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凜夜

碗很快洗完了,共六個青花瓷底的大白碗,被擦得亮铮铮地,碼在碗架上。

堯青将手擦幹,摘下圍裙,将它物歸原位地挂回到了百子櫃前。

客廳裏某人還在灌酒,喝一口,哀一聲,整張臉紅得不成體統。

雪好像小了。

堯青走到門邊,踩腳墊有些斜,他似有強迫症般,将它擺正了些才踩上去。

這次帶來北京的鞋子不多,其餘的都收拾進了行李箱裏,只剩一雙男士馬丁靴,這天氣穿着去機場,應該不成問題。

他坐在小櫃子上,從旁邊拿下備好的幹淨襪子,套完左邊套右邊。

屋裏人輕輕嗤了一聲,堯青很快換好新襪,塞了新鞋墊,連靴子上的鞋帶結都确認了好多遍。

某人還是一個字也沒有。

他搖了搖頭,終于不再抱任何希望,一個人拎着兩只大箱子,搬出了門。

西廂房的燈還亮着,劉景婷和她爸估計還沒睡。

堯青在檐下站了十多秒,正想着要不要跟老人家打個招呼再走,不想劉景浩黑着個臉從屋裏走了出來。

“你慢着,”他扯過某人肩膀,将他往屋裏拽,“人走可以,先把東西還了。”

“什麽.......?”堯青似懂非懂。

“镯子。”劉景浩揚了揚手腕,眼神中無半分眷戀,“镯子還我。”

“這是阿姨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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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青抱緊手腕,別過身去。

“那是我媽的。”男人機械地走過去,捏住他手腕,“摘下來。”

“我說了這是阿姨送我的。”

堯青往回扯了扯,沒成功。

他在某人面前從來占不得上風。

“送我的就是我的,哪有再還回去的道理?”

“還給我!”男人忽地咆哮,粗暴地扒拉着堯青的手,“我他媽讓你還給我!你聾子嗎?”

“你別碰我!”堯青固執地抱住手腕,眼中滿是堅持,“我什麽都可以給你,但是這镯子.......不行!”

“我也什麽都可以不要,但是這镯子,你必須還給我!”

男人逐步走近,表情無悲無喜,黑色的影子越來越大。

“我不要.......”堯青抱緊手腕,那镯子,他緊摁在懷中,肩膀不受控制地狂抖。

“劉景浩.......我不要.......不想還給你......”

他幾近崩潰,聲音夾帶着些許哭腔,使人很難不會心軟。

“這是阿姨送我的......是她送我的.......送我的就是我的......”

堯青縮着頭,不敢直視某人,他不知所味。

“把手伸出來。”劉景浩抵在他面前,見他縮着頭,一把擰起衣領子,“我他媽讓你把手伸出來!!!”

“你別吼我!”

堯青壯足膽氣,怼了回去。

卻只聽見“啪”地一聲,右臉一道耳光掠過。

雖未完全打在臉上,但指梢劃過面頰,撕出三道淺淡紅痕,堯青整個腦袋嗡嗡嗡地炸開了窩。

男人後知後覺地撫着半邊微麻的臉,小側過臉,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人。

他剛剛是想.....是想打自己嗎?

“不拿是吧?行......”劉景浩輕後退半步,抓起他的手,硬摁在牆上。

“你放開我,痛.......”堯青半哭半求,那只手的手背上,還帶着之前剛愈合好的瘡傷。

雖皮肉已凝合地七七八八,但怎能承受得外力如此粗暴地拖拽?

這不才一碰上去,貼好的傷口又露出猩紅色的息肉,滲滲的血絲從裏頭冒了出來。

“劉景浩.....我疼......”

他求嚷着,五指大張,顫抖中是一片鮮豔的紅,摁在雪白的牆上,印成紅手印的模樣。

“你不要搶好不好.......耗子.......我求求你.......不要搶.......”

男人死捂住手腕的镯扣,表情痛苦,大顆大顆的滾淚滴在腳邊,淅淅瀝瀝一片。

劉景浩掰住他的手,兩只腿将男人的上半身鉗住,不許他亂動。

那兩只粗臂就像是兩只無情的鐵爪,鋒利地劃過皮肉,勾帶着血色,直往腕骨處掐去。

“脫下來.......”男人氣息瘋亂,“給我脫下來......!”

“我不要......”堯青使勁蹬着腿,神情狼狽,“我不要.......劉景浩......我疼......”

“這是我的!”男人青筋暴起,捏住那只軟若無骨的小手,劇烈晃道:“你個不入流的外人,有什麽資格戴我媽的東西?!”

“我疼.......”

