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百貨商店 (1)

黃大娘難得地瞪大雙眼：“你這是要把讓我們運輸隊幫忙賣罐頭？”

見這黃大娘居然反應這麽大,而且想法居然到了這裏，程曉燕有點失笑：“大娘，我可沒想到這麽多。運輸隊的師傅都有正經工作,哪裏能看得上賣水果罐頭這樣的小事？”

程曉燕口中說着,其實心裏想的卻是，要是運輸隊的司機真的能在往全國各地送貨的時候，順便把他們罐頭廠的水果罐頭賣出去的話，那個銷售量可是十分驚人的。不過，這種事情以目前的情況來說,基本上是不可能發生的。

所以，程曉燕退了一步，做了另一個決定。

“大娘,我是想問，年底也快到了,咱們運輸隊不還要給師傅們發過年福利嘛！能不能到時候考慮一下我們罐頭廠。我們這罐頭廠出産的罐頭滋味你是知道的。這裏頭的桃子是我們大隊後山種出來的。罐頭也是我們大隊的廠子生産的。這罐頭不比大廠子的差。”

見黃大娘的神色有了些微松動，程曉燕又加了句：“我們這罐頭廠，因為是集體的廠子，所以這定價方面也比國營大廠子要少。現在外頭的糖水罐頭都要賣八毛錢一罐。但是,我們這罐頭，只要五毛錢一罐。”

黃大娘聽到這話,眼中忽然帶上了一絲笑意。

“你這小姑娘,也太滑頭了……”

程曉燕搖搖頭：“大娘,我們可都是只會種地的老實人。這要不是為了給大隊謀福利，我們也不會這麽賣力。要知道，我們那大隊地方偏僻。好不容易有了那麽一家工廠，做出來産品我不敢說全國第一。但是，肯定在市裏也能排得上號的。這價格,這滋味，便宜又好吃。而且，十分衛生幹淨。”

黃大娘沉吟起來。

運輸隊是一個效益非常高的單位，單位裏面職工一大半都是司機。這些司機走南闖北，見識多廣。大家手裏其實都不差錢。而這鹹味的水果罐頭，說實在話，她一個運輸隊隊長的媽媽，也不是沒吃過。

只是，這個小小大隊建立的罐頭廠，生産出來的桃肉罐頭，味道卻是挺特別的。估計是因為這作為原材料的桃子品種優良。

“這也不是不行，你先把樣品留下來。等明天上班，我讓辦公室的人嘗過後，再給你答複。”

程曉燕一看就知道事情成了。

果然，經過幸運珠滋養的桃子，味道是無與倫比的。

兩人聊完了罐頭的事情後，也沒多留，跟黃大娘道別後，就準備在市裏看一看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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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二把人送出運輸隊，口中不忘感嘆：“嫂子，你真是厲害。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給談完了。要是咱們運輸隊真的能從大隊購買這桃子罐頭當福利的話，那個量可是不老少的。”

程曉燕高興地接受了郝二的誇贊，心裏也是算了一盤賬的。

這運輸隊一共有快三十臺的大貨車，每臺車配兩套出車班子。再加上運輸隊還有領導跟辦公室、清潔衛生等等的職工。估算下來，整個運輸隊約莫有兩百個職工左右。

兩百個職工，聽起來人數不多。即使過年福利一人幾瓶罐頭，也消耗不完五千罐的庫存。但是，運輸隊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點，就是司機多。

司機多意味着他們經常要出車。出車一趟，近的一天來回還好。遠的最起碼要幾天甚至十天半個月。這麽長的時間，呆在車上，還不得要吃點零嘴過過日子。

而他們的桃子罐頭，不止是滋味非常好的水果。裏面還含有鹽分。在出車這麽辛苦的工作中，适當補充鹽分也是非常重要的。

只要司機能嘗到紅星罐頭廠的鹹水罐頭一次，就不怕以後他們不掏錢買第二次、第三次……生意是長長久久的，不圖一錘子買賣。程曉燕有的是耐心，慢慢做。反正，他們罐頭廠的生産，說到底，那成本真的低廉的不行。

跟郝二道別後，他們夫妻倆就走到了市裏唯一一家百貨商場。

三層小樓的建築，讓這家百貨商店在整條都是低矮房屋的街道上，顯得特別高大宏偉。整個百貨商店的外牆是貼了白色瓷磚的。跟周圍那些只是抹了石灰的房屋對比，立刻檔次就高了不少。

