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 比箭 輸了就是輸了
薛琅看着不斷趕到前來見禮的衆人, 臉上青黑一片。
先前離開的方鐘幾人、鐘昭儀、鐘家人、林妃、方朔一家、幾位将軍、一些沒去山裏的纨绔和世家子……
他們見禮後都善解人意地将空間留給了兄弟二人,大多見薛琅臉色難看,還會多說一句“二位殿下只當我們不存在便是, 只是聽聞殿下們比試難得一見, 好奇仰慕前來一觀,若殿下不喜, 我們這就離去。”
人已經來了,難不成他還能把他們趕走?薛琅心頭的火越來越旺, 強壓着脾氣幹巴巴應着,甚至不敢回頭去看薛瑜臉上是什麽表情。
他不是傻子,只看方鐘幾人的神色就知道這是誰做的好事。薛瑜提起的“排場”已經說明她覺得這是他的刻意安排,但問題是,他根本沒想過叫這麽多人!
他是讨厭薛瑜, 但薛瑜好歹還姓薛,讓旁人來看薛瑜的笑話, 他的臉面也一樣被放在地下踩!
應付走了幾個見禮的人, 方鐘幾人笑容滿面, 才靠近薛琅,還沒開口,就被薛琅死死按住肩膀,手勁大得出奇,“誰讓你們去叫人來的?!”若非母親和舅舅反複叮囑過出宮後需要收斂脾氣, 今天他一個人都不想放過。
鐘家三個年輕郎君意識到有些不對, 往後退了退,讓方嘉澤一人志得意滿地站在前面表功,痛得肩膀仿佛要裂開,還強撐着笑臉道, “殿下是不是太高興了些?我們幾個跑了好些地方,才叫夠了人,要不是時間太短,進山的人也能叫回來一波,這次,一定讓他顏面盡失,認清楚和殿下作對的代價!”
薛琅怒極反笑,“你們怎麽不去請陛下來!”
方嘉澤沒聽出不對,尴尬笑道,“那不是,我們都品級不夠,不好觐見陛下……”
薛琅閉了閉眼,深呼吸壓下心頭怒火,松手虛點他們幾下,聲音仿佛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好、好,我記得了。現在,都給我滾開,別妨礙我比試!”
“殿下武運昌隆!”
鐘家三個孩子迅速說完祝福,一起跑了,薛琅松開手,手中馬鞭柄斷成兩截,被他扔到地上。
校場裏原先彩綢和木樁圍出的比武臺已經拆成了足夠做為馬術障礙比賽的圍欄,臨時找出來的靶子也立了起來。之前上前見禮的人打斷了薛瑜挑選弓箭的進度,薛琅和幾人說完話,回頭正看見薛瑜按住弓身,開弓。
這次比試取來的弓全是薛琅自己的收藏,他認得薛瑜手中這把弓,它有個美麗的名字,“朱顏”。鹿筋反曲硬木,在标準角弓制式上加以改進,望山上被細膩地刷了一層薄漆,朱紅中閃着點點金色,纏繩用的是五彩絲線,是平日裏他覺得有些色彩豔麗拿出來會有些女氣、因此雖然喜歡卻沒有用過幾次的一把好弓。
寒鐵箭簇搭在上面,一點烏光配上紅金五彩的弓身,背後彎弓搭箭的少年容貌秾麗,眼神冷銳,殺戮的危機感将畫面割裂,美麗和殺氣融合在一處,美得仿佛一生只能看到一次的致命畫卷。那一瞬間,薛琅忽然明白了為什麽會有“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這樣美麗又殘酷的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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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配這把美麗的弓,但這把弓很适合薛瑜。
薛琅凝視着試弓的薛瑜,感覺心頭的怒火轉了個方向,變成了熊熊燃燒的戰意。他不想讓薛瑜在這麽多人面前丢臉,但他更不想用敷衍來糊弄這樣的薛瑜。
如果薛瑜生氣,那也只好生氣了,他是未來的君王,疏忽了手下人的行為,也該承擔責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之後賠禮的禮物,不如就用它吧?