堯青眼皮一閃,又一顆眼淚吧嗒掉在男人的虎口上,似一滴硫酸般,似乎還能聞到皮肉燒焦的味道。

“你不要這麽兇好不好......”堯青淚如泉湧,“劉景浩......你不要把它拿走......”

男人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掰開他的手,血越流越多,那只手所承載的反抗也越來越弱。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把它拿走......”堯青用盡氣力,捂住那镯身,整個人快虛脫到了地上。

“這是阿姨送我的......劉景浩......是阿姨送我的.......”他望着地上那灘眼淚,眼淚噎在眼底,表情痛苦,“阿姨讓我戴着......是她要我戴的.......是她要我戴的......”

劉景浩掰開最後一根小拇指,捏住環身,往外一扯。

镯子內側刮蹭着傷口,帶出一道血痕,堯青疼得慘叫了一聲,“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你別這樣.......”他抱緊男人褲腳,流血的那只手摁在地上,淚混着血,更見刺目的紅,“把它還給我......劉景浩......把它還給我。”

“放開。”男人将镯子戴回到自己手上,撇了撇被某人緊抱住的腿,“我讓你放開!”

“我不放......”堯青緊緊抱住男人的小腿,眼淚鼻涕糊在了一起,“我不要那一擊即碎的自尊心了......我也不要那所謂的驕傲.......以後你說什麽我都依你、順你......劉景浩......你把它還給我好不好......把它還給我......”

“你該走了。”劉景浩放下袖子,揪着男人的後領,将他拖拽到門前,“走吧。”

“你還給我....還給我!”

他哭着去扒男人的手,什麽體面,什麽尊嚴,什麽清高,什麽矜持,他都不要了。

他只要那個镯子,那個小小的,款式老土的,卻莫名最想堅持留在身邊的镯子。

那樣的镯子,從來就為所有人看不上,也只有他清楚,那是他在這段感情裏引以為傲的全部。

“你把它還給我......”堯青跪坐在門邊,“我求你......我可以拿任何東西跟你換......”

見男人一動不動,他忙掏出口袋裏的銀行卡,雙手奉上,“你喜歡錢嗎?我拿這張卡跟你換好不好?劉景浩,我拿三十萬跟你換.......”

“你這是何苦?”男人半轉過身,面孔之陰冷,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三十萬都拿了,什麽樣的镯子買不到?”

“我就要這個......”堯青極力忍着掌間的割痛,淚眼滂沱,“求你了......把它給我......我就要這個.......”

見男人無動于衷,他索性跪行向前,頭如搗蒜地磕在地上,卑微如塵土。

“我求求你......求求你把它給我......求你.....你如果.....如果把它拿回去,就意味着我們真的完了......”

“真的完了……完了……”

堯青跪坐在地上,捂住雙眼,放聲大哭。

淚水從指縫中漏出,滴滴答答,如一顆顆被碾碎的裸鑽,散出粼粼光澤。

“我不要了.......我什麽都不要了......”堯青蜷成一只遍體鱗傷的狗,抱住自己,撕心裂肺地凄訴,“我不要說什麽我很好的話,我也不要所謂的無所不能,我不要明明很想吃奶油蛋糕卻說我不需要,我也不要明明不想走卻還要裝作很輕松。

我活了二十七年都沒學會做一個凡人,我躲在大衣櫃裏,每天睜開眼都是那只會發光的鐵膽火車俠。那是我小時候唯一的玩具,就像這镯子。小時候的火車俠已經被他們搶走了,你不要再把它搶走好不好.......劉景浩.......我求求你.....不要把它搶走……”

“晚了。”

男人微微俯身,伸去一只手。似枝蔓般垂下,有如上帝的憐憫。

堯青跪坐在地,颔首垂淚。

衣櫃外的那束光旋而滅了,往後是無盡的猛鬼野獸在招手。

淚流泱泱。

庭中飛雪穿門而過,弄堂裏,閃爍着幾盞枯燈。

冷冽的空氣裏,哽嗚聲不絕。只是不再是翻騰滾煮的爆裂,一種瑣碎的悲傷在流動。

堯青單撐着手,徐徐收住哭腔,從地上爬起。

他的眼中,不再有任何情緒,也不再有任何溫度。

“還記得我們一起去靈隐寺的那次嗎?”堯青張了張嘴,淚痕猶在,“出來時我遇到個小僧尼,他遞給我一張紙。”

“他說你把此生最珍重之人的名字寫在那紙條上,佛祖就會保佑他一生健康順遂。”男人輕搖了搖頭,冷笑兩聲,面如死灰地轉過身去,“我在正面寫上了我媽的名字,在背面......在背面寫上了你。”

男人一聲冷嘆,一雙修目,萬念俱灰。

地上的影子虛虛一晃,像彩色泡沫般,旋而被撲滅了。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注定輸得一敗塗地。”堯青擡起血流不止的手腕,橫眼瞧去,上面還留有镯子印出的痕,他冷笑不止,“姓劉的,是我輸了,哈哈......是我輸給了你......哈哈哈哈.....”

