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上一輩的恩怨

“是啊，記着你當年一菜刀把我脖子砍斷了一半！”林希咬牙切齒地說完了這句話，然後卻是顯出了一些悲傷與落寞。

他停在石臺上，收起翅膀，蹲坐在那，落寞地抱着自己的膝蓋，“明明說好了不提那些事的。”

這個時候楊明遠也已經爬起了身，蹲坐在他的身旁，“抱歉。”

兩個人就這樣雙雙坐着，沉默地吹了好一會的風。

“我早上也只是想勸勸你。畢竟霄霄和簡昊明已經這樣了，他們的孩子不能再出問題。”然後楊明遠開始解釋，“但總歸是我破壞了約定。”

林希側過臉看了他一眼。

“我以為那件事已經過了這麽久，”楊明遠說，“你應該已經看淡了。”

林希冷笑一聲，“所以你早上之所以那麽說，真的只是為了替簡昊明說話？”

“不是替簡昊明說話。”楊明遠糾正，“是替霄霄說話。”

林希又将頭扭了回去，“說來說去，你還是支持他們在一起。”

“你也沒見得很反對啊。”楊明遠表示。

林希對他怒目而視。

“不然你何必用什麽抹消記憶來吓唬霄霄？抹消記憶啊，聽起來好厲害，其實麻煩得要命。你之所以那樣說，不也是為了逼他早點想清楚嗎。”楊明遠說着嘆了口氣，“你明知道霄霄和你一樣實心眼，如果真是他認準了的事情，我們再怎麽反對也沒用。不管怎麽看，都是順其自然比較好吧？”

“是是，反正你說的都有理。”林希悶悶地應了兩聲，然後再度沉默下來。

過了很久，林希又忽然問，“我當年……還能怎麽做？”

楊明遠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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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所說的并不是一句充滿怨怼的反問。實際上自從早上聽了楊明遠那番話，他跑到了這裏，這麽幾個小時過來，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你說我應該多圓滑一點，多做一些妥協，多尋找一些其他的可能。”林希的五指都牢牢扣在自己的膝蓋上，用力得指節都有些發白，“但是我當年沒有找到，現在想了這麽久，還是沒有找到。當年究竟還有什麽可能，能讓我們不失去那個孩子？”

楊明遠怔怔地看了他好半晌，然後嘆了口氣。

“當年全是我的錯。”楊明遠說了一句。

林希沒回話，就是下意識地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這一刀是楊明遠砍的，但他心裏并不認為那全是楊明遠的錯。他們的初遇是一場悲劇，明明遇到了對的人，卻悲劇于錯誤的時間。

楊明遠父母早亡，從小和楊明麗一起寄養在世代相交的梁家。那年梁天業的爺爺開着車，帶着全家人以及楊家兩兄妹從頭頂上那山崖摔了下來，林希剛好路過，順手救的他們。

楊明遠睜開眼時就在這塊石臺上，第一眼就看到了外貌和現在毫無差別的林希。在知道是被他所救之後，楊明遠就将他當成了英雄，成天跟在後面哥哥長哥哥短的叫着，熱情得不得了。梁家對林希也是感激不盡，一來二去的，兩方也就熟悉了起來。

之後便是那兩句話。

幹柴烈火，一點就着。

一個年少氣盛，一個将年少氣盛當了真。

林希是楊明遠的初戀，反過來也一樣。楊明遠以為自己想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以為自己對這段感情已經足夠一往無前，卻根本沒有發現林希隐藏在無所畏懼的外表之下的那些小心翼翼的試探與慎重。

“你相信有人來自于這個星球之外嗎？或許你身邊的就是。”

“相信，只要是你說的我就相信。”

“這種人和你們很不一樣，光壽命是你們的好幾倍。但是他們卻有可能愛上你們……”

“那真是太可憐了，在愛人死了之後就只能獨活嗎？”

“不，如果雙方都願意，他們可以讓你們的壽命也一樣漫長，但是卻不能影響更多的人。如果同意共享這種壽命，你們以後便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家人和朋友離去。”

“這樣挺好的。”

“挺好？你……如果是你的話，會願意嗎？”

“擁有比別人更長久的壽命，還可以一輩子都陪着自己的所愛，這種好事哪裏找啊！如果讓我選，我當然願意，必須願意。”

“而且他們生育後代的方式是不分男女的。”

“哈？”

“如果你愛上的是這麽一種人，你會願意為他們生育後代嗎？”

“哈哈……這個假設好幽默！”

“你願不願意？”

“哈哈哈，願意啊，當然願意，如果有機會體驗男人生孩子的感覺，我為什麽不願意？哈哈哈哈……更何況還是為了自己所愛的人生的，簡直太棒了！”

“……如果我就是這種人呢？你也會願意？”

“必須的！簡直不能更棒！”

