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深海
藍鲛完全不知自己成了他人讨論的對象,他正忙着和一群變異魚激烈地戰鬥。
這群變異魚每條個頭都有海豚般大,魚鳍利如刀鋒,腹部兩側各有三條似蜘蛛的腿,腿尖生黑長甲,是捕獵利器。
藍鲛把舒瀾送回去後,馬不停蹄地往鲛人宮殿游去,即将到達目的地時,被這群醜陋兇殘的變異魚給攔路了。
變異魚兇殘,藍鲛更兇殘,他握金色長矛,左右格擋,靈活敏捷,長而有力的尾巴一甩,拍飛四條變異魚。
被拍的變異魚無不內髒俱裂,頓時失去戰鬥力,然而,更多的變異魚替補位置,上百條圍繞成球,将藍鲛圍得密不透風。
藍鲛不慌不忙,作為一條身經百戰的鲛,這種陣式小菜一碟,他嘴巴一張,發動潛音,海水劇烈震動,産生無數壓縮氣泡,以他為中心,氣泡如炮彈般向四面八方射去,變異魚被擊中,炸得血肉模糊。
百米之內的海水,染成了濃稠的紅色。
藍色的鲛人手執金矛,輕輕擺動鱗片晶亮的尾巴,優雅地游離血腥的戰場。
無數隐藏在暗處的海洋生物沖出,争先恐後地搶奪變異魚的屍體,大快朵頤。
“咚——咚——咚——”,敲鼓般的聲音,悠遠綿長,是深海魚發出的獨特音訊。
聽到音訊的海洋生物遇到藍鲛,全都聰明地敬而遠之,倒省了藍鲛不少時間,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達鲛人之鄉。
曾經華麗的宮殿,坍塌敗壞,僅剩幾根粗壯的石柱頑強地挺立着。一座座墓碑圍繞石柱,鱗萃比栉,表面附着密密麻麻的細小貝殼,變異發光水母數以萬計,如海底璀璨銀河,壯觀又肅穆。
藍鲛怔愣地望着龐大的鲛人墓群,盡管看過動畫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真正面對時,那種無法言喻的孤寂和悲傷仍難以抑制,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融入海水,化為一顆顆晶瑩的珍珠,徐徐落下。
變異水母在這裏安家落戶上千年,發現入侵者,像往常一樣,蜂擁地朝入侵者湧去。
藍鲛抱緊自己,含去眼淚,閉上眼睛,在變異水母即将淹沒他前,爆發超強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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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以他為中心,形成一個可怕的巨大漩渦,所有水母被卷入其中,瞬間撕成了碎片,漩渦越擴越大,波及整片海域,由下至上,化成一條張牙舞爪的水龍沖出海面。
遙遠的孤島上,一個穿着漁民服的青年發現海上異象,迅速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望遠鏡,仔細觀察。
水龍沖天,久久不消,絕非大自然形成的獨特異象。
放下望遠鏡,青年面露瘋狂之色。
果然是那裏!
傳說中的鲛人之鄉!
深海之下,藍鲛發洩過後,一切恢複了平靜。
變異水母消失無蹤,攀附在墓碑上的貝殼也被清得幹幹淨淨,鲛人墓展現原貌,碑文清晰可見。
藍鲛力量使用過度,臉色蒼白,他緩慢地游到墓碑前,伸指撫過碑文,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刺痛了他的心。
外層墓地是年長的鲛人,越往裏去越年輕,上萬個墓碑之下,永眠着萬條鲛人。
曾經的鲛人之鄉,成了鲛人墳地。
藍鲛不懂,自己只是睡了一覺,為什麽一切都變了。
變得如此不真切。
到了宮殿遺址,繞着石柱游,尾巴鱗片刮過柱子表面,發出沙沙的聲音。
小時候,他喜歡逮着族裏年輕的成年鲛人一起玩追逐游戲,頑皮地繞柱游。成年鲛總是讓着他,故意追繞,繞上數十圈,等他暈頭轉向了,再一把抓住,笑哈哈地捏他氣鼓鼓的臉頰。
如今,藍鲛繞柱游了數十圈,身後再無追逐他的族人了。
停下繞柱,藍鲛落到地面,往深處滑去,過了數級臺階,來到只有殘垣的舊殿。
舊殿中央,擺滿了鑲嵌紫晶的大貝殼。
這些曾是鲛人休眠的床。
藍鲛摸着離自己最近的大貝殼,發現上面設有封印,微微蹙眉,用幾種熟悉的手法,輕而易舉地破解了。
沒了封印,大貝殼自動開啓,滿滿的珍珠赫然入目,藍鲛瞳孔一豎,驚詫了。
這些……是鲛人淚!
