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壽宴 再見故人

轉眼就到了太後生辰。

太後生辰宴的前一天下午,陸想容接到宮裏傳來的旨意,太後喜歡熱鬧,請姑娘明日辰時去安華殿參加壽宴。

陸想容覺得有些奇怪。

她依稀記得,這次太後六十大壽,被邀請去參加宴席的閨秀都是要指婚給皇子們的,前世因為她被指給了七皇子,所以也被邀請去參加了宴席。

這次明明太後已經決意讓惠安縣君和七皇子蕭渙結為連理,為何還要給她頒下去宮中領宴的旨意?

陸想容使了銀子給那來宣旨的內侍,從對方口中得知,惠安縣君明日一早也要參加宴席才放下心來。

陸想容的母親衛莘在太後生辰宴的前夕匆匆趕回了國公府,為即将參加太後生辰宴的陸想容梳妝打扮。

陸想容看到母親後眼前一熱。

建成二十五年,父親随軍出征,調度糧草,中了埋伏,母親前去北地尋找父親屍身,回京途中殉情而亡。

算算時間,她已經将近十年未曾見到母親。

在看到衛莘的一瞬間,陸想容立時間紅了眼眶。

衛莘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都這麽大的姑娘了,不過才幾天沒見到母親,竟然還要哭鼻子。”

衛莘如今還不知道陸想容和蕭渙的婚事被惠安縣君截胡的事情,以為今天太後宣女兒進宮市為了宣布她和七皇子蕭渙訂婚之事,故而這次給陸想容準備着裝也下了很大一番心思。

看着鏡中女兒無可挑剔的容顏,衛莘對着她輕語道:“宮裏娘娘們不喜歡太穿紅着綠用太多金飾的,顯得俗氣輕浮,也忌諱穿得太素淨的,看了心裏難免覺得不舒坦,這套衣裳倒是正好。”

陸想容諷刺地笑了笑。

從前的太皇太後最是随和,對小輩兒們素來慈悲且寬容,從不過度計較這些東西。只是太皇太後離世後,宮裏越發不成樣子。

如今這些上位者們極怕別人說他們沒品味,誰家姑娘穿太顯色的衣裳都會被他們笑話一番。

也因為這些年來虧心事做的不少,忌諱也太多,卻又沒多少文化底蘊,旁的拿不出手,故而對衣着首飾吃食等方面格外看重,幾乎到了苛刻的程度,這幾年裏因着穿衣問題被問對大不敬的陸陸續續也有不少人,所以母親才會格外地小心,生怕今天這樣的日子觸了黴頭,到時當衆給女兒難堪。

母女二人正裝扮之際,夏長笑着打開簾子将陸老夫人和一個年輕女子請了進來:“夫人,二姑娘,老夫人和大姑娘來了。”

話音未落,陸想容就見陸晚晴扶着陸老夫人走了進來。

大伯父陸維雖是庶出,但因着生母早亡的緣故,從懂事起就養在陸老夫人膝下,母子感情一直不錯。

大伯父這些年一直外放為官,不在京中,陸晚晴去年剛剛出嫁,夫妻兩個一直感情很好,相敬如賓。幸而夫家就在京城,距離國公府不遠,陸晚晴若是想家了,便可以随時随地回家中看看。

陸晚晴剛好今天今天過來給祖母請安,聽說陸想容這就要進宮領宴,便過來幫着嬸母打扮堂妹。

陸想容前世病重之時,怕祖母傷心,不敢告知家中。後來實在瞞不住了,家裏知道消息後,祖母便和堂姐一起過來寧王府探病。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祖母一路過來,外袍打濕了一片。她一見到陸想容便緊緊抱住了孫女兒泣不成聲,“我的囡囡受了這麽大的罪,都是祖母無用,沒能護住你。”

陸晚晴自幼便對她這個妹妹極好,她吩咐丫頭将她帶來的珍稀藥材和銀錢收好,此時趴在床前哭得眼睛通紅,對着陸想容恨道:“世人都說寧王深情,我只見他荒唐,二妹妹就是因為嫁了他,這些年才沒少被人作踐。我們齊國公府雖然沒落,但昔日的氣節還在,若是他還要執意捧着那兩個側妃,叫妹妹沒臉,大不了和離便是,即便是天家血脈,也總該講點道理不是。”

相比陸想容而言,陸晚晴前世可謂過得十分不錯。夫妻恩愛,家庭和睦,公婆都是和善之人,後來夫家得新帝看重,連帶着陸晚晴也有了底氣,陸想容病重後,幾次公然駁斥蕭渙,叫他在那群姬妾面前下不來臺,也給陸想容争取來了不少事情。

陸想容很想和堂姐多說幾句話,可奈何晨起後時間本來就緊,根本來不及多跟陸晚晴寒暄,陸想容想着來日方長,也不差這點時間,便依着母親的要求穿好衣裳,入宮參加宴席。

再入皇宮,陸想容才真正生出了幾分隔世之感。

想起上輩子和蕭渙成婚多年後,她的身體越來越差,動不動就要卧床。而蕭渙擡舉羅氏和她膝下的孩子,宮中的諸多宴席、慶典都由落實代她這個正妃參加。

在陸想容的記憶當中,她已經很多年不入宮城了。科如今看來,宮裏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多少年來一直沒什麽變化。

