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當晚, 林慕平躺在床上，頭一次獨自在異國睡得安寧。

第二天五點, 小邵頂着雞窩頭挨個敲門，把六個人都叫醒, 林慕醒來精神很好, 昨晚入睡極快, 算算也睡了八個小時, 足夠。

但顯然她的搭檔并不是這樣，鐘睿本就蠟黃的臉色更黯淡了，頭發比小邵還亂，橫七豎八的, 後腦勺還有一小撮兒倔強地翹着。

他臉色也臭臭的：“時差還沒倒過來，待會兒還要爬山, 我覺得這是要猝死的節奏。”

謝喬生看起來精神倒是很好，聞言笑了笑：“鐘帥哥很幽默啊。”

謝喬生話裏的“帥哥”兩字提醒了林慕，細細看來, 鐘睿眉眼也很不錯，眼睛細長, 鼻梁挺直，只是他一副不顧及形象的宅男印象實在深刻，容易讓人忽略他是帥哥的事實。

林慕也看了看旁邊的謝喬生, 有些驚奇：“你的精神蠻好，睡得不錯吧？”

後者一手抓了抓頭發，笑道：“哪有, 昨晚我認床，半夜才睡着。只是拍夜場戲習慣了，看起來沒那麽憔悴。”低下頭湊近，故意指着下眼睑，“看，是不是有黑眼圈。”

林慕還認真地瞅了瞅：“沒有啊。”

謝喬生心裏為這她認真看的模樣樂壞了，暗想這小傻子未免太容易相信別人，又因林慕湊近的臉而有些面熱，他別過頭，後退兩步，不自然地咳了一聲：“逗你玩兒的。”

他又笑眯眯地看她：“你怎麽這麽容易相信別人吶。”

林慕愣了愣，她沒想到謝喬生會和她開玩笑。

逗她玩兒？

很久沒有過了。

她并不氣惱，随和地笑笑：“你的氣色看起來很好啊，我才好奇怎麽會有黑眼圈。”

這時，小邵端着兩盤三明治走出廚房：“各位來吃早餐啦！”

六個人圍着圓桌坐下各自拿過牛奶、沙拉和三明治準備開動時，沈明青施施然從樓梯走下：“起晚了，差點兒錯過早餐。讓各位久等，不好意思啦。”

楊知言坐在林慕身旁，咬一口三明治，鼓着嘴小聲道：“明明遲到是為了化妝，再說也沒等你。”

她的聲音很小，林慕仍然聽見了，她注意到沈明青臉上确實有精致的妝容，倒不覺得這有什麽，路遙也是這樣，不管在哪裏，即使在非洲也要每天打扮得美美的，除非條件不允許。

沈明青拉開謝喬生旁邊的椅子坐下，瞧見謝喬生比昨天白了不少，看起來很清爽，驚奇道：“你居然沒化妝？”

謝喬生吃得差不多了，扯過紙巾擦擦唇上的牛奶：“嗯，爬山嘛，我容易出汗，化了也會暈妝，幹脆偷個懶。”

沈明青挑起一邊眉，塗着亮粉色的手指撚起一片吐司：“你倒是沒什麽偶像包袱。”她抿一口牛奶，“這圈子裏也算難得了。”

她吃相優雅，謝喬生卻無意欣賞。等沈明青吃完早餐，他們這一組總算可以出發了，而另外的林慕鐘睿小組、顧憲安楊知言小組已經出發二十分鐘。

謝喬生一方面為第一個任務落後而着急，一方面也為無法和林慕一起出發而焦躁。就算不在一個組，但爬山這樣的活動，跟上腳步，和一個小組也沒什麽區別。

吃完早餐的沈明青沒有拿起背包，來到沙發前坐下，掏出粉餅和唇蜜，對着小鏡補了個妝。

謝喬生坐立難安地站在門口張望早已看不見的身影，背包已在肩上。

終于等來一道嬌柔女聲——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咱們出發吧。”

話音未落，謝喬生的腳已離地。

他很慶幸，沈明青體力不弱，兩人走得很快，不多時來到山腳下，意外撞見林慕鐘睿小組。

謝喬生驚奇地睜大眼睛，嘴角無法控制地翹起，他盡力壓平嘴角，怕林慕以為他在幸災樂禍，他自是無比欣喜，卻不是為了比賽。

他問：“林慕，你們……怎麽還在這裏？”

