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萬葉

黑灰死亡風暴刮了一夜, 萬葉也和伊旺在這裏停留了一夜。

起初萬葉還吹響樹葉，讓外面呼嘯的風暴顯得不那麽死寂，但時間久了, 萬葉發現，嘴麻了。

玩家：該死, 果然不能因為現實裏不會這個技能就秀個沒完。

唯一的好處是游戲角色的嘴不會因此變成香腸嘴，他也無法想象萬葉的殼子被搞成這樣，他會忍不住自殺謝罪的。

但是嘴麻的後果也很明顯, 最直接的就是他不想說話了。

“萬葉的故鄉是什麽樣子的呢？”聽了萬葉關于異世界的說法，又聽了萬葉吹響的曲子，伊旺對萬葉可以說是充滿了好奇心。

這個世界的人類, 從出生起看到的就是黑紅的天空，看到的就是各種族戰鬥的光景, 和平從未屬于過他們，人類的生活只有颠沛流離。

“我聽說, 天空曾經是藍色的, 也不會有這些黑灰, 空氣無比清新, 人類可以自由奔跑……那樣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嗎？”

萬葉：嘴麻着不想說話。

“嗯。”

眼淚忽然就從伊旺的臉頰流下, 他的眼中充斥着向往的光：“真好, 這樣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真好。”

“如果有一天, 我們的世界也能變成那樣, 侬娜就可以在陽光下自由奔跑了。”

萬葉有些錯愕地看着伊旺, 看着他滿臉淚水, 嘴角卻是笑着的。

“侬娜是我的女兒。”

好在, 伊旺并不需要萬葉說什麽, 他只是訴說着自己的故事。

“她是個很可愛的孩子，等回到定居點，我就向你介紹她，你一定會喜歡她的，啊，不過侬娜還小，男女之間的喜歡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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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了抓自己的頭，這個年長的男人臉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

“說起來裏克這次回去一定會告訴她我犧牲的事情吧，真是的，讓他們白擔心了。”

萬葉眨了眨眼：“白擔心總好過真擔心吧？”

伊旺笑了：“也是，能遇上你，實在是我最大的幸運了。”他眼眸微垂，望向自己空蕩蕩的右手，“其實裏克的選擇我也能理解，失去右手的我想來也是個累贅吧，能這樣正确的死去，也是個不錯的結局了。”

“死亡沒有正确與否。”萬葉否定了他的說法，“死亡只會帶給你的家人苦痛，讓你的友人悲傷，死後……什麽都沒有。”

他遙望着遠方，黑灰遮擋了一切，他卻好像透過黑灰，看到了無法觸及的故鄉。

這不是萬葉的想法，這是玩家的想法。

萬葉接受了友人的死，認可了他死亡的勇氣，但玩家無法接受自己的死，無法接受死亡給家人朋友帶來的悲傷。

所以玩家也無法認可讓夥伴犧牲的主角裏克。

伊旺意識到萬葉的話中透露着某種慘痛的過去，但他不是喜歡揭人傷口的人，便扯開了話題。

他曾以為，黑灰死亡風暴的夜晚是死寂的，是帶着恐懼的，然而吃着熱騰騰的烤魚，喝着萬葉不知從哪拿出來的酒，談天說地，這裏便也變得如家一般溫暖起來了。

伊旺聊得最多的還是他的女兒侬娜，他說侬娜很像他的妻子，不過在這樣一個糟糕的世界，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如果不是萬葉救了他，侬娜不僅會失去母親，還會失去父親。

他很難想象那樣的場景，卻又相信他們的首領裏克會處理好這一切，侬娜終究會度過一切苦難，堅強地站起來。

但是如何可以，他還是希望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多陪伴自己的女兒一段時間。

伊旺打了個酒嗝兒，在這樣的世界裏，他們哪能接觸到這樣的東西，喝了沒多少，他的眼中便帶上了迷離。

或許是醉了，他說了很多胡話，有罵那些種族大戰不顧星球生态的，有懷念自己妻子美好的，但聊得最多的，還是裏克。

“裏克的選擇其實沒有錯，如果不是他，我們根本活不到現在。”

“這個世道啊……太難了……人類想要活下去……太難了……”

說着說着，他就睡着了，一邊睡，嘴裏還嘟囔着什麽，萬葉看了他一眼，眼底卻沒什麽睡意。

什麽是正确？什麽是錯誤？

他不知道。

他只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看看這個世界的主角，究竟值不值得他去救。

第二天的清晨，黑灰死亡風暴就停止了，雖然空氣中還飄蕩着黑灰，但已然不是昨晚那種無法前行的程度了。

伊旺醒來後雖然因為醉酒有些不舒服，但心情卻是難得的開闊，他遙望遠方，然後對萬葉道：“如果今天都是這個好天氣的話，沒兩天我們就能回去了。”

