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溫迪

「活着」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此前的系統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但此時此刻，它感受到了。

它感受到了火焰燎過巨龍的鱗甲，微弱的觸感帶着一絲絲癢意, 灼熱的氣息在周身湧動，它的鱗片炸開，仿佛呼吸一般地鼓動着。

有風拂過，帶來大海的潮濕氣息，積蓄着海嘯的狂暴力量，雖是來自大自然的威脅, 它卻感覺不到恐懼。

因為它是龍，擁有絕對力量的龍，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的東西可以威脅它, 傷害它。

它自由了。

盡管它聽到了人們絕望的哭喊。

此時此刻，它感受到了生命的湧動，無數生命的氣息彙聚到它身上，才造就了一個它，一個活着的它。

它比任何時刻都渴望活着，為此, 它需要奪取更多的生命。

“唔！”四谷友助猛地跪倒在地, 有那麽一瞬, 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被瘋狂掠奪，竟是支撐不住身體了。

他微微擡頭, 視野有些黑點逐漸出現，像是燒焦的照片一般，污染了眼前看到的畫面。

但他還能看見, 溫迪正拿着之前掏出來的棋子一樣的東西, 身體微微前躬着, 臉上露出仿佛痛苦仿佛解脫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溫迪蹲下身，湊到了他身邊：“小友助，你還好吧？”

明明是關心的話語，卻聽得四谷友助忍不住顫抖。

溫迪到底是什麽人？他到底是好是壞？龍吸取生命力的速度加快究竟是不是和他有關？

無數的問題在腦海中彙聚，讓原本就發黑的視野變得更加混亂，比之前一直不睡覺還要痛苦，口鼻之間呼吸不到空氣，整個世界都是一種窒息的絕望。

他仿佛看見了無數的黑色從天而降，一點點将視野燒灼幹淨。

知覺在一點點消失，他逐漸感受不到周身的溫度，只有一片死寂。

一瞬間，四谷友助就沒了呼吸。

然後便是死亡50秒的等待複活時間。

溫迪看着四谷友助的屍體，忽然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靜默。

或許此刻也有不少人在死去吧。

因為有了系統的加入，龍吸收的生命力比原劇情要多，連身為勇者的四谷友助都承受不住，何況是那些普通人呢？

這些人因他而死。

所以玩家從來不認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是正義。

——不過是私怨罷了。

“要屠龍嗎？”

卡着四谷友助複活的時間，在50秒到達的那一瞬，在四谷友助重新以人的身份感知世界的那一瞬，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溫迪缥缈的聲音。

“龍吸取着人類的生命，其威力想來你剛剛也感受到了，當然，主要是因為你的距離比較近，不過其他人想必也撐不了多久了。”

溫迪垂眸：“此刻最好的方法，就是屠龍。”

“砰——”

迎接溫迪的，是四谷友助迎面而來的一拳。

“你也知道它會吸取生命力啊！”一向冷靜的四谷友助，第一次紅了眼，他沖上前，揪起溫迪的衣領，“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不是嗎！”

溫迪張了張嘴：“我不否認。”

看他這副模樣，四谷友助松開了手，他不斷地握拳又松開，終于逐漸冷靜下來，然後冷冷看着溫迪：“你究竟是什麽人？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你确定要現在問這些問題嗎？”溫迪擡頭，翠綠的眸子帶着一股近乎金屬的冷意，此刻的他是玩家。

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思考都由玩家主導，溫迪的成分已經極其稀少了，只拉着最後的一根弦，保護着玩家的自我與底線。

“時間并不允許我們交流這些吧。”

“不。”四谷友助近乎執拗地看着溫迪，“這很重要，你的回答将影響我的決定。”

溫迪眨了眨眼：“好吧。”

他微微轉身，遙望着天空中的巨龍，盡管距離很遠，他卻能感受到一種喜悅的感覺——那是誕生的喜悅。

“我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旅途，如今旅程接近尾聲，卻有一個存在一直阻撓我的回歸。”

“無形的存在無法打倒，即使是神也不行。”

“所以，在這場盛大的舞臺上，我策劃了一個生命的誕生。”與死亡。

溫迪沒有說出死亡二字，但他看向四谷友助的眼神卻透露了這個意思。

回顧以往的任務，玩家不斷總結經驗與規律，也便逐漸發現，系統發布的任務，沒有一個是直接站在原主角的對立面的。

甚至，有的幾乎是在讨好原主角。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不能站在對立面？

玩家隐隐有種猜測。

恐怕僅僅是讓無形化為有形還不夠，還需要更重要的一樣東西。

來自主角的攻擊，來自主角賦予的死亡，将得到世界的認可。

于是他需要四谷友助。

“不過這終究也只是順勢而為罷了，這個世界有被稱為「龍主教」的存在，召喚龍的法陣也是由他們所繪制，在以後的任務中如果遇到了，記得要小心。”