進出百貨商店的人不算多，但是各個穿着體面，不帶一點補丁。而且這些人大部分臉色都比較紅潤。一看，就知道都是條件不錯的。

程曉燕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林啓生，心裏感嘆，幸好他們夫妻這次出門因為要見客人，把壓箱底的好衣服都套身上。不然，想進去這百貨商店，還得被人翻白眼兒了。

不是她看扁這裏的人，實在是，她跟啓生走進這寬敞大門的時候，就聽到前邊有人在小聲嘀咕最近百貨商店多了很多窮鬼。

窮鬼，多難聽的字眼。

程曉燕看了看那人，身上的衣服看樣子像是單位發的工服。再往遠處的那些櫃臺看了看，估摸着這人也是櫃臺上的售貨員。

這樣的人，也就這時候還能抖上一抖。等明年市場開放後，這樣的人将會是第一批被淘汰的人。

整個百貨商店占地面積不算特別大，但是裏面的玻璃櫃臺擺放地整齊有序。不同的櫃臺售賣不同的産品。

程曉燕這次過來，也就是開開眼界，順便有看得上眼的就買回去。好歹，來了市裏幾趟，都沒來過這百貨商店。

今天是周末，所有單位放假的日子。而且現在時間是十一點左右。正是百貨商店人/流量開始增加的時候。

程曉燕跟林啓生兩個人雖然穿得體面。但是他們的衣服款式一看就跟市裏面的新款式有差距。那些售貨員雖然不靠顧客吃飯，不過當看到這麽兩個泥腿子來買東西的時候，大部分都是眼睛一瞟，就當沒看到人。

見不受這些售貨員歡迎，程曉燕也不氣惱。拉着林啓生就開始在不同的櫃臺穿梭。

這百貨商店的櫃臺全部都是玻璃的，她根本不用靠這售貨員介紹，就能清楚看到裏面的産品。首先看到的第一個櫃臺，透過透明的玻璃，就能看到裏面一支支手表整齊地擺放在裏面。

裏面的手表說實在，款式是挺好看的。但是，那幾個就更好看了。普普通通的一支，手腳就要一百多。

好在，小夫妻倆都是有手表的人，開過眼界了，程曉燕就快速拉着林啓生離開了。

“曉燕，不多看一會兒？我帶錢了。”

程曉燕：“我們又不是沒手表。而且，那的手表還是太普通了。等過兩年，我給你買支金表帶帶……”

林啓生：沒想要戴金表……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到了想要買的東西。

這個櫃臺沒兩個顧客，大家都站在櫃臺前，看着後面貨架上擺放着的幾臺大疙瘩。

“你看，我們就買那個怎麽樣？”

程曉燕指着幾臺大疙瘩中，個頭最小，看着最精致的問道。

林啓生點點頭：“爺爺跟奶奶肯定會喜歡的，而且個頭小，重量也輕的多。方便爺爺帶着出門溜達。”

旁邊站着的兩個顧客也是一對夫妻。當他們聽到程曉燕跟林啓生的對話後，有點驚訝地轉頭看過來。

等發現對方身上的棉布衣服跟棉鞋的時候，心裏又不屑了起來。

哪裏來的窮鬼，連見布拉吉都穿不起，連雙皮鞋都穿不起的窮鬼，居然跑到這裏來大言不慚，要買這最新生産出來的錄音機。

“同志啊！你們這裏買的收音機跟錄音機都是精貴貨。這鄉下人就是沒見識，說什麽要買呢？有福氣給你看看都是賺到的了。”

陰陽怪氣的聲音打斷了程曉燕跟林啓生的讨論。程曉燕眼光瞄了瞄說話的人。

眯眯眼，黑紅臉蛋，穿件大紅色的布拉吉，配上黑色皮鞋，一個奇怪的中年女人。

翻了個白眼後，程曉燕繼續跟林啓生把櫃子上放着的幾臺收音機、錄音機又仔細地看了起來。這時候的東西，不買是不讓上手摸的。好在他們夫妻倆的視力非常好，所以，要先把細節看清楚了，才能讓那售貨員幫忙試一試。

偏偏黑紅臉蛋女人見眼前兩個窮鬼不理會自己，繼續小聲說話。而且還是小聲說，大聲笑的。看着，就覺得是在嘲笑自己，她一咬牙，狠狠一跺腳。伸手拉住身邊唯唯諾諾的中年男人：“快，我們把那個錄音機買回來。”

