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不許走

晚上,趙星檸被派去喊餘弈吃飯,無論敲門多少回,說多少次對不起,餘弈就是不理她,晚飯都沒吃。

以往生氣的時候他還會說一句“我不想看見你”,這回一言不發,更讓趙星檸不知所措,她失望地下樓,無功而返。

馮初萍皺眉問:“你跟餘弈道歉了嗎?”

趙星檸頭壓得低低的:“道歉了,他不開門。”

馮初萍以為是星檸弄壞了餘弈的城堡他才會生氣,但趙星檸是個乖孩子,不像故意的,馮初萍不忍多苛責,只是心裏過意不去,提出要掏錢幫餘弈買個一模一樣的。

“那東西零件沒壞,安回去就行,不用擔心,小孩子吵架多正常,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秦桦沒當回事,餘弈被全家人嬌慣得有些任性,在家說一不二,稍不如願就會鬧脾氣,跟他最親近的趙星檸有時都不能幸免。

秦桦安撫地拍拍小姑娘,端着盛滿菜的飯碗上樓。

媽媽們均以為兩個小朋友只是短暫地吵架,很快就能和好,哪知道餘弈整整一個星期沒理趙星檸。

幼兒園雖然放了寒假,但最近天冷,汪小東和張月月不常來,趙星檸每天都會去敲敲餘弈的門,可惜,從沒得到回應。到了飯點,只要她下樓,餘弈就不肯出來,馮初萍就讓趙星檸在屋裏吃飯。

時間仿佛倒退至半年前,她們剛搬來的那段時間。

冬日一個寒風凜冽的早上,馮初萍接了個電話,緊接着她去跟秦桦說了什麽,回屋叫醒熟睡的趙星檸,道:“檸檸,起床了,趕快刷牙洗臉,媽媽要收拾東西。”

趙星檸半夢半醒,打着哈欠問:“收拾東西做什麽?”

馮初萍神情複雜,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擔憂:“你大舅讓我過去一趟,咱們先去市場買點東西,快過年了,可能要在家裏多待些日子。”

“噢。”趙星檸揉揉眼角,磨磨蹭蹭地起床穿衣服。

“你快點收拾,我們得早點走,晚了趕不上車。”

馮初萍在房間門口又提聲催她一遍,随後下樓拿東西。

秦桦提了一個紅底燙金字的禮盒給她:“過年回家不能空着手,這酒你拿着,當是替我跟老人家表個心意。”

馮初萍慌忙推拒,疊聲道:“不行不行,太貴重了。”

秦桦舊法重提:“公司發年貨剩下的,那些個老酒鬼不缺這幾瓶,東西放家裏我也不喝,就當是我給你發的年貨,拿回去吧。”

馮初萍遲疑片刻,把酒接了過來,她再不識貨,也看得出包裝的價值,打算先收着,等出發前偷偷留下,到時秦桦再做處置就與她無關了,反正這禮給誰都比給她娘家那些人強。

母女倆的行李一共裝了兩個編織袋,都是些換洗衣服,另外留了位置裝年貨,馮初萍跟秦桦說會兒話的功夫,放在二樓走廊的行李莫名少了一袋。

“檸檸,那個紅色的袋子去哪了?”

趙星檸在房間套棉襖,聞聲回答:“我沒看到。”

“奇怪了。”馮初萍樓上樓下尋摸一遍,一無所獲。

那麽大的袋子憑空消失,實屬稀奇,秦桦幫忙找了半天,到處都沒見着,心裏琢磨,這屋子一共四個人,排除掉三個,“嫌疑人”是誰已經很清楚了。

餘弈的房門照例緊鎖,秦桦邊敲門邊道:“小弈開門,媽媽找你有事。”

“不要鬧,馮阿姨和檸檸馬上要走了,晚了她們趕不上回家的車。”

“我數三下啊,不開門我就去拿鑰匙。”

趙星檸聽到聲音,悄悄從房間探出半個腦袋,手扒着門框,躲在後面偷看。

餘弈最近煩她,媽媽讓她盡量不要在餘弈面前晃悠,希望她從姥姥家回來那天,餘弈能消氣。

門外,秦桦雙臂抱胸,開始數數,“三”的尾音剛落,房門打開,餘弈紅着眼圈走出來,瞪着秦桦,兇兇地說:“不要打擾我!”

秦桦氣樂了,掐掐他的臉蛋:“随便你在房間待多久,把袋子交出來。”

餘弈眉頭鎖成小小的川字,嘴硬地說:“什麽袋子,我不知道。”

“再撒謊媽媽真生氣了,你賭氣也不能拿阿姨的東西惡作劇,你……”秦桦振振有聲的說教忽然止住。

餘弈哭了。

晶瑩的淚滴順着他白嫩的臉頰一串串滑落,纖長柔軟的睫毛凝濕成塊,小孩兒嘴唇咬得死死的,小鼻子不住地吸氣,掙紮着不讓抽噎聲跑出來。

印象裏,餘弈懂事以後,不論是摔跤、生病、饑餓還是寂寞,哪怕是她跟餘賢離婚,問他願意跟爸爸還是媽媽,他一次都沒哭過。

許久不見兒子哭,秦桦心揪了起來,蹲下來擁住餘弈,心疼道:“告訴媽媽,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哭?”