他的思路已經跑偏,卻沒想到聽到了一陣低低的嘲笑,定睛一看,薛瑜若無其事地放下了這把弓,轉向了其他弓。
沒開開。
除了漂亮,這把弓最得薛琅心意的就是達到了三石的強度,是名副其實的“美人”,弓美,拿來殺人捕獵嗜血的時候更美。
薛琅眼皮跳了跳,遠處看臺上的輕噓聲傳了過來,沒鐘家幾人跑得快的方嘉澤噗嗤一聲笑了,薛瑜好像沒聽見,依舊保持着她的進度去選弓。
三石的,放下了。二石的,放下了。一石的,放下了。
臺上原本還有看好薛瑜的武将,見到她始終無法開弓的局面,也不禁皺起眉,“這力氣是不是太小了些?”
軍中雖配了弩,但弓也是必備之物,标準制式拉力一石,而薛瑜連标準制式的也沒能拉開。雖然大家都看到了她開弓的幅度越來越大,但拉不開就是拉不開。輕弓力量和射程遠遠比不上重弓的道理大家都是知道的,連一石的弓都拉不開,還比什麽騎射?
薛琅眉頭緊鎖,看着薛瑜拿起了半石的弓。這一次彎弓如滿月,羽箭在弓弦上微微顫動,雖然薛瑜臉色沒有太大變化,但他看手臂的顫抖幅度,就能感覺到:
半石對她來說,也有些吃力。或許一箭兩箭可以,比到十幾箭的時候,恐怕難以為繼。
“半石啊?”
“這不是小娘子們玩的小弓?”
“唉,三殿下病弱已久,何必答應比試,還是身體為重啊。”
看臺上飄過來的聲音大多充滿了惡意,偶爾不帶情緒的點評也是,“選的弓石數太小,比試上會吃虧。”
小幾上是标了弓重量的,并且射箭後只看射程和力度幾乎就能分辨出是多少重量的弓,薛琅連遮掩都沒辦法遮掩。他看着兀自檢查弓箭的薛瑜,簡直難以忍受這一聲聲鑽進耳中的惡語。
“該開始了吧!”刻意拉高的聲音壓下了形形色色的攻讦,薛琅兩步上前,拿走了僅有的第二把半石弓,頓時,還在嘲笑的聲音都停了下來。薛瑜偏頭看他,“四弟不需要檢查一番嗎?別出了什麽岔子,到時候說我勝之不武。”
薛琅簡直被她氣死,對上清亮的那雙眼睛,什麽話都悶在了口中。比起那些不斷被抛到薛瑜身上的攻讦聲,薛瑜的陰陽怪氣和噎他,都顯得格外輕飄。
“不必了,牽馬來。”薛琅悶聲道,等待馬入場的時間裏,薛琅盯着地面,輕聲道,“伍九娘用的半石弓,一手射術無人能敵,希望你這般胸有成竹,不是說大話。”
薛瑜看他一眼,努力理解了一下。伍九娘前些天和人比試用半石弓贏了所有人,所以不是一般的小娘子,所以別人說的“小娘子才玩的”話她沒必要在意。希望她不是說大話,也就是,他真的期待這場比試。
說完這句話,薛琅就別過了頭,一直在地上擦來擦去的鞋底和通紅耳朵暴露了他的內心。
薛瑜笑了,這個臭弟弟還沒壞到不可救藥,“借你吉言。”
牽來的馬都是兩人這些天常騎的馬,薛瑜的是借禁軍的那匹白馬,薛琅的則是一匹深棕色大馬,鬃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仿佛流金。雖然它們的皮毛都油光水滑,顯然得到了很好的照顧,但一看就能看得出兩匹馬的名貴程度截然不同。
薛琅看見自己的馬被牽過來,臉色有些不自然,瞪了一直跟着自己的小宦官斛生一眼,“誰讓你帶飛沙來的?去,随便去馬場挑匹馬來。”好馬和騎士的匹配感覺,不是一般的馬能夠比較的,如果說普通的馬配騎士是一加一,好馬可能就是二到三加一。
說好了比試騎射,他絕不能讓薛瑜有說他靠馬或是弓箭獲勝的機會!
“那就給我也挑一匹吧。”薛瑜淡淡道,“其實,你不必照顧我用半石弓。”
薛琅惡狠狠道,“不用你操心!”
