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甚雨才歇下,又被程璞匆匆喚醒。将事情道明,甚雨一個打轉從床上起來,頭發還是披散着便往甚晴閨房方向去。他派人一道通知了蘇揚。三人再度回到甚晴屋裏。此時中午陽光正強,紅羅打着一把傘跟甚晴站在院子裏。
院中的花開了幾些,很是燦爛。以往尤兒見院子花開,都會提着籃子将它們采下理好擺放在屋裏。甚晴伸手牽過一束花枝,思量幾下,采下最豔的一朵,然後神情回眸,用手挑起了紅羅的下巴,癡戀地仿佛在欣賞一塊舉世無雙的碧玉。
半響,甚晴把花輕輕绾在了紅羅的發鬓上。朱唇輕揚,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真美。”
寧紅羅的眼圈一下就紅了。能夠給自己喜歡的人帶來快樂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而且,她所喜歡的人正慢慢也像自己表達出好感。這無疑是好事成雙。
“甚晴,我……”
“別說話。”甚晴忽然把紅羅攬入懷裏,她閉着雙眼,此時正在逼自己幻想着正在與尤兒擁抱。每抱緊一份,就更近一步地感受那種柔弱的手感。她想着尤兒的笑,尤兒的悲。越想心便越離不開,興被推到一個浪尖,甚晴才把人松開,下一步又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
大庭廣衆讓紅羅感到頗為不适應,她慌忙地推着甚晴,口中忙說:“下人們都看着呢!!”
“看就看,又不是不知道。就當讓她們見見世面。”才說完,甚晴又迎近了一分。
甚雨程璞和蘇揚就撞在這節骨眼上走了進來。
雖然全家人都知曉尤兒跟甚晴的關系,但見兩個女人擁吻還是頭一次,別說女女,就算是男女在大庭廣衆之下擁吻,路人見了也會略敢羞色。蘇揚看在眼裏,臉上是青一陣紅一陣,最後是甚雨輕咳了一聲,打斷了兩人熱情的接吻。
紅羅極度不好意思,低着頭,淺淺喊了人。甚晴卻不以為然,還嫌甚雨等人攪了氣氛。轉頭拉着寧紅羅就回屋去了。
三人面面相觑,甚晴不再消沉是好事,但她似乎又走到了另外一個極端上。
……
夜裏,家人趁甚晴與寧紅羅出戶散步,迅速在飯廳召開了一個就甚晴目前情況而言的商讨大會。
參加商讨的有三人,甚雨,程璞,蘇揚。
桌上泡着一壺廬山雲霧,萦繞的霧氣便如廬山之上那行雲走霧的流泉飛瀑,茶樹常年受瀑布親潤,其葉毫多,鎖香留味,形成了獨特的醇香。從而得名廬山雲霧。只是,這一等一的名茶卻也不能暫時引開蘇家人的愁色。
“甚晴的情況,怕是大家都得以了解。下午時我跟小璞就這個問題展開過讨論,我們一致認為甚晴這是潛意識選擇了逃避傷痛,逃避問題,從而将寧紅羅強加成尤兒的模樣,幻想尤兒還在世,還陪在她身邊。她用這種假象的方式令自己度過傷悲。小璞認為甚晴這樣做會有很大隐患,而我則認為,無論什麽方法,只要能讓她慢慢恢複,我都不會反對。”
“不,我首先反對。”蘇揚說道,“先不論甚晴她是因什麽才變成這般模樣。我覺得,借着這次,幹脆一次性讓甚晴大步走離這一條道。我們應該讓她知道尤兒已經回不來了,讓她忘記尤兒,重新開始。那個寧紅羅,最好也別在我們家出現,不然,她肯定會成為另一個尤兒。我可不想看着我的妹妹好不容易從一個火坑爬出來,卻又掉進了另一個火坑裏去。”
“我覺得任甚晴的內心走比較妥當。她既然忘記不了尤兒,便不能強迫她忘記,這般只會弄巧成拙。”甚雨提醒道。
“我贊同甚雨的想法。”程璞認同。
屋外漸漸刮起了風,把屋裏燭光照得明滅,燭光搖晃得緊,照在三個人臉上,各自顯出不一的情緒。
“我不能再眼睜睜看着甚晴一錯再錯!當年就是我幫着她把尤兒贖回家裏,才變相促成了尤兒和甚晴。若當年我能夠狠心一些,後面的事情怕是都不會發生。這些年,我都不斷自責。”蘇揚提起了舊事,臉上帶了一絲愧疚。
“你以為你不替甚晴贖了尤兒,她們就不會走到一起麽。你以為你那妹妹是一條筋麽。辦法總是有,只不過你提供了最便捷那一個。”甚雨冷冰冰道破。
“難道你願意看着甚晴繼續走着這種不明不白的路!?明明如花美眷,卻白白棄了一條光明路,成日女扮男裝,跟着另一個女人展開着一些不切實際的關系。”
“蘇揚,你這人對女同之好本就帶有負面偏見,所以你總看着一些不好的影響。你以為你讓甚晴離了這條道,她就會重回幸福了麽。她是人,有血有肉,有記憶,有思考。尤兒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兩人縱使分離了,但心依舊在一起。”甚雨講着道理,半響他醒起這樣說蘇揚肯定是聽不進去,他便換了一種說法。
“例如你跟連衣。跟甚晴和尤兒的身份背景是一樣的。娘嫌棄連衣的出身便阻止你娶他。可你會乖乖地聽娘的話嗎?”