黑紅臉蛋女人另一只手指着的，正是程曉燕跟林啓生想要買的那一臺銀灰色的錄音機。

這一款是江城新出的産品。區別于以前黑色的收音機，這一款錄音機不止能收聽所有頻率的廣播，而且還可以播放磁帶。雖然他們沒人知道什麽覺磁帶，但是不妨礙他們覺得這東西的高級。而且，這錄音機不止能播放磁帶，還能用磁帶來錄音。

程曉燕正是知道了未來的發展，覺得給家裏買臺收錄一體的機器非常不錯，所以才來市裏百貨商店看看的。不然，就買個收音機，他們可以直接在公社的供銷社買了。哪裏還要千裏迢迢，從市裏擡一部錄音機回去。

不過，眼前的黑紅臉蛋女人是想幹嘛？怎麽這麽沒素質。大家都是來買東西的，用不着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們夫妻吧！

眼睛轉了轉，程曉燕觀察到那中年男人聽到黑紅臉蛋的話後，臉上的表情可不怎麽好看。于是，程曉燕跟着笑意盈盈地站在櫃臺前，對着那個看櫃臺的小姑娘說道：“同志，你好。我們想要買那個錄音機。請問要多少錢？”

售貨員是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看着程曉燕他們的眼神非常正常，不帶一絲一毫瞧不起的意思。

她剛想開口回答這個問題，就被那個黑紅臉蛋女人吓了一跳。

“同志，是我們夫妻先說要買這個錄音機的。快點給我們開票，我們要給錢。”說着，得意洋洋地拍了拍鼓囊囊的兜裏，示意自己帶了很多錢。

程曉燕這下是徹底搞不懂這個女人了。自己跟她又不認識，至于這樣子來搞事情嗎？

不過，有氣不能受。

程曉燕幹脆又對售貨員說了句：“同志，麻煩你說一下，這臺錄音機要多少錢？我可是聽說了市裏出了新東西，特意跑過來買的。”

售後員小姑娘這下對程曉燕的更是高看了一眼。果然，人的素質不是靠衣着來決定的。

“這位同志，這是江城過來的新款錄音機。現在售價只需要一張錄音機票跟三百五十塊錢。”

程曉燕一聽，就知道郝二的消息沒有錯。錄音機票她跟供銷社的李主任換好了。錢更是帶了過來。

“不行，東西是我們先看中的，我們買了。”說着，黑紅臉蛋直接從兜裏掏出了錢跟票，一副老子有的是錢的樣子。

而且，這人掏出錢票往櫃臺上一拍，還不忘對着程曉燕擡起了肥胖的下巴，一副老娘有的是錢的樣子。

程曉燕：……有病……

不過，黑紅臉蛋身邊的那個中年男人見到女人動作，臉色又變了變。可以看出來，這人并不想花那麽多錢買那個錄音機。

“算了，我們別買了……”中年男人唯唯諾諾地拉了拉女人的手臂。

女人就像發了瘋一樣：“不行，我就要買。你別以為我弟弟被抓了，你就能騎到我頭上來。”

女人情緒激動，不自覺地把話都罵了出來。等她罵完後，驚覺自己好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接着，她擡頭四處張望，發現這個櫃臺不知不覺間圍上了十幾個人。大家都被她的動靜鬧得跑過來看熱鬧。

而人一多，就有人認出了這個黑紅臉蛋女人的身份來。

“那不是皮鞋廠的吳主任嗎？”

“就是皮鞋廠那個吳主任……”

“不是聽說皮鞋廠被停産了嗎？她怎麽還有錢來買收音機？”

“不是聽說吳廠長跟他女婿都被抓了嗎？怎麽他的妹妹還能出來蹦跶？”

“啧啧，有那麽多錢跑來買收音機，也不知道貪污了皮鞋廠多少錢……”

周圍的閑話像是刻意讓中年女人聽到一般，音量并沒有降低。

黑紅臉蛋女人臉上的神色卻是突變。臉上的黑紅急速褪去，一片青白。接着整個人氣得發抖，手指伸出，往人群說話比較大聲的人身上指了指。只是，好像氣得說不出話來。

中年男人一見就知道不好，趕緊把黑紅臉蛋女人拍在櫃臺上的錢票一把撈起，塞進口袋。接着好像變了個人一樣，用力把女人給拽着。

一邊拽一邊在女人耳邊說着家裏的錢已經不多了，以後沒了大舅子的接濟，他們的生活要不好過了。要省點，省點……

程曉燕：感覺自己好像又圍觀了不得了的事情……

一場眼看着就要吵起來的架，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了。圍觀的人見那女人走了，也沒熱鬧瞧了，慢慢地就散了。

