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枯

君硯自從那天起就再也沒見過陳允。

她媽媽說帶她去買衣服，非要拉着蔣願當苦力。一路上蔣願渾身不适，他心裏最煩陪女人逛街。所以就随走随扒拉自己的手機，搗鼓着一個游戲。

因為走路不擡頭，所以總是撞人。中途還撞到一個女人身上，把自己直接撞倒，他一臉火氣，差點沒和人家罵起來。

君硯沒說話，過去幫忙撿東西，正準備把他扶起來，蔣願卻沖着君硯啐了一口。

黃潸女士走的快，已經去下一個地方試衣服，并沒有看到這一幕。

其實她看到這一幕又能如何呢？

君硯被蔣願這個舉動吓一跳，半天都沒動。直到有人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扯起來。

君硯擡起頭，看見是陳允。陳允遞給她一張紙，她半天都沒想起來要接。直到陳允塞到她手裏。

陳允比她高不少，她要是看陳允得努力擡頭踮腳。

陳允表情凝重默不作聲，看起來竟然有了幾分怒氣。

蔣願已經站起來，把地下好不容易擺好的東西一腳又踢倒。然後把棉服上的帽子帶起，不回頭的走遠。

君硯能感覺到，陳允攥着她胳膊的那個手微微的用了力氣——這種熊孩子應該誰都想打吧。

雖然熊孩子已經十四歲。

君硯把胳膊從陳允手裏抽出來，然後開始用衛生紙擦臉。她擦的很用力，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覺得委屈。

怕自己哭出來，所以就擡了擡頭。

陳允低下頭幫她撿東西，她小聲的說了句“謝謝”。正準備把東西接過來，陳允卻說道：“我沒什麽事情，我幫你拎着吧。還要去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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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硯搖搖頭，雖然她挺珍惜這種時刻的，但她是要拎着東西去找她媽媽。陳允跟在後邊她覺得怪不合适的。

“不用了，今天謝謝了。下次請你吃飯。”

“我記得你初中考試的時候這麽說過吧。還有高考的時候也這麽說過。到底什麽時候請？”

君硯思考着，“那就明天，你有時間嗎？”

“行。”

陳允來商場是因為和高中同學有約。

其實他是在男裝那裏看見的君硯，那個時候黃阿姨正在拿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對着蔣願比劃。

他看見君硯很小很安靜的站在一旁，低着頭安安靜靜。只在黃阿姨需要建議的時候擡頭。

所以蔣願欺負君硯的時候他才會那麽生氣。明明是帶着君硯來逛商場，最後什麽都沒給君硯買，還要被欺負，他心裏的确抱不平。

君硯拎着一堆東西消失在茫茫人海裏，他看着君硯小小的影子，直到那個影子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君硯晚上給陳允發消息，先是謝謝了陳允，然後問陳允想吃什麽。

沒等到陳允回他消息，君硯就蹦下床去，收拾自己的衣服東西。

明天是正月十四。君硯想，還是回家找奶奶好，回家去過元宵。

其實也不全是因為這個原因，更多的原因是因為，元宵節了，媽媽家裏不想有多餘的外人。

不想有就不有！

她還想奶奶呢。吸了吸鼻子她覺得自己又是一條好漢。

大學生容易荒廢課堂，也容易荒□□春。容易沉溺手機，也容易沉迷舒适。

君硯一直有克服這些問題的願望。

她總喜歡拿出一張紙，在那些張紙上寫下自己的缺點與問題，改掉一個就打一個勾。

她不是什麽積極陽光的性格，也不喜歡什麽未來可期的雞湯。

但是她還有奶奶。

其實她覺得自己很喜歡陳允，但是陳允畢竟和她清清白白的。見到陳允會很開心，但更多時候是被忽視的難過與孤單無聊的等待。

所以，她是認真喜歡那個優秀的的陳允。但喜歡的明明白白。她生命裏最重要的就是奶奶，所以奶奶就是讓她努力幸福生活下去的理由。

想是這麽想的，但是明天請陳允吃飯，她還是激動的翻來覆去睡不着。一直到淩晨一點才慢慢入睡。結果六點就醒來，看見陳允回他的消息，說先不吃了，最近有些事情，沒什麽時間。

就像是被當頭潑了盆冷水，她一下子從雲端摔下來。把所有的喜悅與期待摔個稀碎。委屈和難過一點一點的湧上來。

她的微信收藏裏，有爸爸唯一一張的相片。

她難過就點來看看。

她爸爸是一個軍人，在她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她算是遺腹子。媽媽那個時候好像多少對爸爸還有些感情，所以就把她生了下來。

但到她三歲的時候，媽媽就以外出打工為由把她養在了奶奶家。

後來她再見媽媽，就是八歲的時候見到媽媽和自己三歲的新弟弟了。

她還怪想爸爸的。

小時候總是在各個親戚家寄住，再加上寄宿制學校。所以她整個童年分崩離析的，記憶也一樣碎片。

好，那就明天就回家！

回家去找奶奶吧！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想起紙上第一個寫的缺點就是愛哭。

所以就故作嚴肅的在心裏和自己說：“君硯，你已經十九歲了。不能再哭了。”

“君硯加油！”