陸想容被宮人引着一路走到了安華殿,在留好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如今到席的幾位宮妃和姑娘都是熟人,卻相比她記憶當中更加年輕活力,總不覺讓人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最先抵達宴席的皇子便是七、八、九三人,而陸想容也終究還是見到了七皇子蕭渙其人。

在見到蕭渙的瞬間,陸想容的心毫無征兆地刺痛了一下。

畢竟是年少時候一直夢想要嫁的人,也曾經喜歡了那麽多年,最後弄成那樣唏噓的結局,重活一世,再次見到不免還有一些反應。

蕭渙的目光在陸想容身上停留了幾秒,見對方無意要看自己,只得收回了目光,轉頭對着一旁蔣明問道:“陸二姑娘那邊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嗎?”

“是。”蔣明道:“六公主那日出宮後連公主府都沒回,就直接去了齊國公府,想來已經将端淑長公主和太後談話的事情告知了陸二姑娘。”

蕭渙點了點頭。

齊國公陸臨如今帶着一衆官員在外和北梁談判,京城上下少不得給他家l裏人幾分顏面。而陸想容的母親衛氏出身靖江侯府,家中還有一位族兄入了內閣,實力也不容小觑。若是衛夫人發力,想要擠掉惠安縣君,定下這門皇上本就看好的親事一定沒有問題。

蔣明輕輕嘆了口氣。

七殿下中意的人是陸二姑娘而非惠安縣主,故而通過六公主的口将此事傳達給了陸二姑娘,想要借助陸家的力量定下這門婚事。

可他就是覺得這件事情并不妥當。

陸家的确能量不小,不比七皇子這樣的尚未出宮建府的皇子要差,但明明七皇子也喜歡陸二姑娘,太後很是寵愛這個孫子,七皇子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告知長輩們。而皇上原本就中意陸二姑娘,想來不會反對此事。

可偏生七皇子自己不說,卻讓一個女孩子家出頭。這樣七皇子雖然避免了和太後之間的交鋒,但陸家為這事奔走卻容易被人看低,連帶着陸二姑娘的名聲也會受損。

雖然七皇子私下一直說自己最是心悅陸二姑娘,但看這情況,應該也沒愛到骨子裏。

陸想容并不知道這主奴二人背後的算計和想法,只是規矩地坐在那裏,等着這場宴會快些開始。

只要蕭渙和惠安的婚事塵埃落定,她就能徹底和這個男人解除綁定,從此擁有嶄新的人生。

又過了大概一刻鐘的功夫,四皇子和六皇子一起走了進來。

陸想容忍不住多看了四皇子蕭攸幾眼。

想起那天六公主臨走之時曾經同她說過,這次在太後六十大壽的生辰宴上,父皇打算要給幾位兄長同時指婚,聽皇貴妃說,給四皇子蕭攸選得,正是吏部右侍郎任家的任大姑娘。

六公主還曾對着陸想容調侃道,任家大姑娘平素最是貞靜,不愛說話,我那四哥是個話極少的,兩口子都是悶葫蘆,想想就覺得好玩。

這事陸想容倒是記得。

前世的她和蕭渙成婚後一直沒有孩子,蕭渙寵信側妃羅氏,又将她膝下所出的大公子立為了世子。羅氏越發得意起來,事事都想越過正妃陸想容沖在前頭,什麽露臉的事情都要摻和一腳。

因為後來陸想容的娘家沒落,無人撐腰,而羅氏的家人被提了起來,即便京中不少人都覺得此事不對,但也沒人願意說出來得罪蕭渙,都抱着作壁上觀的姿态看待這件事情,将寧王府中妻妾紛争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

最後還是登基為帝的四皇子蕭攸出來主持公道,以大不敬為由,将帶着側妃羅氏參加莊敏皇後祭典的蕭渙痛斥一番,罰了三年俸祿,并讓蕭渙去皇帝靈位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也是因為蕭攸的這一番動作,後來蕭渙和羅氏才漸漸收斂,不在明面上做出太過出格的事情。

而被皇帝指婚給蕭攸的任家姑娘有心疾,活不過二十歲,任家卻一直隐瞞此事,就是為了能讓姑娘找個好人家,聯姻賺上一筆。

得知任大姑娘指給了四皇子後,任家大喜,策劃好了等姑娘過世之後,讓她的庶妹當繼王妃,照看姐姐留下的孩子。

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任家姑娘壓根兒沒能撐過婚禮,還不到成婚之時之前人就沒了。

