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遙望帝鴻

阿鬼去了屋裏休息，只有應龍小哥和夫諸在廳裏陪我。我曾經看不上短刀，因為它通體黢黑，也不喜歡弓，因為它是少昊之子發明，我厭棄也沒有再碰過我曾經的衣飾因為我覺得這身白袍才稱得上少昊神，現在才知道，曾經的東西于我才是有用的，眼前的華服美飾盡是些玩具。

日子又回到了之前被他們捉住時候的樣子，只是我不再想着往外跑，我最需要的是做選擇，究竟應該相信誰，以及這兩個人抓我過來的原因。應龍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和我說話一個人做事，偶爾去捕捉獵物偶爾修補家裏物品。阿鬼常看着我嘆氣又無可奈何，至五日後阿鬼忍不住開口讓我負責捕獵任務，應龍在旁看着。

“就算是為了活下來你也應該先應承我們。”應龍在和我一起出去的時候這樣和我說後再沒理會我只看着我與山中野獸搏鬥，第一日還只有普通鳥獸，第二日山中出現許多猛虎，我拿出弓箭于遠處射殺了一只後驚擾到了其他老虎，按理說老虎并非結伴出沒的野獸，在這裏看到虎群實屬罕見。那些野虎向我奔來，回頭時應龍不見了蹤影，我在想他們是不是要借此來除掉我，趁着還有距離，我氣聚天靈又感到渾身燥熱，周圍落葉盡數燃燒，手中三支火箭搭在扶桑木弓上又殺死一只，見情況不妙轉身就跑，身後三虎追來，我身邊無夫諸又不會飛行術，一只猛虎撲咬過來，我拿出匕首刺入它躍起時露出的腹部，被旁邊一撲來猛虎咬到左腿，此時一人三虎戰做一團，手中匕首漫無目的刺出，身前一虎還掙紮着要撲來，左邊一只被捅了眼睛後松開咬着我的大腿，另一只已死，身後站着應龍，他看着我狼狽的樣子沒有多言拎着我又回城中。

被扔到地上後應龍拿出藥膏放到桌子上，阿鬼看着我問：“就這？”她不敢置信的看向應龍，半晌應龍小哥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阿鬼。顧不得許多腿上還鮮血直流，在天帝壇時随時有各種名貴丹藥可共我們用取，學習時都是祥瑞山獸身邊又有師父和上一批被留下的巫祝時刻看顧保護，根本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也沒受過這種傷，我覺得很是委屈，不由得啜泣。

“很疼嗎？我們沒有材料做止疼藥，要不我去找找。”應龍看着我又哭了有點慌張。“這點傷算什麽？就是慣得，咱們當初哪個不是沒了半條命的，到了戰場上誰不受傷，受傷了就想着哭，還要不要命了，給我忍着，習慣了就好。”我看向應龍希望他能去找點止痛藥，誰成想他很同意阿鬼的話。此時還不到中午，阿鬼抱怨着這麽早不能休息，讓我趕快處理傷口下午接着練習。

“我已經一次殺了四只虎，還要練習什麽？”我氣急将短刀扔向背對我的阿鬼，她輕盈轉身向右，申左手兩指夾住我扔出去的武器。“速度慢，力氣也不夠，我站得再遠點都不夠我接住的直接就能掉下去。你怎麽才殺了四只？”我低着頭不看她，應龍也看向別的地方随後他起身去做飯離開了我們。

他們是故意的，那五只虎是故意被安排去讓我捕獵，阿鬼一個女子在這樣的世道可以讓應龍跟随在側她一定也有不輸給應龍的戰力，當初我怎麽可能把她救下來，即使種種跡象表明我的确被天帝俊豢養着可現在的一切也都是阿鬼他們一手設計，我在哪一邊都不過是棋子，他們都沒說實話。

“跟着我們雖然不能像天帝老兒一樣給你那樣的生活可至少能讓你活下來。你有腦子可以自己想想，如果我說的是假的，我是在給天帝培養個武将。你被養了多久，學了點什麽你心裏有數，你已經走上南下的路，但凡有一只虎沒被殺死你都活不了。”大概阿鬼的話我聽懂了，她把我面前的敵人假象為了少昊神，即使我并不信她，但她說得有一點沒有錯，多學些東西的确對我有好處，我現在的能力沒辦法讓自己活下去。

