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鏡頭轉向大廈外的車內。

小一閉着眼，兩手随意交疊在腹前，整張臉幾乎都埋在厚厚的圍巾中，眼底的倦意清晰可見。

暖氣開的夠足，但這種讓人昏昏欲睡的氛圍絲毫沒有影響到宮成。

把視線從筆記本上移開，宮成淡淡道：“已經三十分鐘了。”

修剪的異常潔淨的手指在頗有紋理的外殼上摩挲着，“我很好奇你為什麽這麽耐的住性子。”

他望着遠方的出入口道。

兩人相當默契的選擇了一處不怎麽顯眼的出口。

“不知道。”

小一側了側身，依舊閉着眼哼哼道：“她不吃虧就行了，哈……”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些淚液來。

這讓小一不得不皺着眉擡手揉揉眼：“班長大人的責任心也讓我替她受寵若驚啊。啊嘞？”

小一放下手：“出來了。”

真是……相當奇妙的組合呢。

兩個人就那麽看着蔚然費勁的，相當吃力的拽着某個紅毛大型犬，雄赳赳，氣昂昂的跨下臺階，穿過馬路。

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看來接下來不用我們操心了。”宮成冷靜道：“行李我會直接送到學校的。”

“是麽？”小一故作詫異道：“我還以為你會讓她“游覽”一下宮家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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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是個好東西。你今天忘帶了？”

“謝謝關心，總算它還在。”

小一假惺惺道。

車子發動，兩人總算迎來了遲到的“成人娛樂”時間。

此時此刻，在一處港灣暫時得以“休憩”的蔚然與伊恩，也迎來了難得的沉默時間。

這是距離公司不遠的一處中式餐館。并不陌生的阿嬷貼心的幫他們開了一間小小的包廂。

同時也是整間餐廳最為清淨的所在。

“你需要休息，或許還得吃點東西。”将送上來的蔬菜鹹粥往伊恩身邊推了推，蔚然忍不住埋怨道：“說真的，你究竟是多久沒有好好吃東西了，才把自己弄成這幅德行？”

伊恩苦笑，這表情幾乎從來沒有在他臉上停留過。這小小的空間似乎将整個人都承載了起來，讓這幾天以來無處安放的，不知飄蕩在哪裏的神魂終于有了栖息的地方。

天知道他看到蔚然突然出現在會場時他究竟是個什麽心情。

“奧蘭常說我是個傻瓜，小乖。然而現在我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手指深深插入發中，伊恩啞聲道。原本被設計師精心整理過得發型變的亂糟糟，俊美的容顏上滿是愧疚與懊惱。

“他們甚至現在還沒有回來！”

而這些都是拜自己所賜。伊恩大力的揉着自己的臉。似乎要搓下一層皮似的。

其實蔚然糾結了很久。

是秉承着奧蘭一貫的打擊原則幹脆破罐破摔，還是要給眼前恨不得把自己挖個坑埋了的大男孩一個“愛的抱抱。”

想到這裏時，她不由自主的惡寒了下。

最後，她不得不把手指試探性的放在伊恩被揉亂的一撮紅發上，然後是手掌，就像要給他理順頭發似的。

成效顯著。

“你需要休息。”蔚然想了想，重複道：“真的，伊恩。我不知道這幾天你是怎麽過來的，我很抱歉這個時候不在你們身邊。但是，遲早要解決，也是遲早會解決的事，不是麽？

現在，我餓了，伊恩。從早上我就沒吃東西，至少陪我吃一點，然後，咱們回家，好麽？”

之前老尼克語焉不詳的告訴了一些模棱兩可的消息，但至少可以确定修瑾他們沒事。對于蔚然來說，這些就夠了。

她并不願意過多的去想老尼克反複強調的，對于修瑾他們以後發展極為不利的種種後果。

醜聞，沒有什麽比這個更是致命傷的了。

或許修瑾他們為之堅持的，夢想什麽的，也說不定會止步于此。

那又怎麽樣呢，相較于這樣那樣的後果，再沒什麽比人更重要的事情了。

大約這也是伊恩最為難受沮喪的原因。自己什麽的倒是無所謂，可是因為他，拖了整個團隊的後腿。

連累另外兩個人陷入了□□纏身，甚至人品受到質疑的囧境。

他接受不了這個。自責看上去簡直要把他淹沒了。

蔚然小心的去拉下他的手，依舊是冰涼。“不管代價是什麽，如果需要你用迎合別人來換這個，就算是修瑾他們也不會贊同的。”

你得一直酷下去呢！”

她輕聲道。

“我麽？”

伊恩勉強牽出一抹笑：“現在說是人人喊打也不為過。你知道，呃，這挺……雖然我一直挺混蛋的。”

蔚然煞有介事的附和點頭。末了道：“那就一直混下去，慢慢他們就習慣了？”

