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枯

君硯六點起來跑圈，陳允在操場看臺上抽煙。他的眼眶深深凹陷，感覺十分的疲倦。

南方天氣比北京磨人。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陽，陳允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來了，君硯剛上高中的時候，和自己發微信，然後信誓旦旦說去什麽浙江大學。

他那個時候倒是沒什麽心思和君硯說話，他給君硯發消息也是因為，唐再恬最近心情不好，他想問問君硯，唐再恬想要個什麽，買來讨她開心。

只是君硯一個人張牙舞爪，格外開心的說着話，讓他找不到切入點。等他找到切入點，就覺得隔着屏幕的一把火被他直接壓滅了。

陳允抽着煙，心裏想，原來一個人的喜怒愛恨能夠如此的明顯。

想完這個，陳允給了自己一個無奈又嘲諷的笑容。

時過境遷，六年前的他也看不到今天聯系不到君硯的自己的窘迫。

九月十五號是第一次彩排，二十號第二次，二十九號第三次彩排，三十號晚上七點正式演出。

君硯她們學校抽的第五個，總共十五個，不早不晚。

演出完就安排車輛直接把她們送回學校。

這邊李萌在和君硯确認相關事項，那邊君硯在收拾東西。

“硯子，你幹嘛去？”

“圖書館。有個小小的翻譯任務。五十塊。”

“啊，什麽時候可以結束啊？”李萌從床上爬起來，拿起手機到君硯身邊。

“雅雅，你看到過那個男的嗎？”

“你說的是已經在表白牆上挂了許久的那個北京高校來的那個研究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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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對了！真帥唉！”

“今天下午五點在圖書館科報廳有他們的第二次講座，這個男生主講。說是會找生物學院的去聽。可是我也想去。”

“硯子，你幫我去那裏占個座吧。前一點，我怕看不清那個男人的樣子。”

“雅雅一起去嗎？車曉肯定不去了，是不是啊？”李萌語氣賤賤的。

“我男朋友生物學院的，研究生高材生照片，五塊一張。”

“媽耶，媽耶。這麽好的東西不要說，車曉你不夠意思，快給我看看。”

李萌說着就跑過去，肖冰雅也感興趣的下床，三個人叽叽喳喳，抱成一團。

“媽耶，他竟然能抗住合照。厲害了。”肖冰雅吐槽完，轉頭問道，“硯子，你要看嗎？”

君硯搖搖頭，表示不感興趣，然後拿起包，“我出門了，四點四十五去給你們占座，三個前排位置，讓你們看個夠。”

四點二十八，君硯在手機的鬧鈴響起來之前完成她的翻譯工作，并且把句子檢查潤色了一邊。站起來，喝了口水，她開始收拾東西。

路過廁所，她又去了廁所，一堆人穿着西裝從她身邊蹭過。

“還挺正式。”君硯心裏想。

科報廳還沒有幾個人，她剛到門口，幾個校學生會的攔住了她。她心咯噔一下緊張的不行，結果學生會的工作人員只是簡單的告訴她哪裏的位置可以坐。

她心裏想的是，這個人長的再帥，李萌她們也不可能目不轉睛的盯六十分鐘，所以就選擇了第四排。

結果到了四點五十九的時候，這三個人才卡點到。君硯氣鼓鼓，科報廳的大門已經關上，她是沒有辦法偷偷溜出去了。

她瞪着那三個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女人。

然後開始吐槽，“成厲害了啊，你們！”

李萌她們三個自知理虧的低着頭。主持人清話筒，座壇正式開始。

君硯看着四周才明白是什麽一件事情。

是北京一所高校的一個項目考察，選擇另外一個學校當另一個試點。是兩個學校項目之間的合作。

李萌她們三個在第四排也不老實，一直四處找着那個研究生。結果半天沒找到研究生，找到了孟昀宸。

李萌一胳膊把沉思的君硯砸疼醒。君硯差點沒忍住的叫出聲來。

“你的大寶貝，孟昀宸。”

“滾開。”

“哎呦呦，不好意思幹什麽。”

“我沒有，你……”君硯話說到一半突然怔住。

主持人的話音未落，大廳裏還回蕩着，“請來自xx大學的研究生陳允發表講話。”