沈明青聽了這話，擰着眉心看了他一眼。

林慕的臉因羞赧而泛紅：“走到山腳……來上廁所。”

一聲“撲哧”哽在喉頭，謝喬生硬生生壓下去了，抿了抿唇：“原來如此，剛好我們兩個小組可以一道出發，也好有個照應。”

靠在牆邊的鐘睿拎起背包挂在肩上：“總算可以出發了啊。”

一個“啊”字尾音拖得回味悠長，林慕的臉更紅了，她沖鐘睿滿是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拖你後腿了。”

“沒事兒，反正我體力很渣，你不上這個廁所，我們也是倒數。”鐘睿掏出一盒木糖醇，抖了兩顆扔進嘴裏，又抖兩顆遞給林慕，“要不要？”

體力很渣……

不上廁所，也是倒數……

她黑線了一瞬，僵硬地接過木糖醇放進嘴裏：“謝謝。”

“你們要不要？”鐘睿搖一搖小瓶子。

謝喬生和沈明青都搖了搖頭。

四個人結伴而行，林慕明顯因廁所這個插曲而加快腳步，鐘睿嘴裏說體力不行，腳步也沒落下，緊緊跟上小分隊。

斯科費爾峰地勢不算複雜，也沒有茂密的樹林，再加上昨晚鐘睿拿手機做了詳盡攻略，他們走的是最容易攀爬的路線。

林慕在心裏偷偷給宅男點贊，做事還是很靠譜的，不像她，昨晚都沒想到用手機查資料做攻略這回事。

走了兩小時，卻見到前方小道上的顧憲安和楊知言。

四個人表情整齊劃一地愣住，林慕反應過來，原來昨晚，顧憲安也做攻略了，才在同一條路線相遇。

可是……

“你們怎麽還在這裏？”沈明青先問出口。

顧憲安面色無奈，楊知言撓了撓頭：“有個叉道走錯路了，剛繞回來。”

鐘睿覺得奇怪：“顧律師，我記得你也做攻略了，怎麽會走錯？”

顧憲安還未開口，楊知言搶先，面色尴尬：“怪我怪我，顧律師說那邊，我非覺得是這一條道。”

“喔，那就難怪了。”鐘睿吹了聲口哨，笑得燦爛，“你說說，路癡乖乖跟人走就好，瞎咋呼個什麽勁兒。這不，咱們又到同一起跑線了。”

“林小姐，感謝這個兒科女，給我們送分。你上廁所的時間全補回來了。”他又轉頭朝林慕笑道。

他的笑容看着很真誠，可是……

林慕的臉又浮上難為情的紅暈，赧然地微微點了下頭。

謝喬生：“我們六人真有緣分，兜兜轉轉又集合了，正好一起爬，互相照應。”

幾個人點點頭，齊頭往前走去，林慕看了眼身後，鐘睿和楊知言梗着脖子在争論些什麽。

她回頭，視線落入前方謝喬生的眼睛。

謝喬生窘迫地移開目光，幹脆走到她身邊：“又走到後面，是不是累了？”

林慕搖搖頭，這點運動量對她來說不算什麽：“沒事，我們繼續吧。”

即使已經走上最容易的登山路線，爬到三分之二處，大家的體力漸漸不支，鐘睿尤其明顯。

林慕看他順順當當爬了一大半已經很意外，對宅男而言，他的體力真不錯。

可這會兒他也不行了，拄着膝蓋喘着粗氣，平頭小短發的發梢都是晶亮的汗珠，下巴啪嗒啪嗒地滴汗：“我……我，實在……不行了。”

“沒事兒，我們先歇一歇。”林慕提議，在山腳那裏鐘睿都沒有抱怨地在廁所門口等了她那麽久。

楊知言聞言彎腰瞧了瞧他，笑得幸災樂禍：“兄臺這就不行啦，啧啧，你這體力夠嗆。”她說得輕松，其實也大汗滿面。

鐘睿還在大口大口地喘氣，頭埋得很低，沒看見她的臉：“你……你在那兒少幸災樂禍，我、我這是時差沒倒過來。”