“我的其他夥伴他們如果像你說得這樣不堪是沒辦法活過這三年的。”我反駁的時候應龍端着碗進來，他坐到了阿鬼旁邊，所有人都知道些真相，只有我們這些天帝神壇的人一直被蒙在鼓裏，長生工具也好複仇手段也好，我在這局棋裏只有被拿捏的份。“多說無益，等你能一個人殺了有意識的兇獸而不是被野獸咬成這樣的時候我帶你去見個人，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至未時我和阿鬼一同到了山林，應龍早在這裏等候，此時豔陽不再，寒風刺骨，周遭的風把阿鬼的粗布黃袍吹得獵獵作響，一時間分不清她身邊的塵沙是由風吹起還是由她控制着舞動，山林裏除五只猛虎還有五只豺狼五只野豹，都由應龍生擒而來。“看好了。”話音剛落阿鬼已經消失原地。她身形沖向狼群，兩手執兩刀，與兩匹狼中一蹲一躍間手起刀落狼首落地，随即沒有章法的于空中騰向獸群，翻轉間兩手中的刀又劃開一虎一豹的後背，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野獸也感到頗為忌憚，于原地嘶吼。她落地的地點剛好是我身邊她剛剛離開的地方。“這種東西根本用不到親自動手。”她身邊塵沙飛舞，那些帶刺銀球閃着寒光有些像星空耀眼，不等我反應過來野獸身上盡是血洞，相應倒地，樹林間鮮血淋漓，只剩一虎、一豹、一狼，那三獸轉身逃走，阿鬼像沒有玩夠躍到中間樹上雙腿倒挂垂身瞬間兩手交叉揮出手中匕首殺死向左右而逃的一狼一豹，随即手拍樹身回正身體躍向虎上，我跑到她身邊時，那虎只剩一具幹屍。

“你。”在能力面前所有語言到沒有用處，她展現的不是殺死野獸的方法，她只是在告訴我讓我死有很多種手段。“懂了？”她又問了我一次，“懂了。”阿鬼恢複了之前在樹林裏初遇時候的樣子，此後由阿鬼教我身法，由應龍教我召喚術，我盡數聽從不敢再有造次。

至年關阿鬼的教學也沒停下，往年我們都會在神臺拜天帝、伏羲帝與句芒神，即使不同族系祭拜不同也都會想着在來年讨個好彩頭，屋內粳米、糯米、稻米皆沒有準備，鳳鳥、馬匹、白雞也沒有獻祭，甚至沒有購買來年的新裝，蒲團草墊也無，看起來阿鬼他們沒有拜神的打算。我已經學會了運用火焰飛行，阿鬼他們最近在教導我蒙上眼睛進攻，對戰的獸也從走獸變為飛禽。越近開春日阿鬼他們越是沉默不再說笑。“來年春天我們去見倉颉。”應龍負責來通知我消息，到第一場大雪降臨，阿鬼不再言語半個字。

白民國內的居民倒是對春日極為重視，街道上随處可見鳳鳥圖案繪制的畫，在城中舉行祭祀，殺數十只白雞，供奉粳米、稻米、糯米，牛、羊、馬匹無數。第一場雪落時帝鴻回了城中，當時屋外熱鬧非凡，白民國居民皆在城中跪拜。我曾經居于國都外的氏族還沒見過新年時神明回國都賜福的樣子，屋內阿鬼、應龍都沒有出去的打算，他們也沒攔着我，不由讓我感到奇怪，那帝鴻居高天之上，足下乘兩龍，一席青衣絕塵，和天帝極為相似，只是沒有天帝神光，滿頭白發也顯得更加俊美，他手持一株花枝，将花枝抛下時融入雪中，寓意瑞雪兆豐年，他本就有青木的能力，無需再祭拜後稷與叔均就可保佑國都衆人五谷豐登，随即沒有絲毫留戀的離去。我看着城裏衆人欣喜的樣子像極了當初的我。

