏。她慶幸,這只犀牛應該沒怎麽攻擊過人,不然這假把式也不管用。

路遙仍在小聲地抱怨她太莽撞,兩人重新背起包往吉普車走去。

吉普車啓動,窗外景色被甩在車後,絕塵而去。

路遙搖下車窗,灌進來的大風把她頭發吹得淩亂,糾纏起舞,她扒下臉上的發絲,放聲大笑:“我路遙又從鬼門關回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林慕瞄了瞄她臉上熠熠笑容,禁不住翹起唇角。

回想起剛才經歷的驚魂一刻,仍然會心跳加速,腿腳發軟。

危急又真實的反應。

林慕的手撫上胸口,感受掌下激烈的心跳,嘴角的笑容緩緩綻放。

被吓一吓也挺好,做人就該體驗這些的。

呼呼的風也吹亂了她的發,她随意掠了掠,笑嘆:“真好。”

……

當晚,林慕和路遙并排躺在帳篷邊的草地,望着天空繁星點點。

“木木,我們去中國吧。”路遙忽然說。

林慕一怔:“中國?”

“對,去北京!”路遙翻身,側躺着看林慕。

“北京?”

路遙的聲音變得興奮:“嗯,北京可好了!一到冬天都會下雪,鵝毛大雪喔,你在舊金山還沒怎麽見過雪吧。”

舊金山是典型的地中海氣候,冬天最冷也有四十來華氏度(十攝氏度左右),除了前幾年罕見的一場雪,她再沒見過雪,何況鵝毛似的大雪。

林慕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

“我家在東北,雪比北京更大,小時候玩雪仗那叫一個開心!”路遙臉上現出回味的神情,開始動手比劃,“你知道怎麽打雪仗嗎?南方的小孩都只是把雪球扔來扔去,不夠意思。我們那兒都直接把人埋進雪裏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有意思了!”

林慕很驚訝,忍不住問:“那麽厚的雪?可以把人埋進去?”

路遙很得意地重重點頭:“當然了!”接着走音地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怎麽樣?”

林慕笑出聲:“唱得不怎麽樣。”

“別貧。”路遙輕輕握住林慕的手,期待的眼神看過來,“去北京,怎麽樣?”

“好啊。”

……

七月,舊金山。

一個男人在卧室整理行李箱,瘦高的身影在衣櫃和箱子間往返,去書房取來一本厚大的冊子輕輕拂了拂,放入箱中。

站在一旁的婦女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林先生,怎麽突然自己收拾行李,還是我來吧。”

“不用。”他扣回行李箱,鎖好。

“你去中國,我應該跟着去的。”婦女走到床邊疊好散落一床的衣服,一件件放回櫃中,“誰知這麽巧蘭欣生了,我——”

“周媽。”男人打斷婦女,溫聲道,“你照顧女兒是常倫,不用擔心我。”

周媽沒怎麽聽他用這樣溫和的語氣說話,她仔細瞧了瞧,男人面上的神情也不比往日冷凝,她不好問什麽,只能按下心中猶疑:“林先生,我會盡快過去的。”

男人立好行李箱,踱到一側,手指撫着桌上的相框,照片上是個面容冷淡、嘴角挂着淡淡笑意的女孩:“嗯。”

夜晚。

他穿着睡衣來到隔壁房間陽臺,斜倚欄杆,夏季清亮的月光落在絲質睡衣上,微微發光。孤寂瘦高的身影映在地上,拉得很長。

男人稍稍仰頭,月色映入琥珀色眼眸,幽幽星光閃現。

站了許久,他回到屋內,細長的手指輕撫床上枕頭被褥,輕輕掀開躺進去,阖眼睡去。

……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牽引我走上寫文道路的故事,但願你們能和我一樣喜歡。

男主蘇破天際!是我所有幻想的集合體~請期待^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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