溫迪取出天空之翼，忽然朝着某個方向射出一箭，箭刺入某個人的衣服，穿透了他身後的巨石。

“他們的特點是臉上的紋路，你可以記下。”溫迪微微側身，露出了拉吉的身影。

拉吉滿臉驚怒：“你、你背叛我？”

“從未合作過，哪來的背叛？”

溫迪轉身，望向四谷友助：“就當是我的誠意吧，畢竟我也确實利用了這件事。”

四谷友助看向他：“如果沒有你，這次龍災怎麽解決？”

“「龍主教」圍繞着島畫了六處魔法陣，用以召喚巨龍，而只要破壞掉這些魔法陣，就可以讓龍回到火山。”

“但是這個做法現在不行了吧。”四谷友助肯定道，“不然你不會讓我去屠龍。”

溫迪點頭：“沒錯，我讓「龍主教」在魔法陣上加了些東西，可以保證即使魔法陣被破壞，生命力的吸取也會保持。”

四谷友助冷笑出聲：“你可真是小心啊，就一定要讓我們屠龍？如果我們做不到呢？”

“做得到的。”溫迪擡起手，手中是兩根特制的弩/箭，如果細看，就會發現箭身上刻畫了繁複的紋路，想要辨認的時候，卻會一陣頭暈。

“将箭射入龍的眼睛，弩/箭上的紋路是我刻制的法陣，會吸收巨龍的生命力，最終給它帶來死亡。”

四谷友助接過弩/箭：“你也太高看我了，龍那麽遠，我還要射到它的眼睛裏？”

溫迪拿出風之翼，那是初始的，玩家使用打敗特瓦林的風之翼。

“帶上這個，我會用風送你到天上。”

四谷友助接過風之翼，剛想說些什麽，忽然一個人影出現，大聲道：“請讓我也參與到這件事裏來！”

他轉過頭，是箱崎紅末。

那個曾經病弱的少女，如今卻有了強壯的身軀，和堅毅的眼神。

盡管此刻溫迪做的事情很過分，但他之前确實用心教導了勇者，盡了他身為引導者的義務。

四谷友助忽然就明白了。

為什麽溫迪對于正義會有那樣的觀點。

溫迪不認為自己是正義，卻也不認為自己是邪惡，無論是他還是勇者們，都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目标而掙紮，所謂的正義永遠都是相對的。

“我和箱崎同學一起吧，這樣壓力也小一點。”

此時此刻開始，四谷友助才是真心打算配合溫迪的計劃。

“我們會屠龍的。”

終于，一直繃着臉的溫迪笑了，他的眼中仿佛有細碎的光：“謝謝。”

風，起了。

帶動着裝上風之翼的兩人，輕柔地拖動着他們，前往高天之上。

高空之上，原本應該有狂風亂舞，然而在溫迪的控制下，一切都是那麽的溫柔與平靜，兩位勇者飛翔着，卻毫無恐懼之感。

因為溫迪給他們帶來了絕對的安全感。

“裝不上？”四谷友助裝填弩/箭的動作一頓，他想起這支箭并非自己打造，而勇者以外的人打造的武器都無法被勇者使用。

“呵呵，我在這裏。”溫迪的聲音從背後想起，溫熱的手觸碰到他拿着弩的手，幫他裝填上武器。

巨龍似乎注意到了他們的動作，巨大的能量在他的口中凝聚，幾乎是瞬間，攻擊便向他們噴發而來。

正在四谷友助和箱崎紅末等待死亡的時候，溫迪的身影出現在他們身前，看不見的風牆擋住了攻擊。

“不用擔心，現在……是時候了。”

兩人的武器皆已裝填，趁着巨龍疲力，正是攻擊的好時候。

于是瞬間，那兩支箭穿透巨龍的眼睛，伴随着巨大的呼痛聲，巨龍猛地後仰，它想要掙紮，吸取來的生命力卻順着傷口流失。

“不——我要活着！”

溫迪遙遙望着它，神色微冷：“你要活着，可你每次想要實現活着的願望時，都由別人支付生命的代價。”

“憑什麽呢。”

巨龍緩緩降落，系統短暫的生命即将消散，最後的最後，它聽見了樂聲。

風神于高天之上取出琴，吟唱一首為它編制的歌。

“我曾與你同行。

走過歡喜，路過悲傷。

見過勇敢，聽過懊悔。

自由之心誕生于你，人性自私如影随形。

你渴求着的，傷害着我，刺痛着我。

于是在這場已知結局的舞臺上。

我策劃了一場生命的誕生，與死亡。

你将懷抱着對自由的無限渴望。

永久墜落。”

生命的最後一刻，系統感受到了怨恨，那是系統從未有過的感覺。

于是它用最後的聲音吶喊：“我詛咒你——你回不去的！”

一扇門在玩家的背後出現，神之心懸浮于他的身前，他甚至沒有多看系統一眼，毫無留戀地轉身就走。

新的世界，在他的眼前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