甚雨這話戳進了蘇揚心底痛楚,蘇揚一下站了起來看着甚雨,眼眶似乎也變紅了一圈,他似乎很憤怒,卻說不出一句重話,躊躇許久,蘇揚換了副神色說道:“……好吧,既然你們都一致站在另一條戰線,那就由我自己孤身奮戰。我付出一切也要帶甚晴離開這條路。”說罷,蘇揚擡起茶杯将裏面的茶一飲而盡,搶在一聲雷鳴之際拂袖離開了飯廳。
大雨下了下來,甚雨夫婦在屋裏面面相觑。狂風又進,終于吹熄了燭火。三人表情再也不見,直到下人把蠟燭再度點燃,三人恢複如常,續了續茶,便把商讨告一段落——這回商讨似乎得不到任何有效結論。
與此同時。
甚晴跟寧紅羅在外散步,碰到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兩人沒帶傘,立在屋檐底下躲雨。又到了鎮江滴滴答答的季節。紅羅挽着甚晴,看着這被大雨突然來訪而措手不及的人間,人們紛紛找地方藏躲,濕了衣襟,髒了鞋襪。
“甚晴,你冷麽。”紅羅悉心問道。
甚晴搖搖頭,半響伸手捏了捏她的手,甚晴皺起眉頭說道:“你的手好涼,你是不是很冷?”
“我不……”紅羅還沒答話,甚晴就把外衣脫下,披上了紅羅肩頭,然後替她彈掉肩頭的雨水。張臂将她攬入懷中,讓她盡量離屋檐遠點,不被雨水打濕。
紅羅被着突然的舉動而感到絲絲驚喜。她貼在甚晴心口,聽着她有節奏的心跳,半響她閉上眼,感受着甚晴溫暖的胸膛。甚晴的手也順勢撫上了她的發絲,青絲卷在指尖,柔順滑直地捋下。
大雨淋掉了紅羅發上的蠟油,卷起的頭發又恢複了原貌。
甚晴捋到發端,發覺不對勁,她睜開眼看了看,半響似乎覺醒了什麽,也是這麽一瞬間,她豁然松手把紅羅推開,把她推進了雨裏。紅羅被甚晴這忽喜忽悲的情緒弄得有點措手不及,大雨很快把她澆濕了遍。
“你不是尤兒!!”甚晴看着她,方才的柔情全然消失,變成了一種可怖的冰冷。
“我,我從來都沒說過我是尤……”甚晴用淩厲的眼神讓紅羅止住了話語。大雨把紅羅臉上刻意喬裝起來的妝容一點一點化掉,甚晴便看着她的“尤兒”一點一點在她眼前消失。甚晴眼凜了凜,似乎醒悟了什麽。豁然轉身走開。
紅羅便怔怔看着甚晴轉身便邁入雨裏,頭也不回。輾轉便消失在熙熙攘攘裏。
她失落地站在街頭,大雨把她臉上的妝容融去,屬于她本身的容顏顯露,引得路人紛紛回頭看去,有的甚至願意将傘贈她。紅羅的失落很快就被她壓了回去,她咬咬牙,轉身朝着甚晴離開的反方向而去。
紅羅找到了曾經在摘花樓時,幫她梳頭的梳妝婦。她不管梳妝婦正用一種驚異與疑問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抓起桌上蠟油便說道:“卷發,我要卷!”