這時候，一只沒說話的售貨員小姑娘小聲問道：“同志，同志，這錄音機，你們還要嗎？”

程曉燕回頭：“當然要了，你能幫忙試一下嗎？”

售貨員一聽這人還要，立刻轉身把錄音機提到了櫃臺上。

銀白色的外殼看着非常特別，個頭比傳統的收音機要小了三分之一。看着售貨員在上面按不同的按鍵，告訴他們怎麽操作這臺錄音機。程曉燕就覺得這錢花得不虧。

等夫妻兩人抱着打包好得錄音機從百貨商店出來的時候，程曉燕這才說道：“皮鞋廠的事情還沒完嗎？我們倆這運氣也太逆天了。每次來市裏，總是能跟皮鞋廠的人撞上。”

林啓生：“估摸着今年會結案吧！剛剛那位，怕是快要結案了，坐不住出來散心的。我們這不就是剛好讓人當出氣筒了嗎？不過，我們倆這出氣筒太硬實了，讓人家無處下手。”

“哈哈……”

程曉燕被林啓生這擠眉弄眼的樣子弄得笑了起來。

确實是，皮鞋廠那些職工，從上到下就沒一個無辜的。就剛剛那位，聽人家說是那皮鞋廠廠長的妹妹。這樣的人，肯定這七八年內，也靠着皮鞋廠撈到不少好處了。可惜，這樣的人居然沒能被關進裏面。

兩人說說笑笑着，找到一家國營飯店，吃了頓簡單的面條，就往客車站走去。

只是沒走幾步，就被一輛熟悉的吉普車給叫停了。

軍綠色的吉普車，車身上濺了星星點點的泥巴，看着就知道車子的主人剛從外地回來。當車窗被緩緩搖了下來的時候，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戴同志。”

“你們這是要回去嗎？”戴英達言簡意赅，并沒有多問其他。

“是的，我們準備回清水公社。”林啓生開口回答。

“上車，我也要去。順路帶你們一程。”

程曉燕跟林啓生對視一眼，一起坐上了戴英達的吉普車。

寬敞的吉普車後座，放着他們剛剛買的錄音機，幾個磁帶。程曉燕就坐在後座上，順便看着東西。

而林啓生則是坐到副駕駛，跟戴英達客套了兩句。

吉普車再次啓動，平穩的車身速度很快地上了馬路。一路上，雙方偶爾有幾次交談。主要是林啓生因為之前發生在百貨商店的事情。所以現在想着探探戴英達的口風。

戴英達為人老練，從林啓生那簡短的幾句話，就知道對方心裏其實是想問其他的。

他也沒賣關子，只是扯了扯嘴角：“你們也不用那麽着急，最晚這個月月末，消息就會公布在市晚報。其他的我也不能多說，但是基本上那些人做了什麽事情，都是要得到懲罰的。”

說着，戴英達又加了句：“這次的事情能夠順利解決，還是多虧了你們紅星大隊的幫忙。雖然不能在明面上表揚你們大隊。但是，你們大隊已經在領導那挂了號的。以後的日子好好幹，總會有好日子在前頭等着你們的。”

沒頭沒尾的話語中，透露出了些許紅星大隊的未來。

程曉燕在後座默默地聽着前頭兩個男人時不時的交談，對那些将會受到嚴厲處罰的人，不帶一絲同情的。

他們也從戴英達這裏，知道了百貨商店那個女人的具體身份。

皮鞋廠吳廠長的妹妹，皮鞋廠後勤處的主任。雖然只是個挂名的，但是這些年背靠着皮鞋廠，日子過得非常滋潤。那中年男人是他的丈夫，皮鞋廠長辦公室的普通宣傳員。因為怕得罪廠長，沒了工作。所以這些年都是低頭聽話，從來不敢有自己的意見。

