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 傳聞(修) 我本可以很快樂

注意着京兆府張榜這件事的人不少, 但相比于整個皇城外城衙門裏做事的京官來說,只能算一小撥,更多人忙碌一天下衙, 出了宮城只想歇着, 在馬車裏搖晃着忍受京城颠簸路況回家休息,順便罵幾句閑的沒事幹吃飽了撐得這時候來修路卻遲遲沒修好的三皇子。

然而今天的流程有些不一樣, 鴻胪寺少卿鐘大上車閉目養神一會,發現馬車遲遲不動, 遣小厮仆從們探查一番上來回禀,“郎君,朱雀街阻擋退出了五坊距離,今日不用繞遠路回府了,您看是走朱雀街還是?奴瞧着無人上前, 怕出什麽事端,要不, 還是等旁人試過再說?”

被問及的鐘大冷笑一聲, “既放開讓人走, 自是要走的。莫非我畏那小兒不成?”

馬車緩緩啓動,心腹帶着今天發生的事情在旁邊向鐘大彙報總結,鐘大慢慢聽着,不知不覺睡着,猛地一個颠簸将他晃醒, 毫無防備之下差點摔出馬車。心腹扶住鐘大, 怒道,“怎麽駕車的?!”

“前面路平,現在拐下朱雀街,路就是颠簸了些, 郎君沒傷着吧?”外面的車夫誠惶誠恐,怕極了。

鐘大定了定神,叫停馬車,下車查看路面。灰色的朱雀街主路高于地面,兩旁被夯土圍住,構成了一個斜坡,馬車的确是從斜坡上下來,又拐到了過去習以為常的颠簸路面上,才一下将他驚醒。

先前在行宮體驗過的水泥路對比再次浮上心頭,在出宮後漫長的一段路上,他竟完全沒有察覺出朱雀街上灰路與青石板的不同。

鐘大站在路口四望,此時正是下衙時候,寬廣的朱雀大街上延伸出的衆多路口前,大多都停着一兩架熟悉的馬車,他們下車查看路況,臉上迷茫與激動交織。

“什麽時候工部修路只修一條街了?”鐘大上車後不耐煩地詢問心腹,卻聽心腹小心地回答,“家主,這條路是三皇子拿內帑修的,其他,度支部沒批錢啊。”

“……”

同樣的對話出現在了許多入朝為官的世家子口中,他們痛心疾首地發出質問,“怎麽可以這樣!修都修了,還差這一條?”

“如果我沒有體驗過,我本可以很快樂”成為了所有駕車經過水泥路又走上普通路面的人的真實痛苦寫照。喬尚書已經提前得到了囑咐,問就是沒錢。基本人人所在的衙門都與他打過交道,從他手裏摳錢可是一件難事。修路,沒錢,不修,難受。

然而他們的痛苦并不只有這一件事,有些人回來聽說被莫名其妙攪了局,世家子們的心思不得不分出去一點。不過他們沒有在這件事上放太久,畢竟沒有在源頭掐死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只是有些意外,之後能夠使的手段多着,并不急于一時,主要還是陳安那個又臭又硬的石頭太惹人生氣。

一個兵痞,靠搏命拼出來了些功勳,不還是照樣憋在西城小院子裏,三四十歲的人了還沒有個自己的房子?這樣的人,認得兩三個字就不錯了,還想學名士大儒教書?真是笑掉大牙!

被派出去探查所謂學堂順便散布主要“名師”不過一個大兵的消息,管事仆役們帶着主家的吩咐匆匆離開。在逐漸暗下來的天色中,一股并不屬于他們的力量慢慢融入其中,把原本只有關陳安身份的傳言變成了各種誇張的抹黑,謠言越傳越離奇。

看上去裏面有許多惡意的傳言由于太過誇張,反倒讓人無法相信,無趣的生活因着這些謠言變得驚險奇妙起來,被命名為“群賢書社”的學堂名字與誇張的傳言綁定在了一起,無比深入人心。

走過西城就會想起西城群賢坊裏有個規矩離奇且師資強悍的精英學堂,走到附近就難免生出幾分去看看這座學堂到底有沒有傳言那麽神奇的好奇,就算是覺得讀書沒用的人都會被吸引去看幾眼,更別說有衙門榜文在前,一個從平民升為官吏的登天路近在眼前的時候。

傳言經過一天的演變,十月初二,薛瑜出宮來群賢坊看看學堂招生第一天情況,碰上兩位婦人結伴而行,就聽矮些的那位口中喃喃:

“聽說是只要十三四的少年人,文曲星下凡才能選上,為了考驗心性還要不許帶下人,在黑房子裏、臭水溝旁邊連考三天……都怪李郎忙着跑商,只能我一個人過來。巧娘啊,我這心裏直哆嗦,萬一瞧見不是學生自己過來,那這吏官是不是連門都不給我們開?還有将軍守門啥的,聽着我就害怕。”

旁邊的巧娘拍拍她的手,安慰道,“難不成師父還長着三頭六臂?你家小郎聰明,跟着在外面也見過世面,習武拜武師傅的時候都沒見你這麽慌張,怎麽來請文師父就怕成這樣?那些聽着就都是亂說的你也信?不過到底吏官比跑商安穩些,你家郎君操勞外面,你啊,好日子盡有呢。”

“嗳,也就跟着賬房認了些字……”

婦人們的說話聲淡去,薛瑜帶着人站在坊口聽了一會,尋來的家長們口中什麽稀奇古怪的招收學生辦法都有,不說和現實一模一樣,只能說毫不相幹。

“怎麽回事?”薛瑜看了眼突然多了六七個同為老師卻要受他管轄的下屬的陳安,往背巷轉了轉,立刻把在旁觀的阿莫拎了出來。

手上有活幹,又能發揮長處,阿莫一雙眼滴溜溜轉得飛快,“不是東家說要怎麽吸引人怎麽說,現在人尋來了反倒怪我了?”

