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甚晴回到家中,大雨已經停了。她連自己忘了拿傘都不知道,大雨把她澆透,甚晴拖着沉重的步子跨進家門,腳底一陣發軟,一個踉跄,跌入一人懷中,甚晴凄慘擡起頭,是甚雨扶住了她。

“我見你跑出去,就知道你跟尤兒又有問題了。”說罷,甚雨将自己外衣脫下,裹在甚晴身上。

“尤兒她大半夜跑去找尤金了。而且我還發現,她不止一次瞞着我去找尤金,還在尤金那過過夜!她到底把我當什麽了!?”

甚雨沉默了一會,他看着甚晴,猶豫半響還是開口:“甚晴,其實這件事我也早想跟你說……還記得上回蘇揚生辰,你讓我帶他到江上把他灌醉那次嗎?把蘇揚灌醉後,我自己走出船艙透氣,無意間我看見……我看見尤兒跟尤金在一條船上。兩人有說有笑,尤金還把手放在尤兒身上。總之,兩人關系非同一般。”

“什麽!!!你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該死,他們兩敢情早就好上了?尤金這個挨千刀的,仗着救了我一命,知道我對他心存感激,便三番四次找我家尤兒便宜。可惡……”甚晴身子有點顫抖。

“甚晴。你該找尤兒問清楚。”

“有什麽好問的。我都親眼看見了!尤兒受了委屈就跑到尤金那還在他懷裏哭泣。若不是我找上門,怕是下一步他們……他們……”甚晴立馬閉上了眼,阻止自己再設想下去,“大哥,其實我好害怕……我害怕尤兒她告訴我,她真的喜歡上尤金了,她要離開我,去跟尤金在一起。那我該怎麽辦。”甚晴眼裏堆滿了恐懼。

“我知道她怪我平時只顧着喝酒和生意,給她關心少了。我也知道介意我跟其他人走得近,讓她吃醋了。這些我都在改啊。為什麽,她便要這樣懲罰我。”

“甚晴,事情未到定局,你最好不要胡思亂想。”甚雨告誡道,“如果事情真的如你設想那樣發生了,那麽……那麽你唯有選擇放棄。”冷冰冰的現實讓甚晴一下子繃到了極致。

“放棄?現在你才讓我放棄?”甚晴喝道,“這條路開始了就不可能走回頭路。況且我已經走了三年了。我跟尤兒這段感情很不一般,甚至讓常人無法接受。可是那又如何,我們相愛就好了,我們是跟自己過日子,又不是過給別人看的。只要你情我願,那我們在一起就不會沒有意義。”

甚晴一氣不喘說完這段話,半響眉毛一擰,語氣變得顫抖了起來:“可她現在卻對我開始隐瞞與欺騙了。不再對我坦然。尤金的出現,讓她漸漸走上遠離我的軌跡。我真的不願這樣,我不想失去她。”

甚雨默默地看着甚晴,蒼白臉蛋看上去如此凄美。甚雨不住心生恻隐,他拉過甚晴拍了拍她的背脊:“好了,既然你真心喜歡尤兒,那就把她挽回。尤金或許是你跟尤兒之間的另一個考驗,跨不跨得過,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甚晴失意,總是有甚雨和蘇揚開導。她是個幸福的人兒。可尤兒卻不是,她以前只有甚晴,每次甚晴讓她受了委屈,尤兒卻無處訴說。只好自己承受着,心裏自己安慰自己。如今她認識了尤金,尤金每次都願意耐心聽她傾訴,也樂意提出建議。

尤兒心裏漸漸對尤金起了一種依賴感。

尤兒睡到半夜就醒了過來,屋子裏燃着一盞微弱的燈,燈火該被特地調暗。為的就是怕她半夜醒來,看見一片漆黑而害怕。尤兒的後頸陣陣發疼,她慢慢下地,走到桌邊去倒水喝。一杯涼茶下肚,她意識漸漸清醒。

她想起了今晚發生的事情,尤兒害怕她跟甚晴就此完了。于是乎她速速穿戴好衣衫,拉開門,一股清風灌入,把花瓣吹撫在她臉上。帶着一股雨後的清甜。尤兒一邊系好衣衫一邊往走廊中間的樓梯口走去。

