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 雕版印刷 《齊文千字》
薛瑜拿來的手稿和蘇禾遠提供的識字手冊成品不能說一模一樣, 只能說毫不相幹。
除了字還是那些字,包括造句和引用都被修正了一遍,讓她幾乎想不起來原稿寫的到底是什麽。
但是不得不說, 從他這個圖書館副館長手下出來的識字手冊看起來更多了一點古樸的味道, 用的造句一文一白,看得出來在白話版造句裏蘇禾遠用盡了畢生所學才沒有把口語化的句子改成華麗文辭, 引用的《說文解字》和《急就章》內容不少,估計用這本開蒙後就能直接銜接開始學難一點的《急就章》, 比她胡亂搞的冊子好了不止一點。
經過蘇禾遠的審核修改,整本書大概也稱得上一句雅俗共賞。
雖然薛瑜覺得這句話說出來一定會被敲腦袋就是了。
“多謝蘇師!”薛瑜笑着吹捧了幾句,小心翼翼地提出一個小小的意見,“……但是整卷閱讀是不是有些不便,改為佛經那樣一頁頁翻頁, 會不會更好些?”
蘇禾遠從賞玩《急就章》中擡起頭,皺眉道, “翻頁謄抄不便, 又易折損遺失, 為何想改為翻頁?”
薛瑜沒有察覺話裏的不對,解釋道,“折損遺失不怕,可以用麻線裝訂紙頁。整卷保存其一翻閱不便,其二大量印刷不便。”她想起來度支部的問題, 先前壓着十七八個纨绔們畫格子估計畫了有三百卷, 但對于整個部門使用來說,不過杯水車薪,“另外,還想問問蘇師, 要從六部請秘書省刊印文書,是怎麽個章程?”
她說得輕松,蘇禾遠的眉頭卻越皺越緊,“雖不合禮數,但左右書是你自己的,想如何都随你。”
薛瑜也不強求,畢竟翻頁書和一卷書只要做出來讓人習慣了,看歷史就知道最終他們的使用方向。看他神色不對,她有些摸不到頭腦,出聲問起,就見蘇禾遠神色一正,“但,印為印鑒,刷為清掃,印刷何解?”
?
薛瑜愣住了,“就、就是印書啊,秘書省不是有印刷工坊嗎?”
蘇禾遠靜靜看着她,“秘書省只有一間金石印鑒坊,為諸公刻些公文印鑒或是拓印些碑文,你這又是從哪裏聽到的稀奇名字?”
“可能是我記錯了?”薛瑜幹笑,在記憶裏搜尋秘書省相關內容,卻只想起來似乎從原主起就聽說這裏有個叫印刷工坊的地方,硬是把她也帶進了溝裏。
蘇禾遠沒有追問,指着完本的識字手冊道,“此書暫無序文,既然是出自你手,便由你定名後我再為你寫序。你不過舞象之年,著書行名天下就不必想了,內容也太淺顯了些,世家藏書怕是看不上。若是只給孤獨園準備書籍,倒不必抄太多,花些小錢秘書省就有些小吏能幫你抄寫。”
他是一片好心,為薛瑜考慮好了之後如何安排。薛瑜卻并不想真靠人力抄寫,這麽多字,度支部那麽多格子,等抄完得到什麽時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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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了把吓出來的虛汗,薛瑜道,“其實我覺得人力有時窮,不如試試以印章的方式印書。印章有金石木刻多種,上面只有幾個字,那書也不過是字構成,就是字多了點,用的印章大一點。”
蘇禾遠聽懂了她的想法,并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印鑒使用頻繁,書本甚少流出,一卷書需要一種印,使用不頻,又何必印書。”
薛瑜補充解釋,“公文需要發傳各州,像度支部新用的表格也需要多次頻繁使用,起初的書印可能使用範圍小了些,比不上手抄,但總有些需要量大的書不是?況且手抄易誤,若傳聖人經籍,一字之差怕是謬之千裏啊蘇師!”
如今書籍稀少,大多掌握在世家手中,書肆更是無從談起。薛瑜清楚記得歷史課本中講過書籍印刷技術和紙張的費用限制了書籍的流傳,她不能強行拿出世家典籍,但既然如今沒有雕版印刷技術,提前讓它問世,帶來知識的傳播,也是好事一樁。
蘇禾遠瞥她一眼,“說得倒輕巧,不過是為了不掏錢也不動手抄你的書。怎麽,自己的書也懶得動手?”
薛瑜哭笑不得,“真不是!要不這樣,我掏錢,按我說的法子找人刻了雕、不是,刻了書印,先印我這個蒙書就是。”差點嘴一快說出雕版印刷這種明顯成熟了的名詞,要是被蘇禾遠抓住反複問幾遍,她還真沒法解釋。流珠幫忙要到了她身為皇子的食祿,刻幾個木板做實驗的錢還是有的。
“你這蒙書字太多了些,就算專程請大匠做出來怕也得一個多月。這樣,先前說的度支部表格是什麽東西,你細細與我講來,先做出來試試。”蘇禾遠被說動了,一錘定音。
薛瑜笑了,摸了張之前在度支部裁開畫好格子的空白賬目表出來,湊到蘇禾遠旁邊指給他看,“就是這個,您瞧瞧,能做不?”
印刷表格等于減輕工作量,美滋滋。
蘇禾遠翻來覆去打量兩遍,折好收起,“我知道了。你那書,想好叫什麽了沒有?”
薛·文科平平無奇·起名廢·瑜:“要不,就叫齊千字文?”
“……算了。”蘇禾遠按了按眉心,“叫齊文千字如何?”