回到屋內阿鬼正收拾東西，應龍在擦拭他的器物。應龍的戟身上有圓形龍紋，阿鬼收拾的衣服裏也有帶着龍紋的圖案，傳說禺京禺號也乘兩龍，他們躲在白民國無人發現，不知那帝鴻是否是個天帝家的叛徒。可他和帝俊長得如此相似，又極其得天帝寵愛。一時間我思緒很亂，打算也收拾一下自己的物品。

“為何帝鴻沒有在天帝神壇？”我看着手裏的瑤琴發現了帝鴻的詭異之處，他極受寵愛卻沒有在神壇內接受供奉，身為天帝子乘龍出沒，卻能和天帝一家都居東海上，天帝神光他半點也無，卻有青木的能力，叔均後稷是因為帶來谷物發明農耕成為農神，那帝鴻為什麽有伏羲氏的能力天帝俊的容貌和黃帝的乘騎呢。

“東邊青木一脈好脾氣的幾個千萬別惹就是了，他們不算敵人。”這是阿鬼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開口，她此前一口一個天帝老兒、你家少昊的叫着，偶爾惹急了叫太陽神三腳雞，這是第一次對天帝一族的人稍微尊敬些。“難得你對天帝家的人沒有惡意啊，是不是因為帝鴻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說完這話應龍三尖兩刃戟上的寒光似乎更甚了。“你不瞎應該能看得出他和黃帝多少有點關系，我為什麽對他有惡意，出了這裏把你找打的袍子換了。”她給了我一件粗布黑色衣裙，布料十分粗糙，顏色也泛舊。“你是不是有點問題，你包裹裏分明有軟紗绫□□嘛一定要穿粗布衣服，你那件白綢黃紗繡龍紋的衣衫不好嗎？不比土黃袍子強不少。”

“你果然在天帝家待慣了，這衣服就是他送來的，要不是偶爾用的上真想燒了。”阿鬼說着又把露出來一點的衣角塞進包裹裏直到看不見，他們這關系太亂了，帝鴻和黃帝有關系，阿鬼和天帝有關系，帝鴻長着天帝的臉，阿鬼布着黃帝的局，我坐到應龍小哥旁邊覺得還是這個老實人實在些，他的包裹藏藍色繡龍紋，也和這身粗布衣服不怎麽搭調。“你也有天帝給的衣服啊？”我摸着他這手感很好的包裹不死心的問。

“嗯。”這老實人好像也不怎麽老實。我又回到自己的桌子旁。“是不是天帝很喜歡發衣服？”我知道問得很傻氣，我現在只想世界簡單些。“你在家穿得了這樣的衣服嗎？這是只有神有的待遇，普通人類只能穿獸皮和粗布。”阿鬼裁掉了我的琴袋給我改成了包裹，她說這布料好，沒必要浪費給玩具，用一塊棕黃土布給我縫了個麻袋樣的琴袋子，我漂亮的瑤琴就這麽被包裹在了又醜又大的袋子裏，最後無法還用兩個布條上下捆綁起來固定，沒有半點瑤琴的樣子。“你那玩具收好，日後說不定能救我們一命。”

“黃帝家真是……非常質樸……為什麽應龍還有天帝的衣服，應龍無論怎麽看都是黃帝臣吧，對吧應龍小哥？”應龍很給面子的嗯了一下，阿鬼也沒生氣，只是給我解釋。“的确，應龍是黃帝臣，可也是天帝臣。這世上誰不是天帝臣？黃帝、炎帝、伏羲帝，有哪個不是天帝臣子？只不過有人甘心做臣下，有人有本事獨善其身，有的人想翻翻天罷了。”

“你真是什麽都敢說。”哪怕有這種心思阿鬼也太激進了些。

“你以為你有什麽威脅？這個世道就是這樣，親子、妻女、兄弟能利用的能抛棄的都不會手軟，何況是君臣或者你所謂的喜歡。”阿鬼越說越激動，應龍起身叫停了她，她只說再準備些東西，不日就動身去找倉颉，她走前讓我好好想想自己的處境。“這屋裏都是被抛棄的人，我帶你去的是黃帝地界，要長腦子知道吧？”她雖向着黃帝，卻也不完全信任他們，能被抛下一次的人就很可能被抛下第二次，他們自己人都如此何況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