忽然,一陣冷聲從她背後傳來:“你要去哪。”

“尤,尤大哥。”尤兒停住了腳步,“我要回家,我要去找甚晴。”

尤金靠在扶欄邊上,手裏拿着一個酒壺,神色嚴肅,似乎在思考着什麽,良久,他閉上眼,吸了一口氣,仿佛下了什麽決心。

“尤兒,你之所以總是這麽傷心難過,那是因為你太依賴她。根本離不了她。不妨你嘗試離開她一段時間,過過沒有她的日子。等到你發現,其實沒有她你也能活,就算失去你也不會害怕的時候,再回到她身邊,或許,你不再這麽患得患失了。”

“不。我無法想象我離開她的日子。我做不到。”尤兒連忙搖着頭。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其實你并非被甚晴所負,而是被你自己所負。你總是因為甚晴對其他人太好而生氣,你總是覺得甚晴慈悲心腸,對天下可憐人都有眷顧之心也生氣。你時而為她期望,時而又失望。反反複複,說白了就是甚晴無法變成你所期待的那樣,可偏偏你對她又抱有很大期望,所以,你便失望,你便傷心。”

“我不要離開她。你不能勸我離開她。若是這樣,我寧可忍受我不滿意的一切,只要她在我身邊,那就夠了……”

“你是瘋了還是傻了?一個蘇甚晴,值得你這樣做嗎!?”尤金忽然喝道,尤兒吓了一跳,一向溫柔的尤金第一次用如此粗暴的口吻跟她說着,“這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是你自己不肯放過自己。你自己都不勇敢,還企圖別人給你安全;你自己都不愛自己,還奢望別人給你愛。我問你,倘若有一天你跟蘇甚晴真的決裂了,你離開蘇家,自己卻一無所有,那麽你能怎麽辦?”

“……”尤兒皺着眉頭,一語不發。這個倒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你要學會自強自立,讓自己保護自己,不要再依賴別人了好嗎。”

“可是,我無親無故的……”

“朋友是交出來的。你跟在蘇甚晴身邊這麽多年,她的人脈你居然一個都沒有結識上?或許你認定自己是她的人了,索性你便把自己老老實實地關起來。不要覺得你這樣是忠誠,其實你這是在給自己斷絕活路。”

“……”

“幸好你被我遇見了。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在過以前那樣的日子。我要幫你逃出這個牢籠。”

尤兒眼淚汪汪地看着尤金:“其實,有個問題我早就想問你了。尤金,為什麽從一開始你就對我這樣好?我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人吧?可是,從揚州到鎮江,又跟看花樓合夥,到現在,你我徹夜交談,這一切都似乎太一帆風順。這緣分順利得似乎是刻意安排好的。”

尤金扯了一下嘴角苦笑了笑:“我從來都認為,緣分只安排相遇。相知都是靠自己。或許我遇見你就是緣分,但因為你身上某種特點讓我想了解你,懂得你。”

尤兒的心跳了跳,她低下頭咬了咬嘴唇:“可是,你明知道,我除了甚晴,不會喜歡其他人的……”

“哈?什麽?”尤金忽然笑道,“不不不,你誤會了。我對你确實有一份特殊情愫,但那不是愛情,是……是親情。”

“親情!?”

“你知道麽,我看見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妹妹。”

“妹妹!?”

“我來自一戶貧窮的游牧人家,曾經家裏有八個兄弟姐妹。家裏養着羊群,平時靠賣賣羊毛制品過活。後來我爹因為意外去世了,家裏一切經濟負擔都落到我娘身上,我娘一個弱女子很難養活我們兄妹八人。加上日子貧苦,弟妹們病死的也有幾個,家裏是一日不如一日,為了維持生計,娘親終于沒有辦法,開始把賣掉孩子……”

