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北京。

清晨, 林深被春日暖熱的陽光照醒，過于白皙的面容在淺金色晨光中沾染了幾分人煙氣息, 眼皮微微一掀，眸底都是疲憊, 昨夜很晚才睡着。

他擡手擋了擋刺目的陽光, 手搭在額頭閉上眼, 過了會兒撐坐起身, 雙腿騰下床，床上拖鞋走到一側準備更衣，剛脫下睡衣意識到今天是周六。

帶點春天溫度的光線照在皮膚上有點熱，他挑起睡衣攏在身上, 斜靠在床頭，視線掠過床頭, 眸光微沉，拿起手機開了機。

幾十封郵件，幾個未接來電, 十幾條短信，沒有一個來自林慕。

他一鍵清除所有通知, 仰頭靠在枕頭上。

連“嘟”聲都沒響就挂掉了，她的手機估計沒有未接來電。

“你來中國也半年多了，怎麽和Sherry一點進展也沒有。”

林深看着手機上的“林慕”二字, 自嘲地勾了下唇角，按下撥通。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呵。”他微微搖了搖頭，怎麽忘了她這會兒手機還被沒收着, 根本接不到他的電話。

那……留條語音信息，他點開微信，清了清嗓子，出聲有些沙啞，沒把這條發出去。

林深換好衣服，走到廚房倒上一杯清水飲下，又按住屏幕開始錄音——

“林慕……昨天的行程是不是很累？”

他發出去後自己點開聽了好幾次，裏面的男聲好陌生，聲音還是那個聲音，語氣卻黏糊得很，越聽眉心鎖得越緊，撤回了消息。

再錄一條。

“林慕，昨天爬山累不累。”

這次矯枉過正，錄下的分明是關心的話語，語氣卻冷冰冰的，他對商場對手都比這客氣三分，又撤回。

手指按下屏幕，準備開口時指尖上滑，幹脆不錄了，回到打字模式。

【注意安全，多休息。】

林深後背靠着冰箱，手裏握着手機，平時一向淩厲的眼神略微柔和了些，看着屏幕嘴角微微一勾。客廳落地窗照進明媚春光，似一層淺金霞衣給他周身鍍上一層柔光。

微信界面突然消失，跳到通話界面，鈴聲響了，他臉色一沉，斂起笑容，按下接聽，換上少見的吊兒郎當語氣：“老頭兒有何貴幹？”

“我在中國過得好不好？呵，你也會關心人，過了大半年問我也感恩。”

“公司？……你不插手當然很好，別擔心，你玩女人的錢還夠。”語氣驀地森冷，“我沒多少時間浪費去幫你找人，沒你命好可以躺着享受。”

他又斜勾起嘴角：“怎麽不是躺着享受？難道你還能男上女下？”

那頭傳來怒吼，他拿遠手機挂斷，捂了捂耳朵。

林深因最後那聲氣急敗壞的吼聲撇了撇嘴又笑開，慢慢地，嘴角笑一點點消失，眸光冰涼。

……

愛丁堡。

昨晚，衆人聽小邵的話早早睡下，趕上第二天的早班飛機來到愛丁堡，下飛機後馬不停蹄地來酒店放下行李。

今天的行程很奇怪，或者說，沒有行程。

小邵又是一一給每人手上放上一個信封：“愛丁堡是英國著名的文化城，曾經是蘇格蘭王國的首都，景點非常多，觀賞價值極高。與此同時，城市又不大，步行都可以參觀很多景點。昨天大家爬山都累壞了，今天自由活動，這是一天活動經費。”

林慕有了上次買戶外裝備的教訓，第一時間拆開信封，見裏面居然有500英鎊，而且這只是她一個人的信封，她看了眼旁邊也拆開信封的鐘睿，同樣有500英鎊。

1000英鎊，一天的經費，完全不用擔心不夠用。

高興的同時，她又很疑惑，昨天爬山比賽的意義在哪裏，還有那張意義不明的藍色卡片。

她左右看了眼其他人，他們也第一時間拆開信封，看來都被200英鎊買整套登山裝備的事弄得有陰影了。

其它人，尤其是顧憲安和楊知言手裏，都是500英鎊。

她忍不住問出口：“小邵，經費是一樣的？”

