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叮咚。”
門口現出一位金發婦人,有些驚訝地挑起一邊眉:“林先生?”
“懷特太太,上周宴會的事真是對不起,”中年人堆起誠懇的笑,一把拉過旁邊漫不經心的少年,“我兒子太不懂事,本來該第二天登門道歉,結果我第二天出差昨晚才回來。所以,我特地帶着他上門向懷特小姐再次致以歉意。”
金發婦人一臉恍然,随即淺笑道:“沒事沒事,都是孩子。夏天夜裏也不冷,孩子受了點驚吓,不過沒生病。請進來說話。”
差點兒被淹死,家人都不在意。少年瞄了一眼婦人,惡劣地想。
少年進屋後不動聲色打量了一番,歐式田園的風格,沙發上放着毛線團,空氣裏彌漫着烘焙的香甜。
婦人端來兩杯熱茶,放在桌前:“先喝點茶。”而後朝樓上叫一聲,“Sherry,有客人來了。”
中年人拿起熱茶道謝,少年興味索然地翻桌旁的雜志,聽見腳步聲望向樓梯。
女孩扶着護欄緩步走下,一身白色連衣裙,長發在後面高高束起,突出了精致的小臉。
待女孩來到客廳看見坐下的少年,嘴角噙着的笑意微斂,略一颔首:“你好。”
少年拍拍腿,直起身看向面前只到胸前的女孩:“又見面了。”
他從身後拿出一個扁平的禮盒,誠懇道:“今天我是來道歉的,一點薄禮,請小姐收下。”
女孩手沒動,少年舉着禮物的手也不放下。
她只好收下,動作不情不願。
他轉頭向婦人笑着問:“懷特太太,我能和小姐去外面說說話嗎?”
“當然可以。”婦人對眼前笑容和氣的少年産生一些好感,“Sherry,你去廚房拿一些放涼的餅幹,和朋友去後花園聊聊天。”
“好的,媽媽。”女孩聞言走去廚房,端着點心盒往外走去,沒有看少年。
他拿起被女孩随手放在餐桌的禮盒,追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隔着好幾米距離,同步走。
女孩在涼亭放下點心,少年跟過來拈起一片餅幹,眼神不客氣地上上下下打量:“你真有12歲?”
“有什麽問題嗎。”
他收起好奇的目光,咬一口餅幹:“你的身高很沒有說服力。”又啐了一聲,“啧,真難吃。”
女孩負手而立,下巴微昂:“你說是來道歉的,我接受,請你離開。”
少年把禮物遞到她眼前,咧開嘴笑:“那你拆開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女孩定睛看着他:“禮物我收下,拆不拆是我的事。”
接過禮盒,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少年又捉住她的手腕。
“放手!”她低喝,手用力想甩開桎梏。
“好啊。”他輕聲笑笑,松開了手。
女孩看也不看他,回身繼續走。
“你會不會覺得幸運,可以來美國。”
身後傳來少年混雜笑意的聲音,她沒回頭。
“住別墅,接受優質教育,三餐溫飽,還有茶點可以享用。這一切,本來都不可能屬于你。”
“林慕。”
少年嗓音低沉,字字咬得清晰。
女孩腳步一頓,登時轉過身,因太陽烤曬而泛紅的臉色開始轉白,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少年緩步走近,一步一步,身影在日晖中拉得很長,背着光的臉龐看不清神情。
來到女孩身前的他,低頭俯視,姿态頗有居高臨下的意味和壓迫感。
“還不看看禮物嗎。”
語氣輕佻透着誘惑。
女孩從手臂到指尖都在發顫,一點點撕開包裝,打開盒子,一份泛黃的報紙。
“啪。”
她的身體和禮盒一起摔落,身子微微顫抖,垂眼看着報紙沉默,右手狠狠攥着報紙,關節都發白了。
“你應該感恩的,一把火,可是燒出了你的今天啊。”
少年屈腿蹲下,俯身靠近,直視她的眼睛,柔聲細語。
她緊緊盯着少年的眼睛,眼裏的火快要噴薄而出,恨聲道:“你什麽意思!”
眼前放大的臉忽然綻開燦爛的笑:“沒什麽意思,只是想看你現在這樣的臉。”
他伸手揪過一縷女孩的發尾繞于指尖把玩,漫不經心:“我看不慣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還是這樣的表情适合你。”
手指一松,發絲滑落,他撚了撚指尖,搓去柔順的觸感,擡手撫上女孩的輪廓,拇指輕輕摩挲柔嫩的臉頰:“你自己也清楚,不是麽。”
女孩臉色霎時慘白,幾乎有些透明。
一時寂靜。
視線忽然闖進一只蝴蝶,翩翩飛舞。
少年敏捷地抓住,捏住羽翼拿到女孩面前,一點一點輕柔緩慢地撕裂蝴蝶的羽翼,他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勻稱有致,忽略掉蝴蝶,畫面像彈琴般賞心悅目。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女孩:“是不是,很有快感。”
另一只手打開女主緊攥報紙的那只,撐開掌心,把羽翼破碎的蝴蝶放在上面:“送給你。”
他傾身往前,一只手輕輕揉弄女孩的耳垂,又貼在女孩另一耳邊低語:“可別弄死了。看它一直撲棱掙紮幻想再飛上天才最有趣。”
說完起身拍拍草葉,揚長而去。
女孩怔怔地看着掌心的蝴蝶。
一開始,它好像還沒意識到已經失去羽翼,一展翅,只展平了破碎的邊緣,失敗。反複幾次,仿佛明白了命運般痛苦地翻滾掙紮。
良久,女孩緩緩合攏手掌,低頭埋入膝蓋。
……
“啊啾。”
林慕揉揉鼻子,為自己直接睡着了有些不好意思:“我睡了多久?”