尤兒倒抽了口冷氣。她是被人販子養大的,對于這種抛棄骨血的行為,她是甚為不理解。

“我是家裏長子,自然是最幸運被留下的一個。但我眼睜睜看着我的弟弟妹妹一個個被賣了。娘親最先賣掉妹妹,然後是弟弟,最後剩下我跟兩個弟妹。我們就拿着賣掉同命相連的錢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我發誓我一定要把失去了的弟妹找回來,于是跟着當地商人學習經商,跟着馬隊開始走訪邊境地區做生意,漸漸地,我便有了自己的小商隊。當我跨出家鄉來到中土時,我就下定決心把失散的弟妹找回來,跌跌撞撞都十年過去了,我只找回了兩個,一個在四年前因病而亡,另一個被迫嫁給了當地官員,日夜被欺淩,就在我找到她不到兩個月便郁郁而終。我實在是不願面對第二次的分離了。”尤金說着,濕了眼角。

尤兒無親無故,很明白尤金這種心情。她走上前,把手搭在尤金肩上,輕輕地拍了拍示意安慰。

“當我快放棄的時候,卻在揚州遇見了你。我還以為你是回纥人,可我跟你說纥語,你卻一臉迷茫看着我,當時我心裏就想,你肯定也是從小被帶到中原來,就像我那些失散的弟弟妹妹一樣。所以我便開始關注你。”

尤兒聽完心裏戚戚然,難怪她從尤金身上得到一種說不出口的依戀,不是來自于愛情那般難分難舍,而是像家人那般有人所依。原來這就是親情的感覺。就像甚晴跟她的兩個哥哥。每每甚晴有了難處,兩個哥哥都會毫不猶豫地幫助她度過難關。

“其實,我也一直把你當成大哥來看。只是,甚晴每次都誤會我們……”尤兒低下頭說着。

尤金慢慢把手放在尤兒頭上:“別再想着她了,放過自己吧。好不好。我并不是勸你離開她,我只是讓你學會獨立。如果你怕你做不到,你便跟我走,等你學會了,你再回來。”

尤兒為難地看着尤金,她咬着下唇,眉頭遲遲凝不開來。尤金看着這個糾結的女子,她很愛甚晴,愛得無法離開,所以她痛苦。若讓她離開甚晴去,她也依舊痛苦。前進也難,後退也難,這根本就是個無法抉擇的問題。

沉默良久,尤兒還是低下頭說了句抱歉:“對不起,我……我真的不想離開甚晴。”

尤金心底一沉,這也是他早有所料的答案,只是,從尤兒口中親自說出來後,他顯得越發失落。尤金點點頭應道:“你自己決定好了便是,要記住,這是你自己選的路,無論如何,都不能後悔。再有,我,我……三天後就要走了。”

“走?去哪裏?還回來嗎?”尤兒迫切問道。

“我本來就是一個行商,四處漂泊,居無定所。這次我要去一趟昆侖雪域。或許要呆上個半年一年。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尤兒不舍地看着尤金,她撅起嘴巴,心裏泛起陣陣難過。明明多了一個如同兄長的朋友,馬上又要失去。這想着,眼淚又滴溜溜地轉進眼眶。

“不許哭,我最怕看你哭了。你每次哭我都不知所措。”尤金慌忙地伸手替尤兒把眼淚擦掉,“開心一點。”

“尤大哥,謝謝你。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與關懷。雖然我們萍水相逢,但也是緣分一場。你一定要回來,我會在這裏等你的。”尤兒抹了抹臉,恢複笑容。

尤金心底微微一顫,他仿佛看穿時空,回到兒時,跟自己的妹妹在一起那段時光。他的眼圈也不禁泛紅,只是他的本能沒有讓尤兒看見他落寞的一面。兩人徹夜交談,直到天明,尤兒才依依告別。

“三天後我來送你吧。”尤兒說道。

“好。只要你不哭,我就讓你送。”尤金打趣說道。

“哭也不讓你看見。好了,我該回去跟甚晴道歉了。昨晚的确是我太無理取鬧……一晚上沒回去,怕是甚晴要着急死。”說道甚晴,尤兒臉上情不自禁浮出一種甜蜜的幸福感,這種情緒,只有外人才看得出來。

別過尤兒,尤金回到房裏,明明一夜未眠,如今卻還精神得很。他躺在床上,腦海裏不斷浮現尤兒的哭和笑。

“她真的很像小妹。或許,她就是我的小妹也說不定。只是,她既然在鎮江安居落戶,我也沒有必要打擾她。至少我看着她過得好,過得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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