這下，這吳廠長徹底倒了，他的妹妹以後日子應該也不會好過。估計，要變成她口中的“窮鬼”了。

程曉燕心裏有點想笑。

吉普車開得又快又穩，比他們坐客車的速度要快上不少。等吉普車到了清水公社，時間剛好是下午兩點鐘。

戴英達過來清水公社是有事要辦的，跟他們夫妻道別後，直接提着公文包就進了公社辦公室。

程曉燕看着他那挺直的背脊，心裏對戴英達這樣大公無私，拼命尋找事情真相的人非常敬佩。國家就是有了這樣負重前行的人，才有他們這些普通人美好的生活。

“曉燕，曉燕……”林啓生的聲音讓程曉燕回神。

她微笑着轉頭看向林啓生：“啓生，要不你明天請假別上班了。現在跟我一起回大隊？”

林啓生颠了颠抱在懷裏的錄音機：“行，我也想送你回家……”

夫妻倆相視一笑，找到了回大隊的牛車，坐了上去。

趕車的仍然是他們族裏的林九爺。老人家一看到林啓生懷裏抱着的東西，就好奇了起來。不過，牛車上除了他們夫妻外，還有其他村民。

林九爺也就沒有多問，揮動鞭子，打了個空響，讓拉扯的老黃牛動起來。

噠噠噠地車輪滾在泥土上，偶爾風吹過會帶起一陣塵土。牛車上，有村民好奇地看着林啓生懷裏的錄音機。不過，這次出來的人大部分都是小媳婦，也不好意思拉着林啓生一個年輕男人問話。

于是，大家都看向了程曉燕。

“曉燕，你們這是從市裏回來嗎？”一個消息靈通的小媳婦，早就知道程曉燕他們今天去市裏推銷罐頭廠的罐頭。本來就好奇他們能從市裏帶什麽稀罕東西回來。現在剛好坐在同一輛牛車，還不使勁兒問個清楚明白。

程曉燕靠在牛車的木架子邊，見大家都這樣好奇。索性大方說道：“這是市裏新出的錄音機。可以聽廣播，可以放磁帶，還可以錄磁帶。”

整個牛車一共有五個小媳婦，一聽到這話，眼睛瞪得老大。

啥叫錄音機？

程曉燕是個耐心的，見大家都這樣好奇，索性開始給大家科普什麽叫錄音機。雖然她也不懂這錄音機的工作原理。但是那售貨員可是有跟他們說了一車轱辘話的。

這一下，整個牛車都是女人叽叽喳喳的聲音。偶爾還能聽到她們發出哇——哦——之類的驚訝聲。

等到了大隊後，林九爺準備把牛車趕回大隊部，忽然就對着還沒走的林啓生說道：“啓生，等下我老頭子把牛車停好，就上你家做客去。跟你爺說一聲，等等我知道嗎？”

林啓生聞言，噗呲笑了出來：“好好，知道了，九爺。肯定等你老人家來了後再開。”

林九爺得到答複，這才滿意地甩了甩鞭子，把老牛趕着往大隊部走去。

“啓生，你這樣叫了九爺過來，不得還把二爺、三爺、四爺……八爺全都叫過來啊！”程曉燕在邊上拎着幾盒磁帶，捂着嘴巴笑了起來。

林家這一個家族，上頭的老爺子可一共有九個。他家爺爺是最大的那一位，底下這些爺全都是堂兄弟。這麽多老爺子往家裏請過來，看看錄音機這稀罕貨，也是難得一見的事情了。

林啓生苦笑：“那肯定要把其他爺都給叫上的。我們現在回去，說不得爺爺也會讓我把二爺他們全都叫過來。但是，二爺他們都叫了，二奶奶他們肯定得叫。這爺奶都過來了，肯定要帶兒子孫子過來一起看熱鬧的。今天，家裏可真要熱鬧了……”

嘴上說着苦，不過林啓生卻是很高興家裏來這麽多客人的。

等他把錄音機抱回家裏，只來得及喝了口熱水，就拉着林大哥林二哥一起，去各個爺爺家來請人了。

這姿态，糊得林媽媽被吓了一大跳。

“這是發生什麽事情啦！”

程曉燕笑着把手裏拎着的磁帶放到錄音機邊上，把今天買錄音機還有林九爺要過來，所以他們索性把其他爺爺輩都請過來的事情。

林媽媽沒好氣地拍了拍程曉燕的手：“你們搞這陣仗也太大了。待會兒還得吃晚飯，家裏一下子來這麽多人，都準備不過來了。”

程曉燕這才想到這一點，擡頭看了看手表：“媽，現在四點多了。等客人來了，先招呼他們看看這錄音機的樣子。吃飯就免了吧！”