說完他有些尴尬：“其實這邊的方向和定居點是相反的，當時比較急就來了這邊，現在想要回去，花的時間可能有點長。”

萬葉閉眼聽了聽聲音，風帶來自然的信息：“無妨，這兩天的天氣都不錯。”

“我們朝那個方向走嗎？”順着伊旺遙望的方向，萬葉詢問道，“我記得昨天的那個位置，我剛剛聽了一下，那邊的怪物不多，要不要去清理一下？”

伊旺身子一僵，他們從來都是逃離其他種族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清理怪物這種說法。

“那是妖魔種，很……”他想說很強，可是想起萬葉昨日展現的實力，又有些遲疑。

見他猶豫，萬葉了然：“若是不便，我不去也可以的。”

“不不不。”伊旺擺手，“你要去清理，肯定是有你的道理……”

萬葉溫和地笑着打斷了他的話：“我去這一趟，也不過是想試試刀罷了，總有別的機會。”

“不過也是，我昨日才在那裏殺了怪……妖魔種，再去恐怕會有什麽不好的影響，要是讓別的種族注意到人類就不好了。”

在昨夜的談話中，萬葉了解到了一點，人類很弱，弱到只能通過抛棄同伴才能活下去的程度。

他雖然不認可裏克的做法，但內心深處也有了一絲理解。

所以他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事，還得考慮這個世界的情況。

“你應該很思念你的女兒侬娜吧？要不我們先回去？”

聽着這話，伊旺才像是松了口氣一般，然後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那我們就先回去？”

萬葉點頭，依舊是一副溫和的樣子，完全沒有因為伊旺反駁了他的想法而生氣。

兩人的腳程很快，在這樣的世界想要存活下來，即使是人類也不可能與和平世界的人類一樣，他們自然也有超出常人的體能，但終究是敵不過其他種族，才只能在這樣的環境下茍延殘喘。

原本說是兩天左右，但或許是伊旺歸鄉心切，只花了一天多就回到了定居點。

穿過山洞，伊旺帶着萬葉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看着熟悉的人們，他忽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明明過去沒多久。

忽然，他聽到了水晶掉落到地上的聲音，伊旺循着聲音望去，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兒侬娜。

“爸、爸爸？”女孩的聲音帶着顫抖，“我沒看錯嗎？是爸爸嗎？爸爸回來了嗎？”

“克洛妮姐姐？我沒看錯嗎？”她拉着身邊高她一頭的紅發少女的衣擺，眼中閃爍着淚花。

被她稱為克洛妮的少女也愣怔在原地，然後忽然就笑着哭了：“沒，你沒看錯，是伊旺回來了。”

侬娜這才奔跑着撲到伊旺的懷裏，她緊緊地擁抱着父親，像是擁抱着失而複得的寶物。

淚水打濕了伊旺的衣服，他剛想嘲笑女兒這麽大了還哭鼻子，卻發現自己比女兒哭得還厲害。

“爸爸……爸爸！”

女孩不斷地呼喚着，像是生怕這一切都是虛假一般，伊旺也就跟着一聲一聲地應着，告訴女兒，這一切都是真實。

他們從未分離，他們再次相見。

哭了好久，侬娜才慢慢從伊旺的懷裏出來，她的眼睛紅通通的：“爸爸是真的回來了？不會走了？”

伊旺無奈地笑着：“嗯，爸爸不會再離開侬娜了。”

侬娜眨巴了兩下眼睛：“那侬娜要去和裏克哥哥道歉。”

“嗯？”

“裏克哥哥告訴侬娜爸爸的死訊時，侬娜說了很過分的話。”女孩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踮起一只腳尖，腳在地上打着轉，發洩着她複雜的心情。

“可是爸爸沒有死，所有也不怪裏克哥哥……”

“但是他确實命令你爸爸去死了。”萬葉的聲音忽然響起，“我不認為你的責怪是錯誤的，相反，我認為這樣輕視他人生命的行為，是錯誤的。”

克洛妮聽着這樣的話忍不住皺眉：“你是什麽人？”

伊旺這才想起來介紹：“這是救下我的人，他叫萬葉。”

克洛妮抿了抿唇：“萬葉先生，非常感謝您救下伊旺，但是關于裏克的事……”

“他說的對。”裏克不知何時出來了，他站在一個角落，臉色很差，雙眼無神，也是這樣的近距離，才讓萬葉看到那雙，絕望的眼。

“我确實應該被責怪，因為我确實讓伊旺去死了。”

他走近萬葉，正是這樣近的接觸，才讓萬葉感受到他身上之前沒能感受到的絕望氣息。

“之前在遺跡，我看到了你，但沒有想辦法救下你。”

“我是這樣的弱小、無力……有的時候我也在想，這樣的犧牲究竟是為了什麽。”

“侬娜說的不錯，如果……死掉的是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