等待新的馬匹進場的時間裏,薛瑜仔細感受了一下校場裏的風向,嘈雜的聲音離她遠去,平心靜氣,等待比試開始。
馬匹很快入場,被薛琅親自阻斷了的喝倒彩幹擾聲不再出現,兩個少年翻身上馬,背搭輕弓,皆是一身胡服短打,別說被吸引來的小娘子們,連來看好戲的各家郎君都忍不住屏息。
場中少年眉眼一秾麗一英武,但氣勢上都絲毫不弱,迎着陽光,仿佛連頭發絲都在閃閃發亮。
“陛下到——”
出乎意料的唱喏聲傳來,馬上兩人回頭,皇帝從一旁走上高臺,側身對要下馬施禮的兩人擺擺手止住行禮的動作,一眨眼功夫就走到了高臺中間,聲音中氣十足,傳出很遠,“你們繼續。”
被拉來做裁判的薛玥有些緊張,“三、二、一!”
兩匹馬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他們走的不同的兩條路,各自從起點出發沖入障礙,奔向對方的所在,衣袍被獵獵大風卷起,臺上看着一青一藍兩個快速移動幾乎拖出殘影的騎士,簡直在懷疑自己的眼睛。
這次比試的規則很簡單,策馬穿過場中障礙柱子,不能停下的同時,誰先射完箭囊裏的八支箭為贏,若同時射完,則誰射中靶心的數量更多誰贏。
然而說起來簡單,對于一般人來說,控馬平安穿過忽密忽疏的障礙就已經很難,加上所禦馬并非自己平日搭檔,相互熟悉都需要時間,更遑論同時射箭?這個規則本身就對騎射生手大為不利,偏偏卻是薛瑜自己提出來的,薛琅完全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麽。
想如何大輸特輸嗎?
但很快,他就顧不上思考這些,視線裏對面青色的影子越來越近,嗖嗖的破空聲像是幻覺又像是真實,他分出心神注意馬前的障礙,抽出一支箭,直身搭上弓弦。
看到靶子的一瞬間,薛琅睜大了眼睛。
薛瑜那邊的靶子上面已經有兩支箭了?!
一路上總共十個靶子,他适應了一段路才找到機會開始射箭,比他跑得更快的薛瑜本該更難找到射箭機會,可她偏偏做到了!她是怎麽做到的?
薛琅壓下難以置信,凝神靜氣瞄準,他時間不多,抓準機會射出第一支箭。
射偏了!大概離紅心還有幾寸遠。
即便不能停下,但障礙在前,為了射箭時不撞上,薛琅也放緩了些速度,換了半石輕弓,他其實有些不适應,但好在他調整的很快,驅馬向前,正要搭上第二支箭,準備射出時,就感覺身前一陣狂風卷過。
馬蹄聲若驚雷踏上他的心髒。
冰冷的箭簇貼着他的手腕而過。
嗖!
薛琅忍不住偏頭望去,一箭正中紅心。
他甚至沒有看清薛瑜是如何射出的,只知道在射箭的過程中薛瑜完全沒停,甚至一點速度未減,對他而言困難重重的障礙,對薛瑜來說仿佛就像路上碰到的小石子,輕松越過,甚至沒有分走她一絲一毫的注意。
薛琅的眼睛越來越亮,薛瑜那一箭像在他心頭點了一把大火,燒得他血液沸騰,之前的什麽放水、什麽輸贏都被他抛在腦後。
快點,再快點。
他不斷彎弓搭箭,破空聲和馬蹄聲在場中連成一片,原本以為會看到碾壓的薛琅的支持者們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薛琅騎射很好,他射中了越來越多的紅心,策馬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但,他射中的靶子上大半都已經有了薛瑜的印記。彼岸櫻花開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與他相比,薛瑜的箭更為穩定、更接近紅心中央。如果說他的速度和控馬技術已經能夠和軍中騎士媲美,那薛瑜就像一陣風。
她和身下的馬幾乎像是一體,不需要刻意驅策,馬兒就能明白她的心意。不需要長時間的瞄準,也能箭無虛發。
場地看似很大,但在疾馳的馬速下也不夠施展,很快兩人奔到起點折返,兩人兩馬再次在障礙柱子中接近。薛琅摸了摸箭囊,他還剩三支箭。
他不知道薛瑜還有幾支,快速的躲避和射箭已經奪取了他全部的心神。
上次薛瑜迎面而來時他在把握時機,沒有看清她的眼神,這次薛琅彎弓搭箭準備射箭,一個側臉看到了薛瑜,那雙眼裏盛着明亮的光,如火似日,只要看到她的人,無一不會明白她全力以赴的決心堅定。
烏發高束,美人鋒銳,再秾麗的容貌也比不過她眼中的光芒懾人。薛琅知道,自己要輸了,原來之前薛瑜真的不是說大話,而是胸有成竹。
他本該氣惱的,但他的心情格外平靜,甚至有些高興。
看啊,這就是你們看不上的病弱三皇子,比你們這些廢物強多了!