那個時候楊明遠想，自己所愛的人真是太可愛了，看起來那麽高傲的樣子，卻喜歡說這種無比爛漫的童話故事。

那年楊明遠十八歲，剛剛成為一名當時還珍稀猶如國寶的大學生。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與林希的戀情并未公開，林希在聽完他的解釋之後也表示了理解，願意當這個地下情人。然後就在入學之後的第二個學年，楊明遠發現自己身體開始不太正常。

他有了他們的孩子。

這個消息讓林希喜出望外，對楊明遠而言卻是晴天霹靂。

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這個孩子的出現而改變了。那些話語不再是可愛戀人口中浪漫的童話故事，而變成了掩藏在甜蜜糖衣之下的惡毒謊言。林希也不再是那個讓他想要相伴終生的愛人，而是一個處心積慮欺騙他的惡魔，一個毀了他一輩子的怪物。他并不覺得是自己說出了自己做不到的承諾，只覺得是林希利用了他，是林希故意誘導他同意了那些無稽之談。

幾乎在短短的幾天內，楊明遠的精神就到達了崩潰的邊緣。

原本楊明遠有着光輝的前程，但那一切都會因為這個孩子而變成泡影。他不可能再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因為那個怪物已經讓他也變成了怪物。

楊明遠拿着把菜刀，幾乎瘋了一樣想要自殘。

林希驚慌失措地試圖阻止他，于是那柄菜刀就砍到了林希的脖頸上。

并不是什麽誤傷，楊明遠當時是真心想要殺了他。就算是斯蓋星人，腦袋被人直接砍下來也是會死的，幸好當時只砍斷了一半。楊明遠卻是想不到他還能活着，看到他還能睜着那雙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頓時發出了更加瘋狂的尖叫，一邊高喊着“去死啊你這個怪物”，一邊一連又補了好幾刀。

只因為那幾刀沒能準确地砍到同一處傷上，林希才能活到現在。

後來林希敲暈了楊明遠，終于奪下那菜刀遠遠丢掉，卻整個人都茫然無措。

脖頸上的那幾道疤，林希一連留了十幾年。并不是真的像之後所說的那樣想要讓楊明遠記住，只是為了讓自己記住。

“哪怕如此，你還是想要留下那個孩子。”楊明遠蹲在石臺上嘆了口氣，“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覺得你不該殺死那個孩子。”

“我當然不該殺死那個孩子！”林希紅着眼睛說，“他是我第一個孩子……我、我，我們這一族，百分之九十的成員一輩子也就只能有這一個孩子。”

這是肖克利斯家族的特殊之處。在斯蓋星人中，肖克利斯家族的個體最為強大，但這種強大，是以他們在生育下一代上的無力為代價的。對他們而言，無論第一個孩子能否存活，第二個孩子都相當于一個奇跡。而就算奇跡發生，第二個孩子也往往會有着各種各樣的問題。

“而我已經是我們一族的最後一個人！”林希将發紅的雙眼埋在手臂裏。

“是啊。”楊明遠說，“你該讓他出世的。”

“但我究竟還能怎麽辦？”林希的質問顯得異常無力，“當時你都已經那樣了……究竟還有什麽選擇，能讓我不失去那個孩子？”

“比如說把我手腳都綁起來，如果覺得綁起來還不夠穩妥，其實直接砍了也差不多，然後鎖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每天吃喝喂足。”楊明遠表示，“等我把孩子生下來，再管我去死。”

林希沒聲音了，驚愕地看着他。

“消除記憶也是一條路。”楊明遠又說，“反正都是要消的，你完全可以先把我的記憶消一遍，把那些除你以外的東西都消了，讓我乖乖生完孩子，然後再消一遍。”

“可是……”

“可是你當時的選擇是親手殺了那個孩子，然後才消除我的記憶。”楊明遠諷刺地笑了笑，“我一醒來就是在大學的寝室裏，除了知道莫名其妙地過了好幾天之外，什麽都沒發現。就連功課都沒落下多少，很快就補了回來。因為你的選擇，我的一切都很好，只是忘了你。”

“我只能這麽選！”林希怒道，“你剛才說的那些事情，我做不到！”

“你當然不可能做到。就算把我丢在那裏不管，孩子雖然不一定能保住，但你至少不用親手殺死他，可你依舊沒有做到。”楊明遠擡起頭，認認真真地看着他，“因為你愛我。”

“……”

“因為你的選擇，我後來過得很好，整整十五年都很好。”楊明遠問，“你呢？失去了最重要的孩子，放過了重創自己的兇手，還為了穩固那些被改變的記憶、為了彌補你對我造成的影響，特地裝成個陌生人重新和我認識，整整在身邊看了我十五年。你圖什麽？”

無非是因為外星人都實心眼，一旦愛了就不知道回頭。

“你都沒有做到過的事情，”楊明遠嘆了口氣，“何必去強求霄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