顆顆飽滿圓潤,晶瑩剔透,璀璨眩目,色澤各異,有白色、粉色、紫色、金色、黑色……還有絕無僅有的紅色,紅色珍珠是鲛人的泣血淚,消耗精血,一生只流一次。
藍鲛捧起珍珠,低頭用臉頰輕輕地蹭着,仿佛貼着這些珍珠,能感受到它們的主人。
許久,他放下珍珠,打開另一個大貝殼,又是滿滿的珍珠。
之後,藍鲛一個個查看,鲛绡、晶石、礦石、稀有金屬、被制成藥材的海洋生物,甚至還有人類使用的高科技産品,看得他眼花缭亂。
這裏是鲛人的寶藏之地。
若将寶藏帶進人類世界,即能成億萬富翁。
藍鲛原封未動,依次合上貝殼,重新打上封印。
這些是長輩的東西,他不能也不會動。
藍鲛來到宮殿深處,發現了鲛人王的王座,歷經數千年,王座依舊保留着過去的莊嚴,鑲嵌在椅上的寶石,綻放出溫潤的光澤。
一架保存完美的鲛人骨以優雅的姿勢靠坐在王座上,腦袋微微下垂,手肘支在扶手上,撐着額角,似乎在假寐。
藍鲛快速游了過去,伸手想碰觸,更快地縮回,怕碰壞了。
他以為是鲛人王,但想到鲛人王帶族人去外星了,不可能回到海底,于是打消念頭,他的視線落在鲛人骨架的手臂,從臂環的圖騰,認出了他是誰。
碧绡,最後留在地球守護他的族人。
藍鲛的眼淚又将崩潰,他哀傷地望着骨架,回想曾經鮮活的鲛人。
五百歲的碧绡,對比族裏動不動千歲的鲛,足夠年輕,深受長輩喜愛,鲛人王甚至把他視為繼承人。
藍鲛出生後,吸引了族人的關注,鲛人王手把手教導他,引得碧绡吃味,經常背着族人欺負他。比如故意搶他的獵物,捉螃蟹丢進他的貝殼床裏吓唬他,幼稚得藍鲛都懶得理他。
可是,越不理他,他越來勁。
等藍鲛上了岸,他也跟着上岸,美其名給藍鲛當哥哥,教他怎麽在人類社會生活。
教沒教多少,錢倒是花光了,餓壞了藍鲛的肚子,被聞訊而來的鲛人王按住狠狠地揍了一頓,終于變乖了。
藍鲛心裏清楚,碧绡并不讨厭他,只是有點心理不平衡。
好比人類,家裏有了一胎,父母又懷二胎,一胎覺得二胎搶走了父母的寵愛,各種鬧別扭。
不過,鲛人畢竟不是人類,青春期一過,碧绡明顯正經了,再也不提以前的黑歷史,對藍鲛的态度不冷也不熱。
藍鲛沒想到碧绡竟願意留下來守護他。
他動了動嘴,冒出一串氣泡。
謝謝。
他無聲地說。
碧绡畢生的願望,就是繼承鲛人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沒有給自己立墓碑,而是坐上了王座,這一坐,不知坐了多少年。
藍鲛含着淚,笑了笑。
返身在附近的一個大貝殼裏找出花紋華貴的鲛绡,輕輕地披在碧绡的骨架上。
往後退了一步,他擡起右手,按在胸前,彎曲尾巴,向他致以王禮。
好一會兒,他直起身,發現碧绡握成拳頭的左手裏似乎捏着一個東西。
猶豫了一下,藍鲛小心翼翼地掰開,取出那物。
是一個圓形的金屬球,人類的科技産物。
金屬球上有一個小鈕,藍鲛試着按下。
“滴——”
金屬球亮了起來,跳出一個光點,光點擴散,形成虛拟的全息圖像。
墨青長發,金色眼眸,五官深邃,表情既倨傲又落寞,他是碧绡。
‘小鲛,又見面了。’
碧绡偏頭嘀咕一句,繼續開口。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最後陪伴你的人是我。為了守護你,我單身了四千六百三十一年七個月零三天。鲛人王一直未歸,我尋思着等你醒來,勉強和你湊一對,一起縱橫大海。可惜啊……你這家夥太能睡了。’
彎了彎嘴角,他眼裏閃着精光。
‘每年吸了我那麽多力量,不延長休眠時間才怪。’
‘咳,言歸正傳,我等不到鲛人王,也等不到你蘇醒了,只能去人類那搞了個防水的影像存儲器。但願賣家沒有诓我,百年後還能正常使用。’
‘小鲛,當你醒來,可能是地球最後一條鲛了。孤獨吧?孤獨就對了!孤獨的滋味我最了解,每天無聊的一條鲛打獵,一條鲛進出宮殿,一條鲛唱歌,一條鲛守着你,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快瘋了,懂嗎?快瘋了!有時候,我恨不得打開封印,喚醒你,擁抱你……啊,別誤會,我不是想和你交尾,只是想找條鲛抱抱。’
他又偏頭,嘆氣道:‘我要真這麽幹了,鲛人王回來一定揍死我。’
似乎有什麽在眼角滑落,一閃而逝。
碧绡回頭,表情嚴肅。
‘小鲛,我的生命即将走到盡頭,無法再守護你了,以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別哭,哭了會掉珍珠,珍珠夠多了,打開貝殼看看,好幾百箱,全是族人這麽多年哭出來的,足夠你拿去人類世界賣了錢花。還有其它族人收集的寶貝,都留給你。怎麽用,随你。用不上,扔了也無所謂。不過,別動我的遺體。’
頓了頓,他笑,‘我生前當不了鲛人王,死後總可以坐坐王座吧?’