但現在還不到高興的時候。薛琅沒有再看,他認真射出了自己的倒數第三支箭。對對手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飛出的箭矢劈開了原本在紅心的薛瑜的箭,穩穩紮了進去。
這比之前他的成績都要好,薛琅想高呼讓薛瑜來看,回頭時,薛瑜卻已經不在眼前。她策馬出了障礙柱子,腰間箭囊空空,眼睛微彎,笑起來,“我贏了,四弟。”
瞬間,緊張氣氛裏被壓抑住的喝彩聲如雷鳴般爆發出來。薛琅望着她,眼眶有些發潮,張了張嘴,“恭喜……”
薛玥從旁邊小跑過來,對還在馬上的薛瑜張開手,“阿兄贏了!”薛瑜垂下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薛琅的聲音被淹沒在喝彩之中,沒有傳到薛瑜耳中,他停下沖向薛瑜的馬,閉上了嘴。
“這算什麽,四殿下明明更擅長的是重弓!”遠處的喊聲響起,無比刺耳。
薛琅回頭望去,卻是方嘉澤。他惱火地将手中長弓一把掼在地上,厲聲喝道,“輸了就是輸了!”
這一聲帶着滿滿的怒氣,說不清是到底為了不耍無賴還是為薛瑜出頭。
不說為薛琅搖旗吶喊的人,連薛瑜都有些驚訝,望向他,“其實用不慣半石,不必照顧我的。不如這樣,我們再比一次。”既然要比,不如在這方面出風頭出個徹底。
她猜得到之前薛琅和他的跟班們在想什麽,不過是覺得她只學了一兩次,不通騎射罷了。但有着原主記憶的她一清二楚,眼力、計算力、馬術,這都是成為騎射手的優良原始條件。這具身體雖然力氣不足,但在一定範圍內可以靠技巧補上。
騎射是原主學過的技術裏,唯一被教習誇過的。因此被林妃強行請假後,還曾經偷偷做過自己的小弓,按着僅有的學過部分反複練習過。後來去學習時也曾試過弓,六十步內百發百中,一般的輕弓大概近六十步出頭的射程就是極限,原主手裏的輕弓最多能到一石弓射程的一百步。
她只是手有些生,但不代表身體記憶這麽容易遺忘。
之前試弓不是她自不量力,只是被皇帝訓練了這麽久,琢磨着力氣總該有些上升,才去從三石弓挨個試了一遍。事實證明,力氣是變大了,但還不足以支撐她完全拉開六十多斤的一石弓。不過,比起之前只能開一半左右已經好了很多,也許不久的未來她也能開标準弓了呢?
薛琅對薛瑜的提議并不願意接受,被施舍和被看低的感覺反複在心頭回蕩,但他知道,薛瑜真的有能力說這句話。
“薛琅,還願意比試否?”皇帝沉沉的聲音從臺上飄落,在一片歡欣和不滿中,顯得格外特殊。
薛琅低下頭,“以矮腳馬為彩頭的比試,我已輸了。二次比試,我願開始,若我輸了,則以‘朱顏’相贈,若三哥輸了,則請贈我矮腳馬,可否?”
朱顏弓薛瑜或許現在用不了,但除了她,也無人堪配。
“可。”薛瑜沒有應答,這聲是皇帝為她點的頭,“既然你們兄弟約定了彩頭,朕也不能小氣。這樣吧,誰贏了,朕的照夜白龍,便贈予誰。”
低低的議論聲在臺上響起,照夜白龍馬是皇帝的禦馬之一,就算不考慮馬品種的優良,單單是意義就非比尋常。
薛琅和薛瑜同時拱手應諾,薛琅擡起頭,捕捉到臺上母親和舅舅們對他使的眼色。
他們在說:無論如何,勢在必得。
見他不為所動,鐘大的眼神變了變,示意他去看皇帝與薛瑜。薛琅偏了偏頭,果然看到皇帝的眼神只聚集在薛瑜身上。
說着勝者,但或許,陛下心中的勝者從來只有一人吧?到底是薛瑜是他的磨刀石,還是他是薛瑜的磨刀石,薛琅一時竟然不知道答案了。他度過了榮寵耀眼的前十三年,認知裏順理成章的一切卻在今年短短一個月裏被不斷打破。
他轉回頭,母親在對他做一個口型。
“他在打壓你。”
薛琅垂眼走到擺放弓箭的幾案旁,重新挑弓。新一輪比試的規則由臺上确認,他聽到有人說,“既比箭術,怎麽能沒有活動靶子?不如讓人吊着果子射箭。”
皇帝:“活靶,不錯的想法。”
這樣的游戲薛琅是玩過的,他最喜歡有些膽小鬼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那副怯弱樣子,好像讓他時不時騰起的暴躁都散去了。但他很清楚,薛瑜極度讨厭這樣以人為玩樂的游戲。甚至他一度為了看到薛瑜厭惡和阻攔時的頭疼表情,故意将他的小游戲們擺在她眼前。
不過那時的樂趣,随着薛瑜慢慢長大表情愈發減少、變得越來越少出現在外面後,很難找到了。現在的薛瑜,已經是會把他氣得牙癢癢的而不是被他氣得牙癢癢的模樣。
臺上提議者薛琅并不認得,坐着的位置也不在鐘家和方嘉澤附近,他磨了磨牙。
該死,他這個三哥到底是怎麽得罪了這麽多人,還把弱點暴露得這麽明顯的?