林爺爺這時候也從外頭進來，聽到程曉燕的話點點頭：“別跟老二他們客氣。就讓他們過來稀罕稀罕我們家的錄音機，就夠他們樂的了。”

老人家笑呵呵地走過來，伸手抹了抹那包得嚴嚴實實的錄音機。

程曉燕趕緊讓老爺子坐好，順便把磁帶也讓老爺子翻來看看。

這時候的錄音磁帶，只有些愛國歌曲能買到。所以，現在手上的這幾個全都是些老人家聽過的愛國革命歌曲。

林啓生跟林二哥腳程很快，沒半小時，就把林家老一輩家裏全都跑了個遍。

兩人先回到家裏，等着這些老爺爺、老奶奶過來。

一見到林啓生回來，程曉燕就把他推到老爺子跟前，讓他先跟老爺子說說這錄音機怎麽用。而自己則是回屋裏，想要好好地坐下來休息一下。

半躺在屋裏的躺椅上，程曉燕看着頭頂那跟粗壯的橫梁。橫梁上挂着一個竹編的籃子。籃子裏面，是一些糕點跟糖果。平時自己嘴饞了，就從籃子裏面淘東西出來吃。這籃子，自從自己嫁過來後，就從來沒有空過。每次東西少了點，啓生就會把籃子填滿。

今天他們買的錄音機，用的是自己存下來的錢。這些錢說起來好像挺多的，但是買個錄音機，也就不剩下多少了。好在，他們兩人手裏還有一大瓦罐的銀元沒有動。

林家一家三兄弟，但是兩位老人家最疼的還是這個小孫子。不同于別人家，兩老最喜歡的不是大孫子，而是這個得來不易的小孫子。自己嫁給林啓生，也得到了老人家的愛護跟幫助。

現在，給老人家買臺錄音機，也是讓他們以後不會那麽無聊了。

等明年之後，社會的變化會比坐汽車還快。有了錄音機，他們就多了些娛樂。

程曉燕思緒飄遠，聽到外頭院裏好像時不時就有人進來。說話的聲音，走路的沙沙聲，聽得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不知不覺之間，本來準備出去幫忙招呼客人的程曉燕，慢慢地睡着了。

屋外，院子裏。

林家老一輩的爺爺奶奶們幾乎全都到場了。這年頭的人結婚早，生孩子也早。說是爺爺奶奶輩，但是也就五十多到六十的年紀。這些個老小孩全都湊到了一起，圍着院子那個八仙桌上放着的錄音機。

大家的眼睛都帶着好奇，覺得這東西真是稀罕。活了幾十歲的人，第一次見到這個樣子的收音機。

噢，不對，是錄音機才是。

老人家搞不懂什麽錄音收音的。只知道這個東西，只要把後面的電線拉開，就能接收到很多廣播。

而林啓生這個負責出錢的人，理所當然被大家叫過來，幫忙解說一下這錄音機是怎麽個用法。

林啓生在百貨商店的時候已經跟售貨員請教了怎麽開這個錄音機。

錄音機後面的電池槽在百貨商店的時候已經裝好的電池。只要拎開錄音機左上角的一個圓形東西，就可以把錄音機的電源接通。

接通電源後，林啓生開始滾動那個代表換臺的黑色齒輪。一邊滾動着，一邊調試錄音機自帶的收音電線。

沒過多久，沙沙沙的聲音就從錄音機那兩個黑色的小喇叭傳了出來。

“有了，有了，有聲音了……”

十幾個老人家都站起身來，看着那小小的錄音機開始發出聲音來。

林啓生被他們吓了一跳，接着繼續動作。

很快，電臺的信號就接收到了。是一個唱革命歌曲的電臺。

一首充滿了朝氣的東方紅從喇叭裏面傳了出來。歌聲振奮，聽得人心情非常積極向上。

這下，電臺找到了，林啓生立刻就退到邊上。讓這下老人家可以近距離觀察這個錄音機。

好在，沒過多久。老人們各自找了位子做了下來。一邊聽着電臺放歌，一邊嗑着林媽媽拿出來的南瓜子。

“啓生，你媳婦呢？”

“媽，她估計累了。今天早上在車上就快要吐了。我看大隊也沒什麽事情。等廠裏的罐頭賣完後，我在公社租個房子，讓她過來住上幾天休息一下？”

