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準婆婆給我五百萬12有趣的靈魂萬裏……
餘星淵已經“死”了很多年。
他死得很不體面,也很不光彩。
那是個特殊的年代。所有人似乎都脫去了人性,将心底最深處的惡念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
家不成家,親人也不再是親人。
但是玄門還在。
那時餘星淵所在的門派接到附近村莊的求救,說是村子後面的山上,出現了一只傷人的野獸。他們來不及向軍隊或者警方求助,村裏的老者便來向曾經庇佑他們上百年的門派求援。
餘星淵當時掌管宗門外務。他接到求助的消息,當即下山,一路向村子趕去。
他出身于那個村莊,雖然時代變遷,親人都已經老去,但是他對曾經的那一片故土,仍然有着深厚的感情。
然而他并不知道,有的時候,他誠心以待的人,未必會以誠心回報于他。
他被村民用毒|箭射中。
在他進入深山,與那頭傷人的猛獸殊死搏鬥一天一夜之後。
在他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卻仍然欣慰于自己能夠為家鄉除掉一惡,保護一方百姓安全的時候。
受命前去請他的年輕人臉上帶着虔誠的狂喜,對身後的村民們說道:“他已經沒有抵抗之力,”
村民們蜂擁而上,割開他的傷口,将他的血放進碗裏,放進盆裏。
餘星淵被毒|藥麻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村民的做為,感受着生命力從他的身體裏一點點地流走。
村民們想要殺死他,因為有一群神秘的黑衣人來到村莊,用一百斤麥麸作為交換,向村民們買他的命。
餘星淵被那群人帶走的時候,仍然覺得非常滑稽。
一百斤麥麸。
若非荒年,這一點麥麸,連牲口都不會多看一眼。
就為了一百斤麥麸,他多次幫助的村民,他将之當做親人的村民,将他出賣給了外國人。
——沒錯,那群黑衣人來自鄰國,一向垂涎于華國玄門的深厚功法,餘星淵,只是他們的目标之一。
餘星淵在這之後遭遇了什麽,沒有人知道。
當玄門知道多名弟子失蹤的消息,與鄰國交涉,最終以武力威脅,卻只迎回了那些人的屍骨。
他們只知道,餘星淵在離開門派之前,外表尚是盛年,而他的屍體,卻形似老翁。
樓歌雲眼中布滿陰翳,嘴邊挂着冰冷的微笑,定定地看向易申:“他死了。他為了所謂的家、為了所謂的國,死得魂飛魄散,你們沒有給過他公道,又憑什麽不讓我為他讨回?”
智明道長說道:“星淵道長為國而死,我們已經将他追認為烈士。”
樓歌雲發出一陣凄厲的冷笑:“烈士?那有什麽用?他的魂魄都沒有了,就算你們四時祭奠,他連在天之靈都沒有,連祭品都收不到,有什麽用?”
智明道長搖頭嘆息。
易申看看智明道長:“道長,讓我與她單獨聊一聊吧。”
智明道長看一眼樓歌雲身上的鎖鏈,猶豫一瞬,還是離開了。
易申在他離去之後,擡手便将提審室封閉起來。
樓歌雲看着她的動作,臉上不屑,眼底卻有着瘋狂的嫉妒。
易申問道:“樓道長,你既曾經觸及世界本源,便應當知道,權柄掌握者,有着怎樣的能力吧?”
樓歌雲冷笑不語。
易申又問:“樓道長能夠觸及這種層次,為何要誤入歧途?”她擡手在虛空之中一劃,一團晶瑩的氣霧在兩人之間的空地上漸漸地凝聚。
樓歌雲擰眉看去,随着那團氣霧漸漸成形,她的神色變得慌張。
“你?!”她猛地擡頭看向易申,卻見易申又招了招手。
“不!”樓歌雲臉色大變,她似乎想要擡起手,但她的手被鎖鏈束縛,在她動作之時,鎖鏈之上一片光芒掠過,她低低地痛呼一聲。
眼見着那團氣霧凝聚成人形,樓歌雲彎腰将臉埋進肘間,不說話了。
氣霧凝聚成一個年輕人的模樣。
那人張口便說道:“老子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們這些反複無常的小人得逞的!”