她想告訴他別在意，那樣那些人就傷害不了他了。

蔚然一直想糾正一件事，伊恩不是蠢，是倒黴。

義無反顧的跳下人家早就設好的套子裏。不管是粉絲還是路人，大衆不會管你冤不冤枉，有什麽隐情，他們看結果。

老尼克也不止一次的說過他這性子若不能收一收，将來必要出問題的。這太容易成為旁人攻讦利用的利器了。

果然迪恩教授的話某些時候還是很有道理嗯。越是驕傲人就越是容易受挫。出風頭收獲了無數目光的同時，也會有更多的目光隐在暗處，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等着給你致命一擊。

可如果适應順從的代價是抽掉一身傲骨，特立獨行變成随流從衆，那便也沒什麽意思了。

“我被這個安慰到了，姑娘。”

“事實上我不太理解。”

蔚然熟練的剝着糖蒜，把它們挨個兒整齊的放在碟子裏。

“追求啊理想啊什麽的。小一說那是執念。修瑾只是把這個當做工作。當然，他做的很認真，并且樂在其中？”

蔚然眼睛盯着屏風上的牡丹團花，看上去有些茫然。

夢想是個奢侈的東西。

在教室裏枕着胳膊迷迷瞪瞪半夢半醒的時候，她聽小一他們讨論過，語氣中說不出是不屑，還是感嘆。

對于相當一部分人來說，類似于這樣的種種渴望漸漸随着年齡漸大而被遺忘在某個角落，任由灰塵将它掩蓋的看不出本來的樣子。

也有人從有了那麽一個目标開始，就認定了，再不回頭。要麽功成名就，要麽撞的頭破血流。

而在小一他們看來，這是一件相當愚蠢且不合實際的事。

因為太容易得到。天生的優勢讓他們幾乎不用費上多大力氣就能達到旁人拼了老命才能夠到的高度。

蔚然自認屬于第四種。

沒什麽想法的那個。

那伊恩呢？

蔚然托着下巴耐心的等答案。

沉默良久。

“小乖應該知道我家裏是做什麽的吧？”伊恩慢慢道，似乎在組織着詞彙：“從小我就知道跟他們合不來。就像是所謂的“家族的叛徒。”

“父親，叔叔，兄長，堂姐弟，無一例外。很早我就覺得，那樣的環境壓得我簡直喘不過氣來。我不想成為一個政客。”

“然後就是你看到的。我脫離了家族，在他們掐斷了所有的經濟來源之後，活的還挺不錯的。這樣的日子似乎永遠不會覺得厭煩。蔚然，你知道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有多恣意。

所以，即使我看起來快要完蛋了，他們也不會動一動哪怕一個小指頭。”

這個時候，伊恩顯得十分平靜：“大約從一開始他們就等着這一天，讓事實證明我是錯的，然後乖乖的回到為我準備好的囚籠裏，接受他們給我安排的一切。

但我不想這麽做。”伊恩眼神堅定起來。

“我知道我想過什麽樣的人生。”他像是松了一口氣，放下了什麽自己都不知道的疑慮似的，整個人開始輕松起來。

“所以小乖。”伊恩十分認真的請求道：“如果一會他們揍我，你可別攔着。”

……

淑女是不會參與這種粗魯的行為的。

蔚然從鼻孔間，重重的噴出了一口氣。

兩個人的手機不約而同的一閃一閃亮着光。

熱騰騰的肉絲榨菜面也很快就上了桌，十分貼心的拿小火煨着，裏面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兒。連佐餐的小菜都顯得分外可口。

是四人份的量。

就像是什麽第六感似的，伊恩猛的擡頭，包廂的門順勢而開。

進來的是修瑾。

“奧蘭在等蛋糕。還有，什麽都別說。大家都累了。”

他言簡意赅道。轉頭去看蔚然，女孩正樂呵呵的沖着他發呆，眼裏晶晶亮。

忍不住擡手揉了揉蔚然的頭發。

“傻笑什麽。”修瑾無奈道，唇角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小心漏風。”

奧蘭很快提着蛋糕盒子到了，風衣上沾着不少雪粒。

蔚然坐在窗邊，可以清晰的聽到外面的寒風呼嘯，時猛時弱。

似乎冷意要從外面透過厚厚的磚牆撲過來。

然而室內溫暖如春。蔚然看了一圈過去，大家都在呢，都是累了一天，身心俱疲。精神都算不上頂好，然而就算是這樣，也覺得無比的安心。

就像他們存在本身，就給了其他人力量似的。

修瑾一句“什麽事明天再說，要揍也是明天揍。”的話落地，幾個人默契的都抄起了筷子，像久在旅途的旅人終于到了營地，解決生理問題成了首要任務。一時間只有外面獵獵風響，還有杯盤碗盞親密接觸的聲音。

一碗熱面下肚，修瑾率先放了筷子。蔚然早已經等不及去拆蛋糕盒子，甜香的奶油香氣讓心情都忍不住好起來。

“那麽，生日快樂，哥們兒。”

他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