餘弈聲腔裏似乎都帶了淚水,啞着嗓子,破天荒地用了懇求的語氣:“媽媽,你別進來。”

秦桦摸摸他的後背,溫聲細語地哄他:“那你告訴媽媽原因,你說,我就不進去。”

餘弈鼻頭微紅,琉璃似的眸子蒙了一層水霧,聲音微若蚊吶。

“我不要,不要她走。”

秦桦勉強聽清他的意思,失笑道:“不想人家走你還不理人家,這些天星檸都是在房間吃飯的,馮阿姨說她連小酥肉都吃不下了,說好的想跟人家永遠在一起呢,嗯?”

餘弈不吭聲了,淚珠啪嗒啪嗒落到秦桦肩上。

趙星檸聽見餘弈哭,有些擔心,慢慢走了出來,抿着嘴輕手輕腳地靠近。餘弈低垂腦袋,沒有發現她,直到一只溫熱的小手輕輕撫來,小心翼翼地觸碰他粘着淚水的睫毛。

餘弈擡眼,只見趙星檸站在他身邊,歪着頭,輕軟地問:“你怎麽哭啦?”

一句關心像是打開了洩洪的閘門,餘弈幾乎是瞬間跑過去抱住了她,旋即放聲大哭,邊哭邊結巴道:“你,你不許走,我再也不跟你生氣了,你留下來。”

是不是“別人”都無所謂了,體驗過形影不離的陪伴,孤獨會變得格外難以忍受,他再也不想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房子,等待不知何時才能回家落腳的爸爸媽媽。

趙星檸輕輕回抱他,聽到餘弈哭她也很難過,可是她要去姥姥家,應該不能留下來。

“這是什麽情況?”

馮初萍訝道,她四處找不到行李,又去花園溜達一圈,回來便聽到小孩子的哭聲。

趙星檸和餘弈擁抱着,為難地說:“餘弈不想我去姥姥家。”

馮初萍滿頭霧水,疑惑的目光投向在場的另一個大人。

秦桦的心情已經從心疼轉成了無奈:“小弈以為你們不回來了,把行李藏起來不讓你們走。”

馮初萍松了口氣:“吓死了,我還是頭一回聽餘弈哭,尋思出事了呢。”

她半蹲着身體,跟抱着趙星檸不撒手的小孩兒解釋:“小弈,檸檸要跟我去姥姥家,等過完年,我們就回來啦,到時候你們再一起玩。”

餘弈擡起頭,淚眼婆娑:“真的麽?”

馮初萍道:“當然是真的,檸檸還要回來上幼兒園呀。”

“那,那過完年是多久?”

“這個,大概十來天吧,也可能早一些。”

餘弈扁扁嘴,眼淚不流了,開始讨價還價:“兩天行嗎?”

秦桦樂了,敲了下他的頭:“沒跟你講價,你不是經常去爺爺奶奶家嗎,星檸也有家人,也要回去看看的啊。”

餘弈抱緊趙星檸:“我跟她一起去。”

秦桦:“你忍心媽媽一個人在家過年?”

餘弈:“媽媽也一起。”

秦桦:“不行,我年後還有工作呢。”

“好吧,”餘弈撇嘴,秦桦正準備欣慰,他又補充一句,“我還是自己去好了。”

“……你給我在家待着吧。”

紅色編織袋果然藏在餘弈的房間,待物歸原主,馮初萍準備妥當,牽着趙星檸出發,臨走時,餘弈跟趙星檸黏黏糊糊說了好半天話,全然忘了昨天還在跟人家冷戰,人已經到大門口了,他仍不死心:“我真的不能去嗎?”

秦桦皮笑肉不笑地按住他:“不能。”

趙星檸背着小書包,朝他揮揮手:“我很快就回來啦。”

然而,誰也沒想到,餘弈口中的兩天,最後真實現了。

她們坐的汽車不止一個目的地,路上到處接人送人,拐拐繞繞,跑了整整一天,才抵達馮初萍娘家附近的站點。

下車後,趙星檸裹緊小棉襖,緊緊跟着媽媽。

她對姥姥家沒有印象,只希望到家能吃上飯,中午在車上只吃了點餅幹,她現在快餓死了。

姥姥家所在的村子小而破落,跟餘弈爺爺家那種倚靠大城市的富裕鄉鎮天差地別。通向村裏的路是一條泥濘小道,車開不進去,只能走牛車和拖拉機,趙星檸一腳一個坑,小棉鞋很快粘滿了泥。

母女倆跋山涉水,終于抵達家門口。

馮初萍心情忐忑,她跟婆家徹底翻臉,對娘家還仍有一絲絲留戀,總歸是把她養大的地方,她想,要是這次回來,爸媽和哥哥姐姐能有所改變,她就不計較過去那些糟心事了。

叩響老舊的木板門,不一會兒,裏面的門闩被人抽掉,門板敞開,一個穿花襖的女人站在門檻內側,見到她們,先是一愣,而後張大嘴巴,誇張地拍了下手:“哎呀,萍子回來啦,快進來,爸媽可想死你了,天天念叨你們。”

她攬了下趙星檸,狀似關切地說:“孩子凍壞了吧,快進屋暖暖。”

馮初萍伸手環過女兒,疏離地與其拉開距離,這是她的大嫂,從前每次回家,大嫂對他們一家人總是諸多意見,說話尖言尖語、夾槍帶棍,即便他們只住一天。

大嫂反常的熱情讓馮初萍心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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