易申:“……”雖然知道餘星淵罵的人不是她,但她還是想揍他一頓呢。
餘星淵罵罵咧咧許久,充分展現了他對某種國粹的豐富知識,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漸漸停下,狐疑地打量周圍。
看到易申的時候,他的眼睛明顯一亮:“在下雲山宗星淵子,不知道友師承何人?”他很自來熟地套近乎,“我觀道友年齡不大,世道無常,道友孑然一身,恐怕會遇惡人惡事,不妨來我雲山宗暫住,我定然掃榻相迎,讓道友賓至如歸。”
易申:“……”
她随手抄起一個紙杯,往樓歌雲身上扔去。
餘星淵就站在她們兩人中間,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易申的杯子是沖他去的。他面露驚詫,正準備說什麽,便看到杯子穿過自己的身體,然後不知落在了什麽東西上面。
餘星淵茫然地回頭看去,便看到一個花容月貌的成熟小姐姐略有些狼狽地撣去身上的水跡,衣服都被水浸濕了一片。
餘星淵心生憐惜:“道友為何不躲?”樓歌雲一動之後,他才看到對方身上的鎖鏈,擰起眉頭道:“何人如此不知憐香惜玉,竟然如此對待道友?道友不妨告訴我,我雲山宗最見不得這樣苛待女修之人了!”
樓歌雲:“……”心好累。
她雖然早知道這位師兄是個什麽性子,也知道他一見漂亮女修就走不動路。但是她真的沒想到,師兄在魂飛魄散又被權柄掌控者招了魂之後,還是這副德行。
“星淵師兄,”樓歌雲只能有些麻木地說道,“我是你樓……師弟。”
餘星淵倒吸一口冷氣。
當然他現在只是魂體,他實際上什麽也吸不進去。
餘星淵下意識地倒退兩步,睜大眼睛說:“樓師弟?”随即他勃然大怒道:“誰幹的?誰敢如此對待我雲山宗之人?!”他一邊夾緊雙腿,一邊義憤填膺道:“是誰?是誰把你切了的?告訴師兄,師兄替你報仇!!”
易申:“……”
樓歌雲:“……”
很可惜,餘星淵死的時候,世界上還沒有克隆技術,那時候甚至連試管嬰兒的技術都沒有。
而且餘星淵年少的時候,西方的科技還沒有傳入華國,他連最基礎的生物學都沒有學過,更別說克隆技術這種即使在現代,也算高端的東西了。
所以樓歌雲給他解釋了許久,餘星淵依舊滿頭霧水。
“取出一塊血肉,然後用它再造人身?”餘星淵只聽懂了這一部分內容,恍然大悟道:“我懂,就跟種土豆似的,把土豆切了埋進地裏,到秋天就能收獲一大窩土豆了。”
本來看到他“恍然大悟”,已經開始欣慰的樓歌雲:“……”
易申看不下去這兩人的雞同鴨講,插話道:“餘道友,這個操作和種土豆不一樣。土豆若非成精,絕不可能有靈魂。但是用血肉培育出的每一具軀體,原本都是有靈魂在其中的,而樓道長所做的……”
她微笑着看樓歌雲一眼,在對方“不,你不要告訴他”的呢喃之中,繼續說道:
“她只留下那些軀體,然後将他們的靈魂拘禁——”
“不!!!”樓歌雲猛然擡起頭,目眦欲裂:“你憑什麽這樣說?我沒有,我沒有!——他們沒有靈魂,他們的軀體都是為了餘師兄而生的,他們只是複制體,他們怎麽可能有靈魂?”
易申嘆了口氣:“樓道長,你既然覺得他們沒有靈魂,又為什麽要将他們的大腦取出來泡在福爾馬林裏面,又要将他們的靈魂禁锢在其中呢?既然你認為他們沒有靈魂,你何必多此一舉?你直接摘掉他們的腦子不就可以了嗎?”
她搖搖頭:“你是不是騙自己的時間太久,就以為可以騙過全世界的人?他們有沒有靈魂不是你說了算的。”
樓歌雲忽然笑了起來,她陰森森地望着易申:“你不也是克隆人?你知道為了培育出你一個,有多少胚胎沒有機會發育成形便死在培養基裏面嗎?按照你們的說法,桑葚胚的後期,細胞便已經分化——她們也是有做人的機會的,她們說不定也有靈魂呢,你還說我,你自己就很幹淨嗎?你難道不是滿身血孽?”
易申面不改色地指了指餘星淵:“世界意識選擇了我,我幹不幹淨,你說了不算。”
樓歌雲看向餘星淵,又是一陣失神。
易申不想再和她廢話,直接進入紮心環節:“樓道長,若你沒有造下殺孽,說不定世界意識早已認你為代言人,那時莫說召回一個消散的靈魂,便是你要憑空捏造一個靈魂也是可以的。但是很可惜,你身上的血孽太多,世界意識嫌你髒呢。”
樓歌雲的臉上,驀地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餘星淵依舊有些茫然:“什麽?你們在說什麽?”