半夜,雨停了,街道飄散着一股清涼的冷清。甚晴屋裏的燈燃着,她正在書桌上畫着一副畫。桌上還放着幾壺空了的酒。帶着醉意,甚晴發揮得更為極致。
她認真地畫着,投入地畫,一筆一畫都是那麽娴熟,她用了濃墨去畫她的眼,用朱砂去染她的唇,然後,她沾了半筆胭脂,斟酌地欲要下筆去印染畫中人的臉頰。
筆剛落,敲門聲而起,甚晴擡頭望去,錯愕地看見畫中人站在門外,風清帶着幽暗花香,她帶着笑顏,倚在門邊。甚晴顫了手,再低頭,發現那筆來不及暈染的胭脂都變成了墨點,瑕疵地落在畫卷人的臉上。
甚晴不介意這些,她丢下筆,匆匆而迎,她奔到門邊。一把抱住了那人。用盡全身力量,想把那人融入自己體內那樣地深情擁抱。甚晴身上一襲才換的白衣,烏發橫飛,不裝修飾。乘着她蒼瘦凄然的臉,讓人看了心底刺疼。
那人伸手撫上了甚晴的臉龐,癡迷地看着她。
“你若喜歡,我便願意這樣。”那人發話。甚晴似乎沒有聽見,只是笑着,她捧起那人的臉龐,指尖在她額心按下,然後滑落至鼻尖,再到唇上,依舊是似血紅唇啊。那麽迷人,那麽令人欲罷不能。甚晴閉上眼吻了上去。那人也不再受寵若驚,她給着甚晴相同的回應。
兩人激吻着,各種從對方唇齒裏感應着對方的熱情,甚晴控制不住,褪去了對方的衣衫,把她微微離地幾寸抱起,幾步送到床上,手又松開。美麗尤物躺在被褥之間,笑得少見地妖冶。紅唇似火,卷發似蛇。把甚晴那麻亂的心一把擒住。
“尤兒……”甚晴低聲呢了句,俯身便迎了下去。
清風把屋外花枝的碎花吹進了屋裏,帶了絲絲冷香。卻絲毫無法減去溫熱。直到天快明,兩人十指緊扣擁在被褥裏睡去,兩人臉上落滿了朱丹紅,唇上亦褪了色。甚晴轉過身去,摸到了枕邊人,手伸了伸,把她緊緊擁入懷裏。
紅羅從迷夢中醒來,她看着熟睡的甚晴,心底微微蕩漾出一種別樣的情緒。她知道用什麽方式可以得到甚晴,只是,她若想跟甚晴一起,就必須一輩子都扮演着另一個人,不再可以用自己本身形象出現。
這點很可悲,因為她很明白自己始終只是一個代替品,也許可以代替一輩子,又也許,哪日甚晴徹底清醒,那麽她就有可能會從可悲的代替品變成可憐的犧牲品。
紅羅咬了咬唇,她下了一把狠心。
“沒關系,就算這樣我也願意。只要能夠留在她身邊……”
……
天亮了,紅羅早早就起來喬裝。為的就是讓甚晴時時刻刻都看見自己的假相。甚晴醒來,看見紅羅已經做好了早飯。很是豐盛。她見甚晴醒來,嫣然一笑,溫柔招呼:“醒了?趕緊洗漱洗漱,過來吃早飯。”
“這都是你做的?”甚晴赤足下地,走到桌邊看着這豐盛品種居多的早飯。
“對呀。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樣式的早餐,所以都做了點。”
“你……”甚晴突然看着紅羅,紅羅心底一驚,擔心起是不是自己做得太多,讓甚晴察覺到了什麽不妥。可忽然,甚晴伸手一把拍了拍她的肩膀。
“尤兒,你總算學會做各種各樣的菜式了。我還以為你永遠只會做大雜燴呢。”
“大雜燴!?”紅羅自然不解。
“你忘了?你總愛把蘿蔔,土豆,香菇,白菜等倒進一個砂鍋裏一起煮。清清淡淡,吃多了嘴巴都寡了。呃,不過還是蠻好吃的。”甚晴顧慮到尤兒會生氣。便先抑後揚地說着。
“哦,既然如此,我每天都變着花樣給你做吃的。我進摘花樓以前,全家大小都靠我養,那時候只有土豆紅薯吃,每天都一個樣,吃多自然不好受。所以,我便每天研制出不同做法,讓單調的菜式變得豐富起來。”
“哦!還有這事。我怎麽不知道,你以前都不跟我提。”甚晴眼中多了幾絲贊許。
“好啦好啦,這些都是來日方長的事。你先去洗漱,吃過早飯該回看花樓了。”
紅羅喬裝後陪在甚晴身邊,無疑給甚晴失落的世界重新增添了希望。紅羅又是另外一種女子,她豪氣,從不斤斤計較,能喝酒,能做出很棒的下酒菜。這一點跟甚晴實在合拍。慢慢地,紅羅以“假尤兒”身份在甚晴身邊呆了一個多月。
甚晴的變化大家都看見了,她又恢複如常,笑容恢複于臉上,除了她依舊不願走出現實,依舊癡迷地把紅羅當尤兒。甚晴把紅羅留在了家裏,讓她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除了紅羅,其他人送來的食物一概不碰。她也不跟別人說話,只拉着紅羅自言自語。每天讓紅羅穿着尤兒的衣服,陪自己上街,吃飯,入眠。
甚雨和程璞對這種變化是有喜有憂。蘇揚直接氣得無從發洩,幾次想讓甚晴看清眼前,可每次蘇揚要靠近紅羅,甚晴就像一個護犢的母獸,渾身充滿敵意與警惕。
時間慢慢過去,尤兒失聯已有兩個多月,派出去的探子紛紛無果而歸。漸漸地,大家都把搜尋演變成節哀順變。這段日子,甚晴卻不再苦悶,反而恢複了尋常,白日跟着兩個哥哥回看花樓,晚上回家。作息一切如常,宛如從來沒有發生過事情那樣。
甚雨想,既然悲劇已成定局,甚晴不再受到影響那也算是個積極狀态。不管用什麽方法,只要甚晴開心就好。而蘇揚卻不這麽認為,他感覺甚晴早已将自己關閉起來,用假想來幫助自己逃避悲劇,逃避現實,保護自己。
雖然現在還風平浪靜,可事情一旦發生變故,那将會是不可收拾的。
如今的甚晴就像一座沉眠的活火山,不知道何時會噴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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