林媽媽哪裏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心思。聽到這話，特意調侃：“你媽我也累了。怎麽不順便把我也帶去公社住幾天，休息一下呢？”

林啓生被媽媽這話一說，好像自己真的挺不孝的。剛想開口讓媽媽一起來。結果被林媽媽瞪了一眼：“你這腦袋平時不是很精明的嗎？這會兒又傻了。你跟你媳婦去過兩人世界，還帶上你媽我，像什麽話呢？”

林媽媽說了兒子幾句，又說道：“你要是有時間，也開解一下你二哥。我想着他都離婚那麽久了。是不是該重新找個伴兒？總不能還想着熊麥子那個女人吧！！”

林啓生一聽這個，趕緊說道：“媽，你可別亂說了。我二哥是個男子漢，哪裏會去想熊麥子這樣的人。而且，這熊麥子可跟我二哥現在沒半點兒關系。你別在外面說，讓人聽到不好。”

“我不就跟你說說，哪裏會去外面亂說。再說呢，這熊麥子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這老熊家也找過幾次，沒聽說找到人的。”林媽媽小聲嘀咕了幾句。

事實上，林啓生早就知道了熊麥子的下落。

他在公社上班都一年了，平時下班後也不是一直呆在廠裏的。他還會在有空的時候，下班就往糖廠附近走一走。打聽一下哪裏有房子要賣或者要出租的。

這時間一長，公社又不是十分大。這不就撞上了熊麥子了嘛！

不過，這個他以前叫二嫂的人，他一開始真的認不出來。

實在是，熊麥子在他們林家的時候，人長得雖然不說白白胖胖，但是也有個人樣。人看着就三十多的歲數。現在，打眼一看，怕是得有四十多了。也不知道她遇到了什麽事情，腿好像也壞了。走路一瘸一拐得。

不過，大家都沒有關系了，林啓生也不想節外生枝。反而，他擔心對方去找夏蘭。畢竟，那可是她的親生女兒。那段時間，林啓生還特意去了幾趟公社初中。發現沒人去找夏蘭的麻煩，這才松了口氣。

心想，這熊麥子再不是人，也沒去找夏蘭的麻煩。

現在，夏蘭可是到了關鍵時候。要是高考能考上大學，那就再好不過了。要是考不上也沒關系，按部就班上初三，考高中。反正，他們家人只要孩子能上學，砸鍋賣鐵也是要供的。

林媽媽不知道兒子那滿腦子的想法，見說不動兒子了，只能嘀咕着管不了你們這下大孩子了。幾十歲的人了，你媽媽我也不管喽，不管喽……

林啓生聽到媽媽的話，趕緊嬉皮笑臉地逗她開心。心裏想着，下次看看外頭有啥好東西，也給自家爸爸媽媽帶上一份。對了，這岳父岳母也得送上一份。

屋裏，程曉燕已經陷入了深層睡眠。可能是這段時間以來，工廠的事情雖然不難，但是還是給她帶來了壓力。

今天去了一趟市裏的運輸隊，雖然對方還沒答應采購他們罐頭廠的産品。但是市裏的變化讓程曉燕對罐頭廠未來又多了幾分信心。所以，現在她整個人是真的放松了下來。

雙手交疊放在腹部，整個人的胸腔微微起伏。臉上挂着恬淡的笑容，臉頰睡得紅撲撲的。

林啓生一進來，就看到程曉燕這安詳的睡顏。

“這姑娘，睡覺都不蓋被子。”林啓生心裏搖搖頭，把挂在椅背上的毛毯取了下來，蓋在程曉燕的身上。

安睡中的程曉燕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住進林啓生精心準備好的房子裏。現在，她正在睡夢中，心裏樂得美滋滋的。

夢裏，什麽都有。

這次的夢是在一間寬敞的院子裏面，院子裏種了一棵石榴樹。院子邊上有一個古老的水井。整個院子一共有五間屋子。

其中一間是堂屋，擺放了很漂亮的老式家具。堂屋的牆上，挂着一個漂亮的座鐘。鐘擺搖搖晃晃地擺動，時針分針跟着動了起來。座鐘下面放着一臺彩色電視機，電視機關着，上面用一張碎花布蓋着防塵。整個堂屋的電器，除了電視機之外，還有一臺一米多高的綠色電冰箱。站在那裏，還能聽到冰箱的發動機發出的轟隆隆聲音。

一間是主卧室，裏頭擺着一張漂亮的架子床。這木架床上居然還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