小邵忍俊不禁道：“林小姐不喜歡公平嗎？”

林慕：“我以為會根據昨天爬山的結果來給經費……那，藍色卡片是用來做什麽的？”

一如既往的，小邵神秘地搖搖食指：“明天你們就知道啦。”

既然沒有比賽，也就沒有分組的意義，林慕和鐘睿走出酒店各自打完招呼便自行游覽城市去了。

愛丁堡不愧是歷史名城，沿路走來，有不少哥特式和新古典主義建築，街上行人不多不少，現代人和古典建築對比鮮明又互相映襯。

林慕不怎麽拍建築，她更欣賞自然景觀或野生動物，現下也不禁拿起單反一路拍個不停。

街邊彈吉他唱歌的亞裔小哥、喝咖啡酣暢聊天的中東人、穿着蘇格蘭裙演奏的當地人……

她拍得很開心，嘴角一直挂着清潤笑意。

謝喬生今天也是一個人在城裏晃蕩，不知不覺就跟着林慕走了，隔了有些距離，林慕一直沒看見他。

這會兒他看她又眯起眼睛給路人拍照，情不自禁走過去，惡作劇地低腰将彎起的左眼放入鏡頭中。

林慕本來構圖都設想好了，正準備按下快門，鏡頭裏突然出現一只眼睛吓一大跳，腳向後退兩步，腳後跟絆上路邊小石塊，一個趔趄。

謝喬生反應很及時，向前邁了一步，握緊她的胳膊：“對不起，吓到你了。”

待林慕站穩後，他慢慢收回手，收緊了手掌又松開，充滿歉意地笑了下：“我不該惡作劇的。”

林慕已平複緊張，抿着唇搖了下頭：“沒事，我沒那麽嬌弱一吓就倒。”舉起單反晃一晃，“你的眼睛還挺好看，如果拍下來應該不錯。”

“現在也來得及啊。”他往後跳了幾步，張開雙臂，笑意濯濯，眸光清朗如玉，“有攝影師當朋友真好，林慕，你給我拍游客照要收費嗎？”

林慕忍不住笑了，眯起眼睛對好焦：“當然不會，我們，是朋友啊。”說這句話時語氣依然有點不自然，也不算流暢，聲音不大卻帶着笑意。

她又有一個朋友了，真好。

這麽給他拍了幾張照，兩人自然而然結成旅伴，她不得不承認，謝喬生是個很好的同伴，很會找話題，語氣熟稔親切又絲毫不逾矩，像林慕這樣不健談的人不知不覺竟和他聊了一路。

他也很開朗，性格溫和又帶點不過分的孩子氣，和路遙有點像又不太像，路遙喜歡撒嬌，咋咋呼呼的，林慕雖然比她小，兩人在一起時卻經常由林慕拿主意。

謝喬生不會，他是真比林慕小三歲，但舉止得宜、談吐有禮，還很細心，聊上一會兒會主動買些喝的遞給她，等林慕喝完又自發接過水瓶自己拿着。如果不是林慕拒絕，他連單反都想挂到自己脖子上去。

這一路，難得的輕松愉悅，被人照顧的感覺，有點陌生，但很好。

兩人逛完熱鬧的景區，走到少人的小道上放松一下，耳朵一下清淨了，三月的愛丁堡還很冷，呼呼的風灌進領口，林慕豎起大衣領子扣好，手指被風吹得通紅，動作有點僵，很慢。

謝喬生見她這樣冷，手微擡起又放下，很想摘下圍巾給她圈上，又覺這樣太唐突，簡直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且……

