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北方有佳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不知道是誰，應景的在片場內放起了悠揚的樂聲。顧修瑾站在攝影棚的正中央，幫道具大哥整理一會兒要用到的彩綢。忽而聽到不知是誰小聲嘆了一句。

“快看，小仙女出來了。”

下意識的，他回首去望。

入目便是耀眼奪目的紅。

似乎是要把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收集過來的顏色。平日裏輕甜的淡粉唇色也似乎浸上了一層仿若玫瑰花瓣似的嬌豔來。一親芳澤……一親芳澤……修瑾握着彩綢的手緊了緊，卻不知道為什麽，腳下似生了釘子，再也走不動路，不想移開了眼。就像慢鏡頭那樣，他就那麽全神貫注的望着一身紅妝的蔚然在幾個服化師的簇擁下緩緩走了過來。

一步三回首呵！大約是這長裙拖尾太長，耀目生輝的頭飾太沉重。她總是忍不住擡手去扶耳邊叮當作響的流蘇，露出被喜慶卻又莊重的婚服擺袖襯托下更顯白皙的一小截皓腕。又似怕那長拖尾被挂住似的，頻頻回頭去查看。

殊不知自己早已經成了全場的焦點。

“修瑾。”

蔚然小小的叫了一聲，手不自覺的去撩腰封下挂着的玉佩。修瑾微微側目，心中好笑。

這丫頭也有緊張的時候？

“別咬唇，一會兒這顏色都叫你吃嘴裏了。拿着這個。”說着把充好電的暖寶寶遞給她。修瑾環視了四周一圈，發現李晨飛已經換好了戲服，正在聽導演講戲。兩人目光對上，彼此都禮貌的向對方致意。

“站着累不累？”他忍不住蹲下身仔細端詳了蔚然的鞋子：“這也太單薄了些。”

蔚然象征性的踩了踩，忍不住道：“沒事兒，反正就穿這麽一會兒。”冷倒是不冷，不過……“修瑾？”

“什麽？”

“你說我要跟和導要這身衣服他會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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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瑾原本想去摸摸她的頭頂，目光觸到蔚然華麗的珠冠，還是放棄了。

“這個做工還是有些粗糙，你想要，咱們再做好的。”他哄小孩子般循循善誘道。蔚然低頭應了一聲。她就想要這個。

場記板響起，正式開拍。

一身黑色勁裝的晨飛小哥隐在一衆賓客中央，目光灼灼。鏡頭移到中央處一對新人身上。

“停！”和大導演忍了幾忍，耐着性子道：“蔚然，這裏要特寫的，表情再豐富些。不要一直……僵着臉。”

又要重拍了。

這是片場內大多數人的心聲。這是第幾次來着？

難為李晨飛，本來可以休息一天的，還要配合蔚然的戲份補拍鏡頭。而且演新郎官兒的……也不是他。

“要悲傷，再悲傷些，同時又要有絕望，帶着無力回天的那種感覺，懂麽？還要帶着點隐恨，你看看，總歸不能是啥都沒有啊！”和導說的口幹舌燥，拉過一旁的李晨飛：“你男人就在這兒看着你呢，眼睜睜的看着你嫁給你自己根本不愛的人，你這目光望上去不能跟看陌生人似的啊！”

晨飛小哥瞥了一眼唾沫橫飛的導演，尴尬的摸摸鼻子。

蔚然認真的想了想，十分配合。

“我要哭麽？”

……

“隐忍，隐忍懂麽，不能叫人看出來，我……”和導自己解釋的沒脾氣，洩氣道：“你哭的出來麽？”

“不是有眼藥水麽？”

前面幾次都是這麽過來的。

和導想摔劇本了。只是手實在擡不起來。就是這個性子！和大導演簡直想仰天長嘆了。他也是有藝術追求的好不好！偏偏是顧蔚然。有時候靈氣多的要溢出來，有時候就跟榆木疙瘩似的不開竅。偏偏他看的出來，她是很認真的配合，也沒有輕慢之心。這也是他對于顧蔚然存了諸多耐心的緣由。

“算了，先休息一會吧，一會重拍。”

蔚然一面揉着肩膀，一面低頭去看劇本。盡管上面的內容早就已經爛熟于心。

“累了？”修瑾遞過來保溫杯，裏面是冰糖銀耳粥。蔚然喝了兩口，就放下了。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只覺得眼皮發沉。

“瞌睡的很。”說着又忍不住張嘴打了個哈欠。

修瑾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都說了不要讓你看那麽晚的電視了，傷眼睛。我聽副導說今天早拍完早收工，不過這幾個鏡頭而已，拍完了，咱們可以早些回去給你開小竈。這麽長時間了，也該跟奧蘭他們會合了。”