薛瑜瞥他一眼,“給你支的銀子還不夠吹出來這麽多風。”

為了在招募榜單貼出來後取得更好的效果,連帶着已經掌握了一個多月清顏閣對商事有了幾分圓滑處理的牛力和忙碌的陳關幾人都被拉來一起群策群力,阿莫想出來的法子被斃掉了一個又一個,他要是能吹出這麽誇張的風,早該在議論定方案的時候提出來要賞了,哪還會憋到這會?

見阿莫還不說實話,薛瑜嘆氣,“知道你交游廣,這是請誰來出的主意,該好好謝謝人家。”順便上門挖人。

“不是東家讓人去的?”阿莫拖長音調,“我還當您找到更好用的,就把我丢了呢。”

薛瑜失笑,“那你該早見過了。”她要是手裏有這樣的人才,還至于成天各種策劃親力親為?

……等等,她好像還真認識這麽一號人。一個模糊的影子在薛瑜心中一閃而過,阿莫看着薛瑜神色從不信轉為思索,壞笑着提示,“燕春館那位——”

“咳咳咳!”薛瑜咳得驚天動地,讓剛剛聽到這個名字的侍衛們沒有深想,迅速将注意力挪開。最了解京城三教九流的陳關不在,王守暗暗将這個地名記下,準備之後回去詢問。之後被問到的陳關露出了阿莫同款壞笑,于是,三皇子的風流韻事不知不覺又增長了一件。

冷靜下來,薛瑜仔細一想,這種誇張且劍走偏鋒的流言風聞手段,還真有點方錦湖的影子。

薛瑜領着阿莫去了西市,被派出去收集有關學堂議論風向的王守很快也在西市胡商的腳店裏落座,香噴噴的羊肉馕餅吃起來滿嘴流油,胡麻脆香,再喝一口煮好的胡椒茶,感覺整個人都要蒸騰飛起來。

“就是這個味兒,在西北的時候常吃這個!”

看他喝味道古怪的胡椒茶喝得那麽開心,薛瑜努力把難以直視的表情控制住,聽起酒足飯飽後王守的彙報:“東家,現在拿到的消息看,除了我們自己散出去的以外,裏面起碼有兩撥人出手。一撥是刻意抹黑,強調地方差、人兇惡且不合格,無法教授學問。另一撥則是把這些事無限誇大,和一些逗樂的內容相連。”

薛瑜點了點桌面,“有人不想看到學堂開起來罷了。”好在該做的準備他們都做過了,後面能用的手段大抵就是禮法不和或者內部出事,這些都有了預案,不怕動手,動手就能抓住狐貍尾巴。

胡商笑呵呵來給衆人送烤好的馕餅,占據了整個腳店和外圍的侍衛們換了個班,坐在中心說話的薛瑜與王守适時閉口不言,避免被人聽去。

薛瑜停下後思維有些發散,不知為什麽想起方錦湖在她即将離京時送的那個禮物,一塊素馕。

“阿兄……”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薛瑜瞥見方嘉澤與幾個少年人走在一處,看态度,像是方嘉澤在捧着他們。唯一和他們在一起的小娘子沒有戴帷帽,正捏着方嘉澤的衣袖撒嬌。方嘉澤臉色有些不耐,卻還是向四周笑着,“抱歉見笑,舍妹從小嬌養……”

小林氏和方朔的長相都不差,方錦繡更是與林妃五六成相像,少女嬌态自然是美的。但經歷過方錦湖的刻意引誘,薛瑜能看出方錦繡看似在向兄長撒嬌,實則落點卻是幾個少年人。

這不,方嘉澤明貶暗捧的說辭已經引了人出來打抱不平,方錦繡成為了誇贊的中心,少女臉色暈紅,嬌羞中又有妩媚姿色。

然而她從頭到腳都令人十分不适,薛瑜捏了捏眉心,轉頭問道,“大理寺最近定下的斬首日子是在明日吧?”

秋後問斬,眼看要立冬,冬天之前向來是要殺一批人的,就是不知道小林氏在不在此列了。

王守一頓,思維沒将薛瑜突然提起的斬首和前面的話題聯系起來,魏衛河點頭應道,“正是。方林氏後日問斬。”

之前在行宮時,該認得的都認識了,其他認出外面是誰的侍衛一對時間,皆有些瞠目結舌。再往外看時沒走遠的青春少男少女背影卻像是蒙上了一層陰影,讓人忍不住皺眉。

薛瑜沉默了一會,“去找掌櫃的包兩份肉馕,送到方府二娘手上。順便再回宮請一下上次出來問診的醫正,去瞧瞧方侍郎。”

她沒有多說,但自以為明白了什麽的侍衛們卻悄悄補上了沒說出來一句話,“也算是一片心意。”

心意倒不是沒有,只不過安慰的不是方朔罷了。

臨近冬日,氣候一天比一天冷,方錦湖拆開送來的羊肉馕餅時已經有些冷了。拿出馕餅的時候就發現在懷裏揣了一路還是涼了,侍衛有些不好意思,“方二娘子,我家殿下在鋪子裏讓我送來的,真不是拿差東西糊弄。要不我幫您熱了再走?”

白天的方府與夜裏差不多靜,冷冷清清的,侍衛簡直要懷疑有沒有仆役在。

侍衛被道謝後讓人送了出去,拿着涼了的馕餅,方錦湖掰了一角,唇角微翹,“怎麽就喜歡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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