易申安慰他道:“沒什麽——有幾個老朋友想見你,我們走吧。”易申與樓歌雲都與世界意識有過接觸,她們最後的一段交流,餘星淵是聽不到的,他只能聽到一串雜亂的聲音。
聽說可以見到老朋友,餘星淵興高采烈地說:“好啊,快走快走,我都等不及了。”
“餘師兄——”一人一魂離開提審室時,身後傳來樓歌雲悲痛欲絕的叫聲。
餘星淵撓撓頭問易申:“樓師弟為何如此悲痛?——切了他的人還沒找到嗎?玄門找個人這麽困難嗎?還是小鬼子從中作梗,又來搗亂不想交人?”
易申覺得餘星淵這輩子都別想搞明白克隆技術,她敷衍道:“是她自己切的。”
餘星淵大驚失色。
見到餘星淵的魂體,智明道長先是愣了許久,然後兩行老淚就流了出來:“星淵,我沒想到此生還能見到你。”
餘星淵的注意卻沒有放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一旁的電腦屏幕上。
“現在的電視機真高級哈?”餘星淵過去伸手想摸,但手從屏幕上穿過,又遺憾地收了回來。
“所以我什麽時候才能去投胎?”他回頭看向易申。
他現在雖然很多事情搞不明白,但是,他是被易申招魂回來的,這一點餘星淵還是非常清楚的。
“星淵,你何必如此心急?”智明道長擦着眼淚說,“德鑫去開會了還沒回來,還有咱們的……”
餘星淵打斷他的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爹我要投胎,其他的事情和我有什麽關系?”
智明道長擦淚的手就僵住了。
半晌之後,他一躍而起,暴跳如雷:“餘星淵!你個混賬東西又占老夫便宜!——我桃木劍呢?我今天就要驅鬼,我不把你打得魂飛魄散,我就是你孫子!”
餘星淵抱頭鼠竄:“沒見過主動降一輩的!我要當你爹,你卻要當我孫子,你不識數?我都魂飛魄散過一次了,我會怕你?”
易申頭痛欲裂。
她閉上雙眼,開始在心裏默念: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樓歌雲的案子牽扯出一大串幕後支持者。
早年她用各種天材地寶滋養着餘星淵的屍身,讓他不至于腐爛。後來克隆技術發展,她便心動了。
她先是重金聘請許多科研工作者,将這技術推進一些,然後便披上法袍,去世界各地忽悠富豪。
根據馬洛斯需求理論,人在吃飽喝足之後,便會生出高層次的需求。
樓歌雲盯上的又都是身體不太好的富豪,這些人手裏有金山銀山,卻沒有一副健康的軀體去享受。
于是在聽了樓歌雲“返老還童”、“自我存續”之類的計劃之後,很多人怦然心動。
——反正拿出對于他們而言只是一點點的錢,就可以有重獲新生的可能性,他們為什麽不試試呢?
即使失敗,他們至少可以和東方的神秘玄門交好。
懷着各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樓歌雲騙回來大筆的財物,建立了自己的秘密實驗基地。
她也并不是完全欺騙那些人。
至少有一些人,已經移植了她培育出的器官。
當然,富豪們以為樓歌雲掌握了比其他科學家更為先進的技術,可以使體細胞脫分化,并将其定向培養成所需的器官。
然而樓歌雲只是培育了他們的克隆人,然後……
從人體上摘取器官。
有的克隆人摘取器官之後還活着,像待宰的牲畜一般被豢養起來,等着富豪下一次需要器官的時候再行摘取。
而有的克隆人……
被摘取了心髒這種至關重要的器官,直接就死在了手術臺上。
“她本來可以名垂青史的。”德鑫道長說道,“如果她換一個研究方向……或許她可以成為最出色的科學家。”然而她将救人的技術用來殺人,将救人的手術刀變成屠刀,她注定罪孽纏身,會用餘生乃至今後的生生世世,用來償還這一世的罪行。
易申查看從實驗基地得到的資料說道:“噫,她還給好幾個人培養出了‘完美戀人’。”
“喪心病狂。”德鑫道長搖頭嘆氣。
餘星淵終于忍不住,再次問道:“我到底什麽時候可以去投胎?”
德鑫道長:“……”他第一次知道,“急着去投胎”到底是什麽場面了。
大概就是像星淵道長這樣吧。
餘星淵的魂體在人間停留了很久,才終于迫不及待地去投胎。
因為易申要留着他用來刺激樓歌雲。
“道長,”易申不止一次嚴肅地告誡他,“是我辛辛苦苦地将道長破碎的魂魄召回,難道道長不可以幫我這個忙,在人間多逗留幾日嗎?”
