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和解

林希無語地看了楊明遠很久，“你怎麽說得好像……你早上之所以提到當年那事，是在告訴我，我當年不該對你那麽好？”

“差不多吧。”楊明遠表示，“如果你不對我那麽好，就算我會真的毀了一輩子，哪怕我真的被砍斷了手腳，至少我們不會失去那個孩子，我也不會錯過你十五年。”

林希冷笑一聲，在心裏鄙視了他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言行，卻沒再說什麽。他不太想要看到楊明遠為當年的事情自責，也懶得搭理楊明遠對于自己并沒有因為當年的事情受到懲罰而産生的不滿。正是為此，他才與楊明遠約好永不再提當年舊事。

他将脖頸上的疤痕留了十五年，本來是為了提醒自己，讓自己時刻記着曾經因為愚蠢與輕率而付出的代價。但是僅僅在楊明遠再一次想起他之後不久，他注意到楊明遠看到那些傷痕時充滿了痛楚與自我憎惡的神情，便開始默默地讓那些傷痕淡化，直到漸漸再也看不出一點痕跡。

他清楚自己在感情面前從頭到尾都是愚蠢的。

因此他曾經無數次警告過楊霄這種愚蠢與輕率的可怕，他總是害怕楊霄會走他的老路。對這個得之不易的孩子，他操了太多的心。

他還記得當自己發現楊明遠居然真的奇跡般的再度有了身孕時的震驚與喜悅，以及喜悅之後深深的恐懼。面對楊霄的誕生，他一開始是害怕的。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個孩子的悲劇，想起自己手上沾染的血，然後對父親這個身份恐懼至極。

這個時候，是楊明遠支撐了他。是楊明遠拉着他的手，用那麽多年來沉澱下來的溫柔與沉穩安定了他的心，用多年來早已經被磨平了棱角的微笑安撫住他的那些恐懼，讓他鼓足勇氣，讓兩個人都傾盡全力，共同迎接了這個奇跡。

沒錯，楊霄是個奇跡。從各種方面來說，他都是個奇跡。

奇跡的誕生并不是那麽順利。肖克利斯家族的成員總是會在第一個孩子身上傾盡全力，然後剩下微不足道的一點點，而這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所凝結而成的奇跡，自然會虛弱至極。

在楊霄成長的每一天，林希與楊明遠都是膽戰心驚的。

對于這個孩子，他們真可謂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恨不得每時每刻都擱在心尖上。就算楊霄最終有驚無險地長大了，他們也不敢将一顆心擱回肚子裏。畢竟楊霄的健康僅僅只是相對于地球人而言，如果将比較的對象變為同為斯蓋星人中單體戰鬥力最強的肖克利斯家族的林希——那結果簡直是不忍卒讀。

同樣将一塊巨石從a市挪到b市，在不考慮無辜者傷亡的情況下，林希只用舉起來一扔就夠了，楊霄則得用兩只手拉着一點點往那邊拖，甚至中途還得停下來休息。這就是差距。

好在林希現在也不求什麽了，孩子能平安長大就夠了。

但就是這麽一個擱在心尖尖上長大的奇跡，最後竟然栽到了簡昊明那種人手裏，這叫林希怎麽能不怒意沖天？

“關于小楊和簡昊明的事，我也不是說一定不可以。”林希咬牙切齒地表示，“如果他真的想好了，告訴我死也要和簡昊明在一起，我難道還能真看着他死嗎？最後還不是只能由着他去了。可你看看他昨晚上做的這事！那個簡昊明還沒說什麽，他就直接抱着被子過去陪着別人睡了！這還是在我們兩個眼皮底下！他們在一起歸在一起，我們家孩子這麽上趕着又像個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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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楊明遠想了想，勸道，“你也別想得那麽糟糕，可以換個思路看看。昨晚簡昊明吵成那樣，害得我們兩個都睡不好，霄霄特地去安撫他，這也是一片孝心嘛。”

林希怒目而視。

“霄霄也沒你想得那麽沒有分寸。”楊明遠又将楊霄的打算和林希解釋了一下，“他也沒說這就要在一起了啊，只是非常時期多陪陪簡昊明，等這後遺症好些了再說。畢竟如果簡昊明的精神太不穩定，孩子也是會有影響的。”

聽完這些，林希總算氣順了一些，“他真是這麽說的？”

楊明遠點了點頭，又将之前和楊霄的對話全部複述了一遍，末了再來一句總結，“所以我說，你得多給點時間讓別人解釋。”