皇帝被任家欺騙失了面子,大為震怒,将任家一撸到底。也因為此事,皇帝也對四皇子一直內疚,給了他一些補償。

等四皇子登基之後,很多事情浮出水面,

當年任家貪污腐敗,作威作福,修河壩的銀子也敢貪進自己的腰包,但因為宮裏有任嫔,任嫔膝下有皇子,所以即便很多人參湊任家貪贓枉法之事,卻都沒将任家參倒。

當初任大姑娘出生時候便被診斷為心疾,活不過二十歲,任大人送那大夫出門後,轉身派人殺了他,連随行的兩個藥童都沒放過。

所以任家的倒黴可謂是咎由自取,根本不冤。

當初陸想容也以為四皇子是被任家坑慘了,所以一直沒娶上妻子,還白的了一個“克妻”的名號,但現在想想,依着四皇子的那些手段,應該是早就知道了任家不妥的。

至于為什麽沒有對着皇帝點出這事就不知道了。

智能說明四皇子權衡利弊,覺得這件事情還是不說對自己更有利一些。蕭渙并不在核心階層,這些事情她也大都只是聽說,并不知道詳細的內情,這其中應該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在裏面。

依着四皇子的手段,想來這些人後來都不會讨到什麽好。

等到領宴之人都差不多來齊後,慈寧宮的內侍來報,太後即将動身,請諸位靜候。

陸想容跟着衆人起身,站了足足半個時辰後,才聽到外面有動靜傳來。

剛才見到蕭渙時若有若無的心痛,見到太後的瞬間消散了開來——那個上輩子磋磨她最多的人,宮裏道行最高,最是虛僞、道貌岸然的所在。

陸想容也知道,胡太後是皇帝的生母,而如今的她身份還是齊國公陸臨的女兒,而非她的孫媳,在這種場合當中,胡太後甚至不會注意到她這個人,更不會把她如何,但陸想容還是本能地生出了幾分警惕來。

席上之人各懷鬼胎,酒過三巡後,進入正題。

皇帝一臉喜氣洋洋,轉頭對着太後道:“幾個孩子親事一直沒定下來,今日正值母後壽宴,兒臣讨個喜,請母後給幾個孩子指一門好親事,來個喜加喜吧。

胡太後推辭道:“你是他們的父親,又是一國之君,此事自然還是由皇帝做主最好。”

皇帝則道:“您福壽雙全,若是能得您親自指婚,孩子們也能跟着沾沾喜氣,還是由您來指定為好。”

就在前段時間,皇帝想納一個外族女子為妃,太後不喜這位女子的容貌,看着和早先年的情敵康太妃頗為相似,便執意不許,可奈何皇帝心意已決,定要迎這女子進門。

兩人為此事鬧得有些不大愉快,太後在朝中素有人脈,很快就有禦史上書說了皇帝盡孝不夠,不堪為天下民衆表率之事。

這次皇帝也是有意找補,才有了這樣“母慈子孝”的局面,告知宗親和衆臣是孩子們的婚事都讓太後說了算,以此來表彰自己的孝順。

陸想容覺得很是有趣。

上輩子她也經歷過這件事情,只是當時心思都在七皇子蕭渙身上,沒看出來其中機鋒。

一番假模假樣的推诿之後,太後最終還是應了皇帝的請求。

她似乎興致不錯,笑眯眯地讓人取了懿旨過來,不用太監宣讀,而是自己親自念了起來。

看着太後的一系列都能動作,蕭攸一個晃神,想起昨晚在書房發生的事情。

他安插在內廷司的人打探出,皇帝這次想要指給他的王妃,正是吏部侍郎任家的姑娘,平素最是貞靜,不愛說話。

盛輝等着四皇子做完了當天的功課,才小心翼翼地問起,殿下當真的不去找陛下說說嗎?

蕭攸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不必。”

盛輝覺得四殿下也是個狠人。

明明已經派了人打探出來,任家大姑娘素來不愛同人說笑,也很少出門,并不是性格有多麽文靜,而是從生下來就有大病,是個沒有壽元之人,但四皇子卻還是打算應下這門親事。

那姑娘雖然隐藏得很好,但多番打聽還是會有端倪。

皇帝打定主意要将任大姑娘指給四皇子,恰恰是皇帝心裏沒有他們殿下的表現。否則不會連他們都能打探出來的東西,皇帝卻查不出來。

蕭攸見盛輝臉上神情十分負責,怕他多思誤事,終究還是解釋道:“我如今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任家,一個是忠順伯孫家。”

盛輝道:“這忠順伯不就是大皇子的母家?”

蕭攸“嗯”了一聲。

盛輝立時便明白了四殿下的心理。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不是任家就是孫家,如果跟孫家女結姻,就要和大皇子扯上聯系,倒還不如趁機坑任家一把。

這同時也說明了四皇子對婚姻沒什麽期許,也不在乎自己的姻緣。

盛輝覺得四皇子實在可憐,因為是不受期許來到這個世界的緣故,四皇子從下生以來就從沒享受過一日長輩們的垂愛,即便在婚姻大事上也鬧得如此荒唐。

盛輝不禁感慨出聲:“如果上天垂憐,能叫殿下有第三種選擇該有多好。”

蕭攸只突然覺得盛輝這人很是難得。

都在這宮廷當中待了小十年的光景,還能出落得如此天真,竟會将這些事情寄希望在上天的垂憐上頭。

可蕭攸怎麽也沒想到,此事竟然真讓盛輝給說中了。

可當他聽到太後宣讀懿旨,将自己和齊國公府陸二姑娘組合到一起時,席上響起了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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