餘星淵只能擦擦嘴角的口水,躲避着科爾斯特要殺人一般的目光說:“唉,易道友也體諒我一些,我現在有賊心也沒有賊力,你不讓我去投胎,我看着美麗的女道友們,都不好意思多說幾句話……”
易申攔住想要上去打人的科爾斯特,語重心長地說:“餘道友,即使你去投胎,也不一定能當男人。”
餘星淵喜出望外:“什麽?我還有可能當女人嗎?那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去公共浴室,和漂亮姐姐們一起洗澡了!”
易申:“……”
在場的其他道友們:“……”
這個老色鬼,沒救了。
——其實投胎之後,也是有做不成人類的可能的。但餘星淵是在殺死傷人的猛獸之後,被國外勢力言行逼供未果之後死去的。他的身上有功德,所以……
下輩子他大概率還是人類。
不過易申覺得,就算他下輩子投胎成動物,只要是能當寵物的類型,大概他也只會欣慰自己可以毫無顧慮地投入美麗姐姐的懷抱吧?
易申看着餘星淵的魂體,差點沒忍住去偷窺他的來世。
算了,這種事情還是少做。易申忍下這個沖動,和道長們一起,去參加樓歌雲的庭審。
樓歌雲是修道之人,罪行又暫時無法公之于衆,所以從法官到陪審,都是玄門中人。
就連律師,都是德鑫道長臨時客串的。
不過樓歌雲并不在意這些,她只在意餘星淵參加了這次庭審。
“為什麽?”短短的幾個月,她已經形銷骨立,站在那裏,已經不像一個活人。
她沒有看庭上的法官,也沒有看滿臉不情願給她做辯護律師的德鑫道長,更沒有看将她所做之事揭露到光天化日之下的易申。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餘星淵,看着他勉強保持着坐姿,卻時不時控制不住飄起來,然後被旁邊的人拉住按下去的樣子,眼中漸漸地盈滿淚水。
“為什麽你不願意多看我一眼?”樓歌雲喃喃地問道。
就連站在她旁邊的德鑫道長都沒聽清這話。
但餘星淵似有所覺,擡眼向她望來。
“咱們太熟了哇。”餘星淵嘀咕道,“再說你要和我在一起,你為什麽不把我搞成女人?只許你這樣漂亮,我就不配嗎?”
樓歌雲:“……”
易申:????
她趁衆人不備,運起一絲絲世界本源之力,戳在餘星淵身上。
畢竟是有功德在身的人,他這個小小的願望,易申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樓歌雲被判終身監|禁。鑒于她即使修為受損,壽命也遠長于普通人,所以這個“終身”,很可能是以百年作為單位的。
當然她也可以選擇死亡,只要她能将所有死在她實驗基地之中的靈魂送入輪回,玄門就允許她死亡。
不過她應該是做不到的。
而在她的庭審結束之後,餘星淵興高采烈地被易申送去投胎了,在樓歌雲聲聲泣血的呼喚聲中,他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德鑫和智明兩位道長在他身後竊竊私語:
“星淵以前是這樣的人嗎?我怎麽覺得他變了?”
“你說那些克隆體的靈魂會不會在地底下,等着找他算賬?”
“那不是樓歌雲造的孽嗎,會算在星淵的頭上嗎?”
“要我說那些克隆體和星淵一樣,樓歌雲怎麽這麽想不開,養一個長大不就行了非要造這麽多孽。”
“你不懂,這叫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
……
他們的話沒有讓餘星淵的腳步停下半分。步入輪回之門的時候,他回頭望了易申一眼。
“謝謝,我去下面為自己贖罪了。”
一絲細微的聲音傳入易申的耳中。她似有所覺,擡頭看向輪回之門,卻見餘星淵毫不猶豫地跳入門中,身影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贖罪嗎?易申嘆了口氣。
那麽多克隆體無辜死亡,靈魂也被拘禁在狹小的罐子裏,這份罪孽到底會算在誰的頭上?
即使她已經與世界意識相連,也無法做出這個判斷。
或許……只有讓時間來對樓歌雲的行為進行審判了。
或許有一天,人類會進一步地完善法律,到那個時候,或許……
這個問題就會有答案了。
送走餘星淵,又看着玄門中人将樓歌雲押走,送往拘禁地之後,易申辭別陳卿卿,坐上了回海城市的高鐵。
現在已經是六月份,易申這幾個月忙着處理樓歌雲的事情,都沒有時間好好上課,上個學期的期末考試,她更是一科都沒有參加。
雖然玄門開了證明,可以讓學校不計她缺考,不給她挂科。
但是畢業季到了,易申也該回去參加畢業清考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由于易申的缺考有着正當理由,所以會按照實際成績計分,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樣,只計六十分。
易申:……謝謝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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