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所欲

琉璃不知道自己高興的太快了,這會子聽了範垣的話,腦袋幾乎轉不過彎。

半晌才叫道:“不不不……”

“不什麽?!”

“我我……”

兩人目光相對,琉璃跺跺腳:“你、我……”她深深呼吸,盡量慢慢地說:“我已經……死過了!”

範垣明白她的意思。

琉璃是說,她已經死過一次了,所以那個承諾,仿佛也該随着她那一次“死”而不複存在。

範垣冷笑:“這就是說,因為這個,我也可以不實踐承諾了?朱儆也不必我管了是不是?”

這一下子就像是掐住了琉璃的七寸。

“不!”琉璃本能地叫道。

她的腦中“嗡”地一聲,張口結舌地看着範垣,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種情形。

“不不不,”範垣越發冷道,“你別的學的一般,這個倒是學的挺快。”

琉璃頗為羞愧,又知道這不是羞愧的時候。

範垣似乎生氣了,這點很不妙。

琉璃定了定神,便低聲喚道:“師兄……”

範垣瞥她,見她又換了一副委屈可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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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夜色朦胧,廊燈光芒微弱,不仔細瞧的話,仿佛是陳琉璃就在眼前。

像是春風拂上了心坎,範垣的心一軟。

可轉念想起琉璃方才的請求,卻又立刻命自己打住,不能再上她的當。

範垣哼道:“怎麽?”

琉璃小聲地說道:“我、我想念儆兒……”

範垣微怔。

琉璃眨了眨眼,一想到朱儆可愛的胖乎乎的臉,她的淚吧嗒吧嗒又掉下來,聲音便不知不覺帶了些許哭腔:“師兄,我真的……很想念那孩子。”

說到朱儆,連原先的停頓跟結巴都少見了。

範垣瞪着琉璃。

如果琉璃知道他這會兒心裏在想什麽,只怕連淚也不敢流,忙不疊地就逃之夭夭了。

範垣此刻心中想起的,竟是今日琉璃在宮中,偷偷地叫自己“師兄”,一臉狡黠得意的樣子。

那一刻他面似淡漠,心中卻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絕倫且驚世駭俗的想法。

他想把她摁在那朱紅的宮牆上,狠狠地吻下去。

就像是現在一樣。

***

東城在外找了一圈,終于攔了個小厮,隐約打聽說四爺先前在許姨娘的房裏,這會兒大概回書房了。

東城忙又無頭蒼蠅般轉了回來,才進院門,就見有兩個人站在廊下,正在書房門前。

身形高挑威嚴的男子自然是範垣,不過……兩個人的姿勢似乎有些怪。

琉璃背靠在廊下柱子上,範垣離她很近,近的就像是在對她耳語什麽。

東城先是一愣,然後叫道:“四叔!純兒!”

夜色中,範垣慢慢地轉過身。

而琉璃卻仍在原處不動。

東城先行了個禮:“原來四叔回來了?讓我一頓好找。”他邁步上了臺階,“純兒有事,我才帶她來的。”

大概是燈籠的光渲染,範垣的臉上,好似也有一層淡淡的微紅。

他向着東城點了點頭:“已經說完了,并沒什麽大事。”

東城笑道:“這麽快就說完了?”說着又看琉璃。

這會兒琉璃已經深深低了頭,一聲不言語。

東城私下裏還能跟她打趣玩笑,當着範垣的面卻沒這個膽子,只得說道:“那我也沒白跑一趟,四叔,若沒有別的事,我就送妹妹先回房去了。免得姨媽回去後不見妹妹,又白擔心。”

範垣道:“你領她去吧。”

東城松了口氣,對琉璃道:“妹妹,咱們走吧?”

琉璃也不回答,只低頭下臺階,也許是天黑眼花,一個錯步,幾乎從臺階上掉下去。

“小心!”東城忙舉手去扶,誰知撲了個空,定睛一看,是範垣将琉璃拉了過去,緊緊地攏在了懷中。

東城一眼看見,略覺異樣,卻忙上前:“妹妹怎麽樣?沒事麽?”