“要說這真人秀請你還真挺有教育意義。”她的眼珠靈動地轉了轉，“教育小孩子們啊……別天天宅在家裏，連個不到一千米的小山坡都爬不上去。”

鐘睿被這麽一激，就想為宅男正名，挺起腰大步朝上邁了幾步，腿搖搖晃晃，不斷打顫，眼看就要摔倒。林慕趕緊上前扶住他。

一旁的謝喬生見狀接過鐘睿攙好，輕輕撥開林慕的手：“我來，你扶不住他。”

沈明青皺眉：“謝喬生，你這樣還怎麽爬？”

謝喬生架起鐘睿，擡頭笑道：“這樣也沒問題，繼續走啊。”

沈明青撇了撇嘴，不發一言，楊知言吐了吐舌，跟上顧憲安的腳步走了。

林慕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你不必這樣的，我們正在比賽呢。”

謝喬生臉上的笑意更濃：“中國這裏流行一句話，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沈明青冷冷吐槽道：“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從小到大也沒見哪個比賽真是友誼第一的。”

“這就見到了啊。”謝喬生依舊好脾氣地笑着。

沈明青輕哼一聲。

四個人的小分隊一同往山頂走去，到達那裏時已經有工作人員在等候。

工作人員手中有一藍一黃兩張卡片，客氣道：“四位一同到山頂，這個卡片怎麽給合适呢？”

鐘睿随口道：“石頭剪刀布呗，贏的要藍色，輸的要黃色。”

鐘睿說完，謝喬生和林慕一起點頭。

沈明青見工作人員沒說哪張卡片更好，便由得他們去。

兩邊分別派出謝喬生和鐘睿，簡單一個較量，藍色卡片歸林慕鐘睿，黃色卡片歸謝喬生沈明青。

林慕捏着卡片，發現正反兩面什麽都沒有：“這張卡片有什麽用處？”

工作人員又神秘地笑了：“明天各位就知道了。”

四個人從另一條道慢慢下山，待回到小樓，皆是疲憊不堪。

時間已經是九點，小邵拿過小框發還手機：“今天的任務比較費時間，煲電話粥時間也順延一下。”

林慕拿着手機回複了幾個郵件，還有微信，就擱到一邊，渾身乏力癱軟，實在沒力氣說話了，她陷入陽臺的沙發椅，如水涼風吹來，惬意不少。

吹了一會兒，她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林慕。”

她睜眼，望見謝喬生含笑雙眸。

每天的通話時間也是攝影師們休息的時間，謝喬生特地觀察了攝影師的動向，确定這會兒沒人跟拍，簡短和秦昭溝通了工作，給父母發了平安短信，便走到陽臺。

“今天累壞了吧？”

林慕撐起身子坐直，理了理頭發：“有一點，還好。”頓了下，擡眼看他，“你呢？”

謝喬生坐進對面沙發椅：“我不累。”說完心虛地垂下眼睛，實際上雙腿都要麻了。

想到鐘睿，林慕又說：“今天多虧你幫鐘睿，太謝謝你了。”

他擡手，食指模了下鼻頭，唇角勾起：“這有什麽，都是應該的。”定睛看着林慕，“你是我朋友嘛。”

朋友？

一直以來，她的朋友只有路遙。

眼前笑意明朗的男人狀似随意又堅定地說出“朋友”二字，多這樣一位朋友，也不賴。

她淺淺地笑了下：“嗯。”我們是朋友。

……

北京。

寬大方形桌上攤開一份文件，一個小時沒翻頁。

林深坐在皮質沙發椅上，手肘搭上支邊，兩指抵上太陽穴緩緩揉，姿态慵懶地看向書房的挂鐘。

另一手搭在腿上，食指輕輕一下下跟随秒針點着大腿，目光微沉，透着細微期許之色。

他一直關注着英國當地的時間。

八點一到，他便放下文件，盯着鎮紙旁的手機，靜谧的空間裏，挂鐘聲很清晰，滴答滴答。

八點十五分，他拿起手機看屏幕，确認沒有開飛行模式。

八點三十分，他的臉色越來越陰郁，起身倒上一杯紅酒握在手中，指甲輕輕扣着杯身，依舊跟随秒針節奏，一下一下地點。

八點四十三分，林深抓過手機撥通電話，剛點完撥通還不及聽到“嘟”聲，又匆忙挂斷。

然後關了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