男人拉起袖子,避免血漬倒淌,蹭到袖子口上。

劉景浩伸出手,想扶住他,卻被一把推到了地上。

“別碰我!”堯青猛地猙獰,雪白的脖間青筋如蟒,他似野獸般上前抓住男人的衣領,聲嘶力竭,“混蛋!你們他媽的全都是混蛋!你和他們一樣,都是混蛋!混蛋!!!”

他将眼淚噎回肚中,血手印就這樣摁在男人的襯衫上,像是一只驚悚的眼。

情.欲愛恨炖煮過千回,才兌出這刺目的紅。

他擡手抹了把眼,血凝着笑,笑揉着血,冰雪地裏生出一種恐怖的美感。

雪停了,風聲似一聲嘆息,将心門重新卷上。

堯青拖着行李箱,一步一腳踩進雪裏,踩進霜花裏。

雪水透過乳膠質地的鞋底,浸濕了棉襪。

他義無反顧,逆風前行,不願再回頭。

東三環的風漸小了,仿佛老天的疼愛,不再使這場離別更添艱難。

男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此時已近淩晨,商戶緊閉,唯肯德基甜品站還亮着一盞光。

“帥哥,別來了,要關門了。”

眼快的櫃臺小哥一見堯青走近,伸出脖子,指了指變灰的小燈牌。

“最後一個。”男人掏出幾枚硬幣,眼中淚光閃爍,“我就要一個甜筒。”

“這......”小哥朝裏頭看了眼,收下硬幣,打了個甜筒給堯青。

“天冷了,帥哥還是少吃這些冰冰的。”

堯青沒理,舉着冰淇淋,澀澀然坐到旁邊臺階上。

十二點一過,甜品站的最後一盞燈也滅了。

世界徹底陷入灰暗,男人身邊僅有手機還發着一點點的光。

堯青就着手機屏,一口一口抿着冰淇淋。

涼涼的,甜甜的,原來現在的孩子們都喜歡這樣的。

影影綽綽裏,他看到一群孩子相依跑近。

一群人似小狗兒般圍在大冰櫃前,朝賣冰綠豆湯的母子遞去一張張紙鈔。

五六歲的小男孩站在塑料板凳上,抱着一個小紙箱收着零錢,驕陽頂在他頭上,沒一會兒,他便熱得大汗淋漓。

男孩說:“媽媽,我渴。”

他的眼睛,直溜溜盯着某個孩子手上拿着的小布丁。

“渴了媽給你盛湯,”女人拿過鐵勺,舀起冰箱底那最後一點沒賣得出去的綠豆湯,“乖堯堯,聽話寶貝開心果,今天最後一碗給你了。”

“可是我想吃那個!”小男孩的手指向那淌着鮮奶油的小布丁,眼神裏滿是哀憐,“媽媽,我要那個。”

“可是那個要一塊五......”女人嘆了口氣,“一塊五,可以抵得過一天的電費了。”

“那我什麽時候才能吃到小布丁?”

“堯堯長大了,賺錢了,就可以吃到很多很多小布丁了。”

“那我要三個,爸爸一個,媽媽一個,堯堯一個,好不好?很多很多小布丁?”

男孩賣力地笑着。

“很多很多小布丁......”

“很多很多小布丁.....”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小布丁......

小布丁啊......

男人嗫嚅着唇,将最後一點脆皮塞進嘴裏,大拇指上還有些奶油,他舍不得浪費,放進嘴裏用力地吮。

一大滴眼淚“啪嗒”落下。

與奶油、血液混在一起,半鹹半甜,半澀半腥。

他在雪中哭紅了眼。

迷惘間,懷間嗡嗡一震,是新郵件的通知。

堯青癡癡然擦過眼角,擡手劃開屏——

“恭喜堯青(工號9937),您已成功通過長陽21年度冬季國際幹線洲際航班考核,請及時攜帶以下證件于總政X號基地秘書辦報告任職,并在31天內完成交接與體況測試。與此同時,感謝您對長陽多年以來的支持與陪伴。

感恩一路同行,前方之路光明燦爛,願長陽與你同在。”

與你同在。

與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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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晚十八點,雙更,直通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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