琉璃擡眸,對上範垣近在咫尺的鳳眸。

燈籠上的紅仿佛也在瞬間蔓延到了她的臉上,琉璃覺着窒息。

目光相對,範垣喉頭一動,慢慢放開了琉璃:“放心,沒事。”

東城拍拍胸口:“吓得我魂都沒了,要是在這兒摔壞了,母親回頭必不放過我。妹妹,可看好了,慢慢走,咱們不着急。”

少年噓寒問暖,扶着琉璃的手,引她慢慢下了臺階。

且說東城把琉璃送回房中,且喜溫姨媽還沒有回來。

東城略坐片刻,又閑話了一陣,這才去了。

養謙因今日有約,同衆士子出城踏青,所以并不知道此事,至晚盡興回城才聽聞。

忙回到家裏,來問琉璃,琉璃少不得振作精神,跟他說了面見小皇帝之事,養謙有些詫異,笑道:“我原先還以為陛下是小孩兒性情,過幾日就抛在腦後了,沒想到竟這樣長情。”

雖然表面上說笑,養謙心裏卻難免驚疑:無端被小皇帝如此另眼相看,也不知到底怎麽樣。

畢竟有一句話叫“君心難測”,又叫“伴君如伴虎”,就算皇帝年紀小,那也是一只小老虎呀。

這夜,琉璃思來想去,無法入睡。

在宮裏聽陳太監無意說起女官的事,琉璃只覺眼前一亮,她正苦于無法跟儆兒長長久久地守在一起,倘若能做女官的話,這件事自然可以解決了。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想立刻告訴範垣自己這絕佳妙想。

沒想到,終于熬到從宮裏回了家,找了機會告訴範垣此事,他竟是這樣的反應。

東城去書房之前,範垣對琉璃說道:“我不管你是生是死,橫豎我已經踐約,便也要你踐約,你若是不肯,那我就……”

雖然就怎麽樣沒有說下去,卻已經吓得琉璃呆若木雞。

“我答應過,”萬般無奈下,她不滿,委屈,而又有點生氣,“是你……不、不不不要的。”

範垣的反應,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然後他回答:“我沒說不要。”

“你、你明明毒毒……”——明明是他毒死了自己,他已經親口承認。

仿佛是琉璃飲下的那杯苦澀的毒酒,此刻喂給了範垣。

半晌,他深深呼吸,俯身在琉璃耳畔說道:“現在你不是回來了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口中濕熱的氣息極近地噴在她頸間,仿佛下一刻就會咬上來,把她咬死……不禁讓琉璃毛骨悚然。

翻了個身,琉璃忍不住哀嘆出聲,順便把被褥當作範垣,狠狠地捶了兩拳:“無賴,無賴!”

驚動了外間的丫鬟,忙問道:“姑娘怎麽了?”

琉璃不響,把頭埋進被子裏。

***

後兩日,琉璃便小心躲着範垣,私下裏偷偷地練習說話。

東城倒是隔三岔五來的勤快,同琉璃說話的時候,發現她說的越發流利,便替她高興。

除了東城,府裏頭彩絲跟芳樹兩位姑娘,近來卻極少過來。

畢竟大家都在暗暗地說,溫家姑娘的失語症經過太醫們的靜心調治,大有起色,人似乎也不那麽癡愚了……當然,還沒有完全的恢複,所以在面聖的時候,連下跪都不曉得。

可就算如此,彩絲芳樹兩個一想到當初自以為無礙,在琉璃面前大放厥詞,不知道說了多少不該說的私話,也不知道琉璃記不記得。

不記得就阿彌陀佛,倘若記得,将來可是一輩子的把柄了。

所以兩個十分心虛,齊齊地不敢來見。

東城道:“天這樣好,妹妹也該往外都走動走動,不要老是悶在屋裏頭。”

琉璃說道:“外間可有什麽新聞?”

東城想了想:“沒什麽大事,就是将放榜了,殿試在即,我聽外頭在押三甲呢,你猜怎麽樣?還有不少人押養謙哥哥。”

琉璃失笑:“當真?”