有皇帝點頭在先,薛琅還沒想好如何駁回去,就聽薛瑜笑着開口,“那不如,就請這位郎君下來為我兄弟二人做靶,如何?我們的騎射都很精通,絕不會傷到分毫。”
剛剛說話的那人閉上了嘴,低低的笑聲連成一片。
在有些尴尬的氣氛裏,旁邊的小宦官站了出來,“奴自請為二位殿下做靶。”
薛瑜一皺眉。她那樣說,原本可以順勢将活靶的話題終結。能夠完全杜絕傷到人的可能,本是最好的選擇。
她認出站出來的人是薛琅身邊的宦官斛生,記憶裏,原主曾經見過薛琅騎着斛生以人為犬,不停抽打,斛生手腳皆磨破出血,她看着于心不忍,阻攔時薛琅卻吊兒郎當地嘲笑她,“你搶我東西上瘾了不成?喂,狗兒,告訴我們的大善人你是不是自願的?”
斛生那時還完全是個孩子,稚嫩的臉龐上糊着血和淚,卻仍笑着說,“奴是自願的。”
斛生不像流珠,他并不願意跟原主走。救人終須自救,攔過一次無法改變後,原主再也沒有問過一句斛生的事。曾經斛生只是一只人犬,如今卻已經做了薛琅身邊的頭號近侍,之前幾面看着過的都還不錯,也許這就是求仁得仁,但薛瑜沒想到糟糕的情況會再次出現。
“奴是自願的”這句話在薛瑜耳邊回響,過去與今日似乎一瞬間重疊,她閉了閉眼,沒有阻攔。
薛琅看見是自己人斛生出來,松了口氣,有種問題迎刃而解的松快感,臉上浮出一點笑,“那就你來。”
新一輪比試在議論過後定下了規則,六十步射程外斛生背後插着一根木杆,吊着一顆青色的梨子,二人騎馬從校場兩邊跑過,不能越過臺下所畫的起點線,射中果子為勝。
薛琅聽完規則,颠了颠手中的三石弓,“開始吧。”半石弓的射程差不多就是六十步,之前障礙柱子後的靶子只放了五十步,這次的六十步他也不算占薛瑜便宜。
他沒想到,提出異議的會是薛瑜,“既然制式弓标準射程一百步,不如調整為一百步。”
臺上噓聲一片,薛琅壓着聲音,“不要嘩衆取寵,不自量力。”輕弓根本飛不了那麽遠,力氣和技術差一些的射手甚至只能射不到六十步,薛瑜這是瘋了不成?!
話說完,他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似乎自己之前說過類似的。薛瑜輕笑一聲,同樣壓低聲音,“怕了?”
兩人馬身交錯而過,薛琅往後撤了撤身子,“怕你怕了而已。”
“那就是怕了。”薛瑜了然點頭。薛琅氣得不雅地翻了個白眼,回頭望向臺上。薛瑜瘋了,總不能所有人都看着她發瘋吧?一百步完全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更別說還要騎射射中了!
和他一樣想法的還有很多人,包括見到之前精彩射術和人馬合一表現的幾位将軍都不由得大搖其頭。
“年少輕狂,但也不必如此……”
臺上議論聲不絕,皇帝垂首望着臺下,若有所思,遲遲沒有确定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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