“好名字!”薛瑜鼓掌,“那序文就交給蘇師,這卷書我先帶走?”來秘書省的目的差不多達成,她還想順路去光祿寺瞧瞧今天吃什麽呢。羊肉連着吃了這麽多天都快把她吃出鼻血了,再晚點飯都要送到眼皮子底下了,又不好意思浪費糧食讓人重做。
她算盤打得挺好,然而蘇禾遠壓根不放人。最後是被壓在秘書省抄了一遍如今命名為《齊文千字》的蒙書才被放走。抄書時蘇禾遠就坐在她對面,滿臉寫着“我竟有此劣徒”的一言難盡,抄完也沒舍得把隸書寫得相當漂亮的那卷長卷給她,趕着她帶着抄出的手稿和《急就章》出門。
“既有鐘大家的書貼,還是多多練習為上。”蘇禾遠站在門口,也不知這句話是憋了多久才說出口。
薛瑜看了一眼自己手抄版《齊文千字》,工工整整,沒毛病!立刻把蘇禾遠的話當了耳旁風,轉而提醒道,“刻印最好用棗木或者梨木!”這是她抄書時苦思冥想想起的一點和雕版印刷術有關的內容,可不能忘了。
蘇禾遠不知從哪裏又掏出了他那把蒲扇,敲在薛瑜腦袋上,忍無可忍,“匠師比你清楚!”
“……哦。”薛瑜放下心,剛走兩步,突然聽背後蘇禾遠問道,“你說的印刷,就是這個?”
薛瑜回頭,滿臉茫然,“不是書印嗎?還是蘇師覺得叫印刷比較好?”她像是又想起什麽,“到下印的時候叫我一聲啊,我也想來看看。”正好造紙術還沒找到由頭提起,下次可以一起說。
蘇禾遠懷疑地打量她兩眼,擺擺手放她走了。薛瑜領着在學舍裏讀書的流珠溜走,回到觀風閣看到剛送來的食盒,才一拍腦袋,“壞了,忘記去光祿寺了。”
食盒一開,又是一盒羊肉。薛瑜表情垮了下來,只能趁熱與流珠分了。
送走了總是安生不下來的薛瑜,蘇禾遠叫來人将刻印的事吩咐下去。秘書省監年事已高,常年在家養病,只是挂了個名號,大多事務都可以由他一人決定。只不過相對于其他衙門,只管藏書的秘書省實在是太過沒有實權,以至于他這個二十來歲的少監都不顯得出奇。
知道朝中勢力分布的人一看,就知道他純粹是一個被發配的邊緣人。
“印刷?”蘇禾遠推敲着給薛瑜這本書的序如何寫,不知不覺又想起了她口中蹦出來的新詞,想了想搖頭失笑。
許是真的誤記了吧。
關于書印的工作記錄在秘書省悄無聲息地留下了一個印記,不管是尚未得到彙報的皇帝還是只當薛瑜是懶得抄寫的蘇禾遠都不會想到,它會在未來給予多少普通人讀書的機會。
等到第一批書印雕版造好時,薛瑜的禁足時間剛過,攢了一堆絞盡腦汁寫出來的活動內容和器物手稿,只等着能出門輕松一刻。去度支部半途上被蘇禾遠傳信攔截叫來秘書省時,她還有些沮喪,在看到雕版時才打起了精神。
這可是這個世界第一塊雕版!她提議做的!從此解放雙手!
薛瑜暫時無視了別的國家存在雕版的可能性,興致高昂地收集了前面幾次印好幹透的幾張散頁,連蘇禾遠想讓匠人解釋的書印的缺點都沒顧上聽,連聲道謝後就帶人走了。
被正在興頭的薛瑜下一個找上的正是喬尚書,幾天不見,度支部內盤賬的人還是那麽多,喬尚書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變得多了些。薛瑜見到他下意識掃了一眼他的頭頂,“尚書這是又熬夜對賬了?”
“咳。”喬尚書幹咳一聲,“秋狩在即,舊賬未清新賬又來。鬧得休沐休假都停了。”他笑着拍了拍薛瑜肩膀,“多虧了殿下,如今人手充足,還算得力。今日殿下來上值,還是有別的去處?”
被他一提,薛瑜才注意到周圍幾部都空空蕩蕩,今日原是休沐日。再想想辛苦搞出來雕版印刷、連休沐日都在工作的蘇少監,有一點點心虛。
“我帶了好東西來給您。”薛瑜很快抛開了心虛,将新制的表格遞給喬尚書。
喬尚書看了看,沒放在心上,“這不是表格?”想到這個他就想笑,“部裏還堆了一百多卷空的沒用,殿下畫這個做什麽?”
薛瑜神秘一笑,“這可不是我畫的。是秘書省印出來的,一天起碼能印幾千張,不必各位同僚在辛苦繪制,是不是好東西?”
“幾千張?!”喬尚書驚呼,不顧部內還在忙碌的衆人,拉上薛瑜就要去眼見為實。那一刻他的腦回路與薛瑜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處:有了這個,可算能輕松多了!
表格在度支部的推廣不算特別順利,怨聲載道全靠喬尚書拿着皇帝的吩咐頂着,一大阻礙就是需要自己繪制,這下,怨言肯定就都沒了,效率也能提高不少。
當天下午,有關雕版書印的上書經由尚書令複核,遞到了皇帝案前,皇帝立刻意識到了它能帶來的好處,別的不說,經籍歷書律法公文的價格和謄抄出錯的概率将大大降低。
秘書省迎來了第三波觀看印制流程的客人。
當夜,史官筆下留下了“印刷”的名字,與帝三子薛瑜之名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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