“三個小時。”
“昨晚睡太晚了。”她坐起身,摸到一條小毯子,看向窗前伫立的身影。
這是林深給她蓋的嗎……
真沒想到,他也會做這樣的事了。
她慢慢撫摸身上的毛毯,有些感慨。
伸展一下身體,林慕站起來疊好毛毯:“晚上你想吃什麽?”
窗前的男人轉過身走來:“Johnny說晚上一起吃。”
林慕聞言愣了下,又笑了笑:“嗯,也很久沒見過他了。”擡手捋一捋頭發,“我去洗手間整理一下。”
待她再進書房,見林深正專注地看手上寬大的冊子,她好奇地走過去蹲下看。
相冊裏是一張張的照片。
富士山的雪景、煙霧缭繞間的旭日、南極的企鵝、高聳聖潔的佛塔……
無一例外的,純景。
“怎麽沒有你?”她記得他并不排斥拍照。
林深略側頭,深深地看她:“聽起來你拍過很多和景色的合照。”
“對啊。”她笑眯了眼,“都是路遙幫我拍的。以前,我總不願意拍照,怕自己影響了景色的美。可路遙說,把自己拍進去不是破壞美,那一刻捕捉的一切,是獨屬于自己的回憶。回憶也是美,獨一無二、有生命力的美。”
“是嗎。”
“林深,你也看到了,現在的我真的很好。”她調整下語氣,輕聲說,“有時半夜醒來,我仍覺得不真實,每當有這樣的時候,我都會去翻一翻相冊,裏面有路遙和我,有你,還有……爸爸媽媽。”
她停頓了下,擡頭看向他:“我希望,你也能有這樣一個人,走遍名山大川,互相留影。今年的生日我沒有許願,那麽,這就是我的心願。”
女孩的眼睛多年如一日的晶亮,眼裏的祝福真切得像看得見般閃耀。
眼前的男人似乎怔住一般,良久才撫上她的發,冷峻的面容微松,笑容緩緩綻放:“好。”
抛開冷笑、似笑非笑,林深幾乎不怎麽笑,常年面如冰山寒冷,如今乍然一個正常的笑容,笑裏沒有諷刺、譏诮,竟有冰雪初融的驚豔。
林慕也沒想到他會這樣笑,有些癡了:“林深,你應該多笑笑。”
他合上相冊起身放回書櫃,背對她:“太多幻想。”
……
林慕剛走出副駕,碰見同樣來停車的Johnny。
對方看見她開心得猛揮手:“Sherry,好久不見!”鎖好車,快跑過來,“你變漂亮了!”
“謝謝。”Johnny還是那麽熱情。
“還以為在上面餐廳才能見到你,沒想到停車場就見着了,看咱們這緣分!”
Johnny說着話跳到林深面前,一把摟住他。
“滾遠點。”林深一把打掉他的手。
林慕看這似曾相識的畫面,忍不住笑開了:“這麽想林深,那天怎麽沒有去接機呢。”
“他有事。”林深淡淡道。
“我有事?”Johnny狐疑地看向林深,看到後者一臉坦蕩,又轉頭笑着對林慕說:“對對對,我有事我有事,哈哈,所以今晚為了賠罪,我請!”
……
三人一同來到樓上餐廳,Johnny是老熟客,點了些菜,問兩人要不要加些其他的,林慕搖搖頭。
侍者離去後,Johnny笑着對林慕說:“Sherry你真的漂亮好多啊。”
他說的實話,林慕一直長得美他承認,以前卻是冷如冰山、沒幾分人氣的美。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林慕比四年前沒什麽人氣的洋娃娃看起來氣色亮潤許多,也長了肉,還是瘦瘦的,身條卻有了女人的勻稱有致。
不提四年前,更早以前,現在的林慕也比那時更易親近,臉上笑容多了,不再是從前冷冰冰的小女孩。眉眼間掩不住女人風情,不笑時冷豔,笑起來幾分別樣嬌媚點綴其間,妍麗迷人。
Johnny看向林慕的眼神不由帶上幾分男人對女人的欣賞。
林慕微微笑道:“客套話說一次就夠了。”
“誰說是客套話,” Johnny擠了下林深的肩,“對吧林深?”