藍鲛死命地咬唇,眼淚滾滾而下。
‘都說了,別哭,還哭。唉,真拿你沒辦法,所以啊……’
他擡起手,隔着時空摸藍鲛的頭。
‘怕你醒來看到這麽多墓碑吓壞了,我特地把你的貝殼挪了個窩。那裏和鲛人宮殿一樣,磁場混亂,安全性高,人類的科技産品探測不到。’
‘我希望你醒後不要回來,回來徒增悲傷。去人類世界,做條人魚,找個愛人,快快樂樂地度過餘生。至于延續鲛人族群這種重任,算了吧。物競天擇,适者生存。生存不下去,只好滅亡。’
‘就讓我,成為鲛人族最後一任王吧!’
他垂下眼,輕輕地說。
‘永別了,小鲛……我多麽……想……’
想什麽,他張了張,沒有出聲,畫面消失,金屬球用盡了僅存的能量。
藍鲛捏緊球,按在胸口,放聲大哭。
波濤洶湧的大海,一艘出了故障只能浮在水面的小型潛水艇艱難地前進着,操控它的青年死死盯着顯示屏上的數值,智能提醒這裏信號混亂,無法判斷方向,他氣得捶桌子。
“果然是便宜貨,壞得這麽快!”
心有不甘,青年打開潛水艇的門,爬出船艙,用繩索固定住自己,以防被波濤給甩飛了。
他拿出望遠鏡,四處觀望。
水龍出現的地方應該就在附近,只要确定目标,便能下水探查。
一個浪打來,濕了他一身,他低咒,放下望遠鏡,原本斯文的臉扭曲得猙獰。
鲛人一直是傳說中的族種,和人魚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生物,很多人不相信,他卻深信不疑。
因為他祖上曾買過一串特殊的珍珠鏈,他拿去檢測,發現珍珠成分與貝殼裏的珍珠截然不同,更不是地球或外星任何一種已知元素。
傳說鲛人泣淚成珠,有沒有可能,這是一串鲛人淚?
持着這樣懷疑的态度,青年秘密探尋。
慫恿哈德森叛出星際海盜,藏在地球海洋,方便行事,萬萬沒想到,哈德森那個蠢貨,竟然為了貪小便宜,被帝國軍殺了。如果不是他提前防了一手,也差點栽了。
果然,凡事只能靠自己。
海浪太大,怕海水湧進潛水艇裏,青年準備回艙,突然,一縷悲傷悠長的歌聲傳進他的耳朵,若隐若現。
青年怔怔地望着前方,魔障了般,流露出癡迷的神情。
歌聲穿透吵雜的海浪聲,絲絲入耳,哀愁的音調勾起了人心中最痛苦的回憶,青年下意識地按住胸口,情緒随歌聲一起一落。
是鲛人之音!
一定是鲛人之音!
青年熱血沸騰,晃晃腦袋,強迫自己不要受歌聲蠱惑,他要開潛水艇找到鲛人。
突然,一股可怕的威壓從天而降,青年臉色發白,渾身僵硬,艱難地擡頭,瞳孔一縮,驚恐萬狀。
“好久不見,相良川希。”
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青年吞了吞口水,滿頭大汗。
“黑……黑帝……”
半空中,高大的男人身穿繡有星際海盜标志的墨黑長袍,穩穩地站在一塊懸浮的金屬板上,及肩的黑發張狂飛揚,右眼戴了一只金屬眼罩,左眼冰冷如霜。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馬甲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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