她正前排斜前方的人順應着掌聲站起來，向前鞠完躬後，又特意向左右鞠了個躬。

那雙溫和又疏離的眼睛正好對上君硯的驚詫。

她就在陳允短暫的注視下，手中的筆噼裏啪啦跌落。

她才知道，這會場前三排坐的都是來賓。

陳允坐的離她非常近。

李萌都以為君硯是被陳允帥氣逼人吓到，紛紛撇了撇嘴，表示沒有女人可以順利的在美色下逃脫。以斷情絕愛著稱的君硯也不能夠例外。李萌這麽想着，還順手好心的幫君硯撿起來了筆，放在君硯的手掌中。

大廳雖然開着空調，但冷氣不足致死，李萌碰到的君硯的手指卻涼的吓人。

陳允儀态出彩，談吐不凡。她們宿舍其他三個人也被吸引，看的目瞪口呆。

君硯心裏混亂亂的，一瞬間什麽也想不了了。只是突兀的聽見，李萌吐槽的那句，“別說，這個男生和孟昀宸有一點點的像唉，尤其是，說話的氣質好像。”

“硯子，你發現沒有。”

——

就像是巨大玻璃轟然碎裂，野火滾過荒原。

君硯終于知道，她對于孟昀宸初次見面就萌生的好感是因為什麽。

孟昀宸有一點點陳允的影子，而她會在腦海裏不自覺的把陳允的影子放大。

孟韻宸說話的樣子，撐傘的動作……

現實車裂她的虛假麻痹與自我欺騙。她本就因為自身的不足而時時刻刻在這份感情與現實裏搖擺。一邊因為這份愛而羞愧，恥辱，一邊又期待着這份愛。

現在關于孟昀宸的謊言一戳破。她發現她還是像一個小醜一樣一敗塗地。

喜歡陳允是那麽一件持久且漫長的事情，即使偌大的失望與不經意的傷害曾經負壓而來，君硯仍舊聖母一樣的沒有辦法徹底的割舍。

她以為的割舍，不過是去尋找一個簡單的影子作為寄托。

君硯覺得自己渾身都冷冰冰，會議結束了半天，她還有些出神怔愣。

李萌她們都已經拿起來包，準備起身離開。

因為君硯坐在最外頭，所以她們要出去必然要讓君硯起來，李萌的手拍到君硯肩上，告知君硯起來離開了。

君硯乖順的起來。

剛要走，陳允一個人正正好好的從通道中間經過。

君硯覺得自己腦子是被驢蹄了，所以才會不受控制的，突然的喊出：“陳允。”

不僅是陳允覺得驚訝，李萌她們的眼睛瞪的都要出來了。

結果君硯喊完陳允就沉默了。李萌她們自然又麻利的趕緊找補。

“啊，學長好，學長真是青年才俊，有所作為！我們都特別的佩服。”肖冰雅把日常混跡于老師輔導員旁邊的油滑屬性暴露無遺。

“幹嘛呢，陳允。”

“呦，這又一堆小姑娘，要微信啊？不行了啊，陳允有對象。不過你們可以要我的。”

男孩子賤不兮兮，一點也沒有穩重氣。如果她們是真要微信的，那謝淮這一損招，既打擊了積極性又劃清界限，還又狠又疼，絕對管用。

可是不是，君硯只是忽然間就叫住了陳允。

那一瞬間忘記了唐再恬的存在，現在又被旁邊這個人一句話打醒，拉回現實。

唐再恬。

可是她連故作自然的緩解氣氛的力氣都沒有，她一點都不想維持自己的形象。

因為她不經意之間的言行舉止，已經是十分清楚的表示好感。

陳允從來不傻。

傻的只有她。

君硯擡頭看陳允的目光一下子就弱了——她沒有理由——她在幹什麽？

狼狽突兀換來的只能是她低着頭小聲說的那句對不起。

然後擠開陳允，飛速的走了出去。

李萌她們尴尬的說再見。

謝淮覺得周圍的氣壓一下子就低了。

“怎麽樣，又幫你解決一個。啊，不，一堆！”謝淮說着手搭上陳允的肩膀。

“我沒有對象。”

“嗯，啊？”謝淮把手從陳允胳膊上拿着來，跟着陳允往出走。

“不是，你沒有啊。那那個唐再恬，我，上次她來找你，我看見她勾着你的脖子。”