林希不吭聲了，但心底已經明白是自己錯怪了楊霄，正想着得找個時間道個歉。

又有一道強風刮過山崖。

這塊石臺就是風大。林希自然覺得這點小風無所謂，楊明遠卻是早就被吹得手腳都冰了。

忽然就有一道人影擋在了他的身前，原來是林希站起了身。

“他們現在都在上面？”林希問。

“是啊。”楊明遠點了點頭，也站起了身，“怎麽，你想看看他們？”

林希用沉默代表默認。

楊明遠笑了笑，“總算消氣了？”

林希瞪了他一眼，然後張開兩只手臂。楊明遠立馬碰到他的懷裏，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任對方将自己抱起，将腰背和大腿擱在對方的手臂上，躺得舒舒服服，別提有多熟練。

林希飛上去時，楊霄正站在崖邊看風景，而簡昊明在一旁看他。

直到林希落了地，楊明遠依舊沒羞沒臊地摟着他的脖子，摟了好一會，完全不顧及有小輩在場。簡昊明在一旁看着，只覺得這一幕實在是……太讓人羨慕了。

“明遠都和我說了。”等楊明遠放開了他，林希走上前，對楊霄說，“早上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麽急着教訓你，更不該不聽你解釋。”

“沙叔。”楊霄在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有點拘束，“是我太輕率了。”

林希搖了搖頭，打斷了他沒必要的自省。其實林希也很困擾自己與楊霄間不夠柔和的關系，但慈父的形象已經被楊明遠完美擔任了。一個孩子不需要兩個同樣慈愛的家長，林希不知不覺就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林希又看了簡昊明一眼。他很清楚自己更應該為那沒有控制好力道的一推而道歉，但簡昊明至今為止留給他的觀感實在是太糟糕，這個道歉要說出口太有難度。

“林叔。”簡昊明卻是先發制人，先一步緊張地搓了搓手，做出了一個保障，“往後只要我再有任何對不住霄霄的地方，你都請盡情地教訓我，完全不用客氣。但是希望你還是給一個考察的機會……”

林希挑了挑眉，“你和我無幹無系，我憑什麽教訓你？”

“林叔……”簡昊明以為他果然還是想劃清關系，內心有點失落。

結果林希轉而又說，“你以後要真對不起他，他會親自教訓你。”

簡昊明一愣。楊霄在一旁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你們不是還要找什麽心理醫生嗎？”林希又看了看那輛小跑車，“快去吧，再耽擱一會天色又要晚了。”

“那你們？”簡昊明問。

楊明遠走過來搭着林希的肩，“我們還要再過一會，你們先走一步吧。”

簡昊明點了點頭，雖然還有些困惑，但也沒有多問。直到和楊霄一起回到了跑車附近，簡昊明才一拍腦袋想起來：這裏是他們的初遇紀念地啊！

再回頭一看，林希和楊明遠兩人果然已經開始沿着崖邊且走且停，間或指點着某處景色有說有笑，溫馨得不得了。

簡昊明看得久了，楊霄忍不住也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怎麽了？”

“楊叔和林叔他們……”簡昊明嘆了口氣，“真讓人羨慕啊。”

“是嗎？”楊霄愣了一下。那兩人從他出生起就這樣了，他倒沒有覺得有什麽特別的。

“有時候覺得，緣分真是天注定的。”簡昊明忽然文藝起來，“哪怕最開始是在錯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兜兜轉轉，最後該在一起的還是會在一起。”

楊霄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兩眼：今天明明沒發燒啊。

“霄霄。”簡昊明趁機捉住了他的手，“我們以後也會這樣。”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楊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嗯。”簡昊明笑得燦爛至極，“我們以後一定也會這樣。”

這笑容和頂上照下來的陽光映襯着，一不小心就讓楊霄迷了眼。

“那個心理醫生叫什麽來着？”楊霄耳根微紅地轉開話題。

“我看看啊……”簡昊明開始在兜裏翻找着名片。

那邊林希和楊明遠兩人剛走完一段路，忽然楊明遠接了一個電話。剛接時他的神情還挺樂呵，僅僅幾句話說完，臉色立馬就變了，手抖得差點連手機都握不住。

“怎麽了？”林希問。

楊明遠吸了口氣，一時間冷靜不下來，不知道該怎麽說。

“霄霄。”然後楊明遠走了過來，對楊霄說，“你可能要過一會才能陪簡昊明過去了。”

“怎麽了？”簡昊明也問。

楊明遠抽了抽嘴角，最後扯出了一個哭一樣的笑，“你知道梁家老太太吧？”

“聽說過。”簡昊明回答，“好像是姓楊……等等……楊？”

“她叫楊明麗。”楊明遠低聲說，“她剛剛走了。八十歲的高齡，壽終正寝。”

這是喜事，白喜事，不該這麽傷心的。

但除了林希一家之外，她已經是楊明遠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