林深看了她一眼,眼神又飄開。
林慕無奈笑笑:“恭維說一次也夠了。”
出門前她沒上廁所,這會兒有些尿意,起身離席:“我去下洗手間。”
Johnny含笑點點頭,待林慕走遠後,臉上笑意散開:“Sherry還是那麽愛上廁所。”
“說得好像你從不上廁所一樣。”林深斜睨他。
“我不說了不說了,瞧你把你急的。” Johnny作勢縫住嘴,下一秒又開口,“說真的,我還挺佩服你,眼光很長遠。”
林深拿起茶杯,移至嘴邊吹一吹熱氣:“眼光長遠?”
Johnny招手示意侍者上點溫水,轉頭笑着說:“是啊,看女人的眼光很長遠,Sherry還那麽小的時候你就看上人家守得死死的。那時她也只是看着有點靈氣的小女孩。”又啧啧兩聲,“沒想到現在出落得這麽漂亮了!”
林深微抿一口:“那時沒看上。”
Johnny壞笑道:“那現在看上了?”
從廁所回來的林慕剛好走近:“什麽看上了?”
Johnny回過頭看林慕,笑得燦然,伸出手指故作高深地搖一搖:“男人的秘密,不能告訴女人。”
林慕也不好奇,調笑道:“難得你知道他的秘密,好好珍惜着當傳家寶。”
Johnny啧啧嘆息,Sherry這張嘴一點兒沒變,一點兒虧不吃,他怨念地看了身邊人一眼,和某人一樣,也不知是誰學的誰。
這次他也不示弱,回擊道:“這個事如果成了傳家寶,有人要睡不着了。”
林深終于開口:“你話太多了。”
“我在和Sherry說話,”Johnny笑眯眯地看她,眨巴眼,“Sherry有沒有男朋友?沒有的話我可以幫忙介紹的。”
林慕輕聲笑了笑:“Johnny你本土化很嚴重啊,你那些女友知道自己的貴公子熱衷當月老嗎。”
Johnny終于閉嘴,菜也适時地上來了。
……
飯後,林深送林慕回家。
車停在公寓樓下,林慕解開安全帶,手放在把手上正要開門,林深忽然出聲:“不請我上去坐坐?”
林慕下意識看一眼手表,九點半,不早了。
放在車門的手縮回,她側身,看見林深一如往常的淡漠神色,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嗯,那上去坐坐吧。”
他的唇角彎起嘲諷的弧度,開口又是熟悉的揶揄口吻:“男人深夜去你的公寓,只是單純坐坐?你天真也要有個限度。”
林慕不是涉世未深的女孩,當然知道這不妥。
可眼前的是林深。
“你又不會對我怎麽樣。”她反駁道。
他輕蔑地哼一聲:“你不是我,又怎麽知道我在想些什麽。”
他下車繞到另側,拉開副駕車門:“下車。”
林慕依言下車,卻見他又回到駕駛座,按下車窗,正視她:“天真不設防的單純形象不适合你。”
車窗徐徐升起,掩住男人面容:“記住,我也是男人。”
直至車尾都消失,她輕聲說:“知道了。”
林深回到公寓,睡前照舊處理郵件,僅僅一天沒看,收件箱已經擠滿了幾百封郵件。
他篩選出無用的通知類郵件,準備大致浏覽下統一删除。
郵件一一切換,鼠标突然停下,郵件裏有林慕的照片。
他仔細看了郵件內容,目光不禁帶有幾分玩味。
她居然肯參加公開節目,還是全天跟蹤拍攝的真人秀。
他看了幾遍郵件內容,摸起手機撥通電話。
“我是林深。”
“橙星負責行業精英真人秀的人是誰?”
“把真人秀詳細策劃案發到我的郵箱。”
他低聲笑了笑:“當然要好好做。”
他想到什麽,斂起笑,聲音威嚴一些:“公關提前打點到位,嘉賓都是普通人,不能讓輿論打擾他們的生活。炒作也不許往這個方向去。”
末了補充一句,聲音又厲上幾分:“影響嘉賓生活,後果自負。”
……
“記住,我也是男人。”
林慕回到公寓,躺在床上沒什麽困意,思緒因這句話亂了。
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只是告誡她不要輕易讓男人進自己的公寓嗎?
林慕很快否定這個觀點,林深應該知道她不是那樣毫無防備心的人。
那他說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提醒她也要防備他?
防備林深。
這個念頭在腦裏出現的一剎那,林慕忍不住笑了,防備他有什麽意義。
四年前都……
林慕又起床走到書櫃前抽出相冊,一張張翻看,眼神暖了幾分,目色柔和。
良久,她合起相冊,長長呼出一口氣。
林慕重新躺回床上,閉眼沒幾分鐘手機響起提示音,顯示有一條微信。
路遙。
今天一整天路遙都沒有回複她那條鬼鬼祟祟的請假消息,想到這裏,她有些緊張,小心地解鎖點開微信。
【大長腿教主:木木,我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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