“不是啊，陳允，咱倆從大學一直到現在。你和唐再恬不都是一直在一起呢嗎？”

“他是我妹妹，我一直都說，她是我妹妹。”

“你妹妹姓唐啊，咱做人可不能這樣。”

陳允忽然間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和唐再恬的行為舉止越矩到了什麽地步才會讓周圍人一個兩個的都覺得，他和唐再恬是情侶關系。

周圍人是這麽覺得的，所以君硯也下意識的這麽覺得。

甚至不用下意識，唐再恬每一個動作，都是□□裸的暗示。

他沒在意，即使後來唐再恬和他說喜歡他，他也以為是唐再恬年紀小，不懂事。

他沒在意，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的麻煩君硯。他麻煩君硯，每次和君硯說話，都會拐到唐再恬身上。

甚至後來他只是單純的想和君硯說話，但是除了唐再恬他竟然找不到別的話題再去切入。

但是，君硯怎麽會願意聽唐再恬呢。

他每提一次唐再恬，就像是給君硯澆冷水，還一澆澆了這麽些年。

君硯算是小跑出去。

李萌她們一邊追，一邊笑，還不忘吐槽，“我就說，這樣的男生，怎麽可能單身？”

“我們硯子永遠的行動派。”

“哈哈哈，好勇，君硯，你想幹嘛？要微信嗎？”

君硯覺得眼淚快掉了，半天狠狠的吸了大口空氣才緩過來。

她一本正經的解釋道：“不是，我那時候就想演講的人叫什麽，想出來的時候，他正好路過，我沒剎住閘。”

“哈哈哈……”李萌她們三個樂的彎着腰，君硯故作鎮定的站着。

陳允從科報廳裏出來，就看了圖書館玻璃門外的君硯和那三個女生。

君硯擡着頭，下意識的望向圖書館裏面。

玻璃門不能阻擋任何。

她清清楚楚的看見陳允看着她，眼眶一下子就熱了，眼淚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決堤似的湧了出來。

她麻利的低下頭，用手蹭掉眼淚，然後轉頭故作輕松的說：“快走啦，今天晚上吃黃焖雞米飯。”

“走啦，走啦。”

“哎呀，好熱，熱死我了。”

……

太陽已經開始下落，圖書館一半沒有陽光，一邊籠罩在明媚的陽光下。

君硯心裏想，“丢人，丢大發了。”

陳允卻只看見了那幾滴晶瑩的眼淚，飛速的從君硯臉上跌落，跌落的太快，甚至來不及擦。

他的心像被刀紮了一下似的。

“怎麽了，我親愛的陳允學長，為什麽興趣這麽低呢？”

陳允和謝淮在吃飯，晚上還要去實驗室。其實，有那麽一瞬間，陳允想沖上去解釋，但是他想到了唐再恬。

他覺得自己要把唐再恬的事情徹徹底底的解決幹淨了，再去找君硯。

于是，他翹了實驗，讓謝淮一個人苦瓜臉罵罵咧咧的單打獨鬥。自己則是出了校門，打車到唐再恬的學校，然後約唐再恬出來。

他自始至終都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哥哥。

連日的實驗和失誤，讓他無比的疲弊。面對工作上的一團亂麻，他百爪撓心。

車裏昏沉，他竟然陷入了淺淺的睡眠。

一路駛過無數景色，天空漸漸暗下來。

陳允竟然夢見了他十五歲跑出去給唐再恬買冰糖葫蘆，穿過小巷的時候看見在地上磕的膝蓋一片血的君硯。

君硯是什麽樣子的呢？

臉髒髒的，哭的全是淚痕，胳膊上也是擦傷。

那天夕陽紅的像是碎裂開的橙紅染料，從他世界的四周鋪開。

君硯安靜木讷的坐在那裏。

他背起君硯，穿過小巷，穿過夕陽，穿過時光。

愛在等待被喚醒，像是一個種子在等待蘇醒，樹木幹枯的枝桠在等待春風。

時光就是蜿蜒的溪水，要流過很多曲折的路，才能走到最終的地方。

網約車司機正在放着音樂，音樂聲很有特色，歌詞裏唱到——

春天啊暖陽啊快些來吧

保全他一路上無風無浪

我的白馬啊你慢些跑啊

這一次沒有我帶你回家

……

作者有話要說：

歌曲——《馬》福祿壽FloruitSh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