他郁悶地偷瞄身旁的兩個跟拍，又不是拍戲，他不想被人看着做這種事，何況，節目播出後觀衆的反應他也不能不考慮。

他，萬分不願意林慕被八卦纏上。

即使還不算非常了解林慕，但他有那麽一股子直覺，告訴他，如果在兩人确認戀愛關系之前林慕被緋聞八卦騷擾，他和她一定不會有後來。

這個結果謝喬生不願承受，想想都很難受。

手在身側擡起又放下，再擡起再放下。

一旁的林慕不知他心中百轉千回的這點兒心思，這會兒已經豎好衣領，瞥見謝喬生眉毛耷拉着：“你怎麽了？”

謝喬生順勢擡起手摸了摸鼻子：“沒什麽，有點兒冷，我們往回走吧，時間也不早了。”

“嗯。”

兩人慢慢往酒店方向走，準備穿過一條小巷時撞見一對情侶正在激-吻，巷裏的一男一女緊緊扣着對方的頭，吻得難解難分，喘-息和嬌-吟在安靜的巷道裏尤為清晰，傳到耳膜勾人心癢。

饒是謝喬生這樣的娛樂圈中人也不禁被這樣火辣的場面臊得面紅耳赤，他瞟了眼旁邊的兩個跟拍，大學剛畢業的兩個小姑娘，都臉紅得不像話。

他又看了看身邊的林慕，卻見她神色自若，和之前并無二致。

她轉身，語氣仿若無事發生一般淡定：“我們走另一條路吧。”

“好。”謝喬生和兩個跟拍小姑娘趕緊跟上。

回去的路上，謝喬生還在為林慕剛才的淡定沉思，林慕也沒說話，兩人一路安靜地回到酒店。

晚上八點，小邵又抱着裝滿手機的小框發給酒店會議室的六人：“敘家常時間又到啦。”

這次剛一開機，路遙的電話就進來了——

“木木，昨天是不是很累啊，你都沒回我微信。”

“嗯，第一天時差沒倒過來就被拉去爬山，累死了，還好山不高。”

“辛苦啦辛苦啦這都是為了咱們工作室！你是大功臣！……還好我沒去嘿嘿。”

“……”

“那不說啦，下午要和陳宇寧去選酒店呢，這家夥總算不用加班了！拜拜。”

“嗯，拜拜。”

挂掉電話，她看見有微信消息，點進去。

【林深：注意安全，多休息。】

她笑了笑，心想，林深發這樣的消息真不多見。

……

北京。

埋在文件中的林深擡起頭，看了眼時間，估摸差不多到八點了，拿過手機給林慕打電話。

打了幾次，無一例外都是生疏客套的女聲。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他不是沒有耐心的人，相反，他一直自負于自己的克己自制、耐心奇佳。

頭一回，被這樣的一句話弄得失去耐心，他氣得把手機丢到一邊，忿忿盯着手機，盯了一會兒，又拿起來撥通。

這次接通了。

“林深？”

“你……剛才打了很久電話？”

“對，和路遙聊了一會兒，又有點工作上的事，給同事打電話說了下。”

“哦。”

“你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麽事嗎？”

“怎麽，沒事不能打你電話？前天，你不是拉着我扯東扯西聊了大半天？”

“……哪有大半天，半、半個小時……”

“呵，所以呢，我給你打電話有什麽奇怪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随口問問。”

“今天過得怎麽樣？”

“行程很輕松，自由活動，我随處走了走，拍了些照片，小邵發的500英鎊都沒用完，還剩了好多。哈哈，也不知道需不需要上交，如果不用就太好了，下個行程應該用得到。”

“你倒用得克制。”

“我本來也不是大手大腳的人啊。”

電話這頭的林深握着鋼筆的手一頓，緩緩轉動筆身，其上精致的螺钿在桌燈下泛着閃閃珠光。

他收了氣息，低低地笑了：“嗯，我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