然後重重的吸了吸鼻子。

早上吃飯的時候，她和媽媽說自己要回家，媽媽還象征性的挽留了她一下。她卻不知道為何多一分一秒都不想在這裏帶下去，于是和黃潸扯謊，說約了同學去玩，下午直接坐車回去。

君硯拖拉着自己的東西，東西不多，所以她就想四處閑逛。

今天的天氣特別的好，陽光溫溫柔柔，感覺長着毛茸茸的觸手。

君硯被曬得心裏暖烘烘。

市裏有一個老年公園，離車站很近。環境特別的不錯，不少小情侶都喜歡再那裏浪漫一下。中午的時候她在街邊花五塊錢買了一個手抓餅，餅裏卷的土豆絲，抹的醬奇奇怪怪她覺得很不好吃。

把東西放到車裏，距離開車時間還早，她就準備溜達到那個公園看一看。

公園裏人不少，有點吵鬧。她就順着小路走，準備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然後還給奶奶播了個電話，說她今天就能回家。

奶奶電話裏的聲音特別的開心與喜悅。

“這個世界上，也就這樣一個人，一直這麽熱烈而直白的熱愛着她，歡迎着她。”君硯心裏想。

所以說難過的時候，聽一聽奶奶的聲音也是一種很大很大的安慰。

終于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她剛想坐下來，就看見了陳允。

因為樹擋着所以她一開始只看見了陳允。直到她側了個身準備去叫陳允，才看見了已經許久不見的唐再恬。

他們倆個在河邊，周圍沒有什麽人了。

陳允站着，唐再恬坐在一塊野餐布上，她旁邊還放着蛋糕。

君硯聽不見他倆說話，怕打擾到他們倆也不敢再有任何一點動作。

但她看見唐再恬伸手去拉陳允的手，陳允沒躲開。唐再恬把陳允向下拉，那是示意陳允坐下。

陳允還挺聽話的坐下了。

君硯想到，今天是正月十四，唐再恬的生日，怪不得呢。

她只走神一會，就錯過好多東西。等她在回神，看到的就是唐再恬坐起來去親陳允，然後再笑着起來。

陳允被擋在樹下，君硯看不清楚。

君硯挺難過的。

有沒有時間這種事情，本來就挺虛假的。還有那個男人巴巴的說出她在哪個城市大抵也是想讓她成為他們兩個愛情的橋梁。

何必用她呢。

他們倆同在一個屋檐下十一年，相親相愛的，在一起的話即是水到渠成，更是天定良緣。

公交車終于開動，君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去的。公交車伴着嘈雜的聲音在颠簸的路上行駛，她的眼淚巴巴的掉落。

手機振動幾下，她看見是唐再恬給她發消息。

——我今天生日，好不容易回家了，你怎麽走了啊！

——咱倆都在C市，開學的時候約起來呗。

——陳允是不是找過你？

——那是因為高考前我們倆吵架了，我一直不和他說話。不過已經和好了。

——哈哈哈，這也是為什麽，我沒有去北京，而是去的C市。

——陳允知道我沒報北京氣個半死。但是我就是不和他說話。

君硯淚眼朦胧，一邊哭，一邊笑的給唐再恬回消息——生日快樂！

附帶一個猥瑣可愛的表情。

發完這個表情，她就把陳允找出來，直接設為了僅聊天。

聊天記錄被一鍵清空，又加了個消息免打擾。

清空前她看見高二那年的聊天記錄。陳允主動找她說話，還和她說，有什麽問題給他打電話。

君硯把那個電話號存下來，現在仍能背的滾瓜爛熟。

她當時特別的開心。

結果陳允後邊緩緩的問了她一句，唐再恬最近最想要的是什麽東西？

他曾經無數次的從她身邊路過，路過的時候總是給她帶來一些期待希望與美麗。

就像是十一歲那年被蔣願用石頭打磕到在地，膝蓋流血。

陳允在黑夜裏背她回去，也是因為唐再恬想吃路邊的冰糖葫蘆。

陳允走街串巷許久都沒有找到，後來繞小路買到了冰糖葫蘆，也撿到了磕的半死的君硯。

他只是路過，所有的美好都是她從唐再恬那裏勻來的。不多不少的美好，全是她像一個小偷，偷來的唐再恬的幸福。

其實唐再恬從來就不在乎，她和君硯不一樣。君硯的日子過得太貧瘠，貧瘠到開不出花。

她小時候總和唐再恬玩，那時候她就偷偷看着陳允。陳允不愛說話，很高傲，但是唐再恬過去的時候他總能笑着從兜裏掏出兩塊糖果。因為是兩塊，所以唐再恬會分自己一塊。

陳允幫她，照扶她，都是看在唐再恬的面子上。

難過歸難過，她更多的竟然是愧疚。因為唐再恬一直對她很好。

雖然唐再恬跟着媽媽離異再組建新的家庭。但是君硯知道，陳建寧叔叔對唐再恬好的不得了。唐績城也對唐再恬寵愛有加。

唐再恬乖巧可愛，君硯第一眼見她，就覺得這水靈靈的大美人實在是太讓人喜歡了。

她們本來就不曾相同。

她們雖然同樣是離異家庭，君硯爹不在娘不愛，窮的叮當響。

唐再恬卻乖巧可愛，像是一個小公主。

君硯第一次進游樂園已經十六歲，唐再恬卻要已經習以為常。

雖然在同一個城市上大學，唐再恬是雙一流。君硯卻只是二本。

唐再恬看着就是值得去愛被愛的樣子。

君硯想，她看着就是一個一月二千五還嫌多的樣子。

回到村裏，路上有積雪。走起路來吱吱的響。大奔沖到她腳邊，君硯想：“怎麽把你忘記了呢？還有你歡迎我呢。”

今年的湯圓要吃山楂餡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