修瑾一面說着，一面快速看着劇本。蔚然托腮看着他，桌上擺着許多小零食，她都沒心思去看。其實蔚然自己也覺得挺無奈的。

“或許我不适合這個。”蔚然趴在桌子上怏怏道：“盡管他說了許多，但我還是不知道問題在哪裏。”

“不是你的錯。”修瑾溫和的說：“還是閱歷太少。雖然我沒什麽好的建議，但是拍的時候，可以想想別的，或許會好些。”

“比如？”

“把對面的李晨飛想象成小一？”

……“真是謝謝你的主意，那我會迫不及待的跑向婚姻的。”蔚然幹巴巴道：“你還不如讓我把他當做伊恩呢。”

修瑾挑眉：“我以為你們感情很好。”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們都是以打擊彼此為樂麽？”蔚然不可置信道。

“但你不能否認從小到大你的朋友少的可憐。”修瑾努力忍笑道：“盡管我不太願意去承認，小乖，你身邊的雄性生物除了我跟奧蘭他們，你“熟悉”的人有幾個？”他都沒有用“親密”這個次，以免打擊他親愛的妹妹的自尊心。

“所以我只能先拿他舉例子。”他下結論道：“好吧，伊恩怎麽樣？”

……“你想害我笑場麽？”

……

“對不起。”

又一次的正式開拍。

前幾個鏡頭都順利的過了。所有人都在心裏祈願，讓這位可別再還是跟以前那樣的冰山臉了。可有一句話叫怕什麽來什麽。

和導心裏也跟着提着一口氣。

華服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慢慢走過來。過不了多久就要被炮灰的某新郎官志得意滿的緩緩掀開了蓋頭。衆人一片驚嘆，繼而是紛紛叫好起哄。

哄亂中，只有一處，顯得格格不入，卻又如浪花入水般，融入了這背景。

睫毛輕顫，眼皮微擡，蔚然緩緩望過去。

是修瑾。

他什麽時候到那邊去的？這是正式開拍，外一……蔚然有些慌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過去的。他站在李晨飛身側不遠處，正微笑看着她。露出鎖骨的休閑毛衣讓他與周圍一衆古裝的群演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讓她一眼便看到了。電光火石間，蔚然突然想到這是自己的鏡頭，拍不到修瑾的。

他的眼睛會說話。

蔚然怔怔的瞧着含笑的修瑾。室內燈光暗的時候，她很難看清東西，尤其是暗處。可不知道為什麽，修瑾的臉格外清楚。她甚至能清晰的望見修瑾不管是低頭垂眸，還是笑着望着她時，眼皮上弧度優美的折痕。這讓他的眼神愈發顯得溫柔。那樣昏黃甚至是不甚明亮的光線下，仿若什麽都成了背景。她的眼裏，只能瞧的見他。

心突然狠狠揪了一下。又像是某天吃的太飽，即便是靜立不動時，也能感受到內裏的隐痛。先前的問題突然湧了上來，不受控制的延伸，再延伸。

如果有一天，我要嫁給別人了。

如果有一天，你會站在某處，也是這樣微笑着，眼神專注的，去望向你的新娘。

不敢想，不能想，不願想。

蔚然有些慌亂，有近乎逃避的移開了視線。大燈照的臉上發燙，身上卻是一陣陣發冷。

不去看，不能看，不敢看。

幾分鐘的時間，蔚然覺得她似乎挺過了一個世紀的漫長。

和導極滿意的宣布收工。一旁候着的工作人員送上早就準備好的花束。蔚然只覺得腦子亂哄哄的，提線木偶般的跟合作的工作人員一一道別，回到酒店的時候，胃裏灌了水泥般的沉重。這迫使她不得不趴在床上，努力去想自己到底或許刻意遺漏了些什麽。

修瑾在外面敲門。

蔚然盯着被子上碎花發楞，慢慢夠到被扔在被面兒上的手機。

“修瑾，我好困，想先睡。”

電話那頭，有氣無力的聲音讓修瑾忍不住擔心。“不吃飯了麽？我托助理買了食材，打算包些小馄饨給你吃。”

“不想吃了，太困。”

“那好，明天做好了叫你，好好休息吧。”

空蕩蕩的屋子裏再無聲息。蔚然抱着枕頭發呆。她是極難過的，然而卻想怨自己，這難過究竟從何而起。自己就像幼時讀紅樓時很是看不慣的寶玉。

只想姐姐妹妹們永遠在這園子裏，在這一處去。一廂情願的，近乎天真的希冀着日日如今朝。而如今她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犯一個錯誤。

沒有什麽是可以一直陪着你的。時間會給你一切，卻也會帶走一切。

執拗了這麽多年，終究還是……該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