東城點頭道:“怎麽不真?可見是養謙哥哥才名在外,大家都敬服呢。”

琉璃突然想起昔日那王光所說的不堪的話,也不知東城是聽說了不告訴她,還是真的不知道。

片刻,琉璃道:“東城,我有一件事,你可要替我保密。”

東城忙問:“何事?你說,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管保妥帖。”

琉璃道:“我聽說宮裏頭要甄選女官,你可替我打聽打聽,有什麽條件?”

東城大驚:“難道……妹妹你想當女官?”

琉璃示意他噤聲,叮囑說:“你悄悄地打聽,留意別給這府裏的人知道,好不好?”

東城眨了眨眼:“既然是妹妹囑托的,我自然盡心。”

當即東城果然在外頭替琉璃打聽起來,隔日回來說:“我聽說了,先前因皇太後故去,宮裏頭大批的宮人被遣散,這一次的确要選幾個好的女官,擇優要從京城的官宦之家選,得是品貌皆上,且沒有成親的女孩子,如果妹妹真的有這個意思,以你的條件,以及跟陛下的交情,只怕不難。”

琉璃的心怦怦亂跳,便仍叫東城保密。

東城笑道:“放心放心,我的嘴緊着呢。”

正說了這句,門口上人影一晃,有個人走了進來,笑道:“你們兩個在說什麽悄悄話呢?”

溫養謙在沒進門之前,就知道東城在屋裏頭。

這段日子東城往這裏跑的格外勤快,養謙也是知道的,所以這次他多了個心眼,悄悄地進門,想看看兩個在幹什麽。

隐隐地只聽東城低低私語什麽“品貌皆上,以你的條件,不難”之類,又聽東城說自己的口風緊,養謙按捺不住,便走了進來詢問。

見他進來,東城起來行禮,養謙示意他坐,笑道:“方才你們兩個在說什麽,神神秘秘的?”

東城跟琉璃對視一眼,東城支吾道:“沒什麽,我在外頭聽了兩個新聞,說給妹妹聽的。”

養謙當然知道東城是在搪塞,當着琉璃的面兒也不說破,只又随意閑話了兩句,東城瞅了個機會告退出門。

剩下養謙跟琉璃相對,養謙便問說:“妹妹方才跟東城說的什麽?難道還要瞞着我?”

琉璃忐忑:“沒、沒說什麽。”

養謙道:“我明明聽見你們說什麽擇選……品貌皆上,不成問題。”他嘆了口氣,“妹妹什麽時候跟我這樣生疏了,有話也不跟我說,卻願意同東城商議。”

見養謙有些難過,琉璃忍不住,便道:“不是想瞞着哥哥,實在是因為……我怕告訴哥哥,哥哥更着急了。”

“難道你要一輩子瞞着我?”

這當然是不能夠的。

終于,琉璃把心一橫:“我……是托東城打聽宮裏甄選女官的事。”

像是晴天霹靂,養謙驀地站起身來:“什麽?”

他直視琉璃,半晌道:“妹妹難道想入宮當女官?”

琉璃見他反應如此劇烈,只得也站起身:“哥哥,你聽我說……”

養謙張了張口,因為太過意外震驚,竟不知說什麽,憋了一口氣,終于道:“是不是這府裏還有人暗地裏說了什麽,做了什麽,給了妹妹委屈受?”

“沒有!”

“那怎麽竟想要進宮?”養謙盯着琉璃,匪夷所思:“妹妹可知道,如果進了宮,這一輩子,哥哥跟母親要見你可就難了?”

琉璃原先一門心思想跟兒子在一起,竟然沒來得及想這個問題,如今見養謙傷心驚怒的模樣,這才驚心起來:“哥哥,我……”

養謙從沒有對琉璃紅過臉,此刻卻有些情難自禁,青年擰眉說道:“我、我竟不知道是什麽讓妹妹生出這個念頭,只是……你怎麽忍心,就想撇下母親跟我?”

養謙說着說着,只覺痛苦,失落,索性也不再說什麽,轉身飛快地出門去了。

琉璃連叫了兩聲“哥哥”,養謙置若罔聞,等琉璃追了出來,養謙早去的遠了。

且說溫養謙乍然聽了這個消息,心中着實驚愕苦悶,低頭往外疾走。

誰知才出了這院門,便見迎面來了數人,在這時候養謙本不想理會任何人,可一眼看見為首那位,卻不得不止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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