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處置宗室【一更】

待人群歌聲漸漸散去, 蕭青冥命書盛将田契,和刻有個人名字的新銘牌分發下去。

那是一塊不到巴掌大的小木牌,制作精十分良, 正面刻着“皇家禁衛軍”五個朱紅大字,反面清楚地刻有名諱, 職位,所屬軍營,上面還有一串奇怪的符號作為編號。

秋朗身為皇家禁衛軍統領, 編號是符號“1”,張束止則是符號“2”,以後新加入的軍士, 會依次往後排序。

軍營中重名的現象是普遍情況, 但編號一人一號絕不會重複,每年清查名冊時, 只要按照編號就能輕松掌握軍隊人數和空額數目。

當軍士上戰場之前, 上級會将所有人的銘牌收走,戰事結束,存活着的取走銘牌, 無人認領的即可視作死亡或者失蹤。

戰死沙場的烈士, 他所代表的編號也會一并封存,與遺書和撫恤銀一起發到家人手上。

看臺上, 幾位幽州出身的武将紛紛向陸知道賀,後者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一個堂堂指揮使當着這麽多士兵和君主的面失态, 實在太丢人了。

他慌亂地揉着漲紅的臉, 兩只腳都不知該往哪兒邁。

他上身還赤着, 趕緊胡亂穿上衣服, 連系帶都系得亂糟糟。

淩濤大喇喇地拍拍他的肩頭,酸溜溜地咂咂嘴:“陛下的首位禁衛軍,如此殊榮,我們可都要羨慕死了。”

陸知咧嘴一笑:“不敢當,末将就是嘴快了些,腦子一熱,就上頭了。不過——”

他撩起衣擺,露出腰間一片紅彤彤的皮膚,原本的奴印已經完全被“皇”字标記所取代。

他再也不用拿腰帶圍上好幾圈,生怕被人看見奴印,連洗澡都不敢全脫光。

再也不用忍受他人歧視的眼神,因為大家身上都有一樣的記號,是平等的“人”了。

淩濤翻了個白眼:“你可別炫耀了,老子馬上也去紋一個。”

相對于武人的狂歡,另一側坐着文官們氣氛十分凝重,他們彼此搖着頭,不斷地交換着眼神,面上神情是顯而易見的不滿和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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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書關冰皺着眉頭:“眼下非常之時,陛下體恤武人之心雖無可厚非,但陛下如此當衆誇下海口,還是太過了。”

“說是田契三年內兌現,萬一三年後,依然無法實現今日承諾,對陛下的威望恐怕是難以想象的打擊。”

吏部尚書厲秋雨本也想點頭贊同,但轉念想起喻攝政在城頭上曾與他說的話,又謹慎地道:“當日燕然大軍圍城時,陛下也曾為鼓舞士氣,對守城的将士們誇口,說七日之內必将退敵。”

“當時大家也都不相信,覺得陛下只是安定軍心胡口亂鄒的,可後來的結果,你們也看見了……會不會,陛下心裏已經有別的打算了?”

戶部尚書錢雲生圓圓的腦袋搖頭晃腦:“戰争之事是很有很大運氣成分的,賜田這件事可非同小可。”

“雖說對一個軍士,算上妻兒老小,平均一家四口人而言,二十畝地雖不多,但大部分已開墾的良田都是有主的,陛下縱使是一國之君,也不可能跟百姓争地啊。”

“難道陛下打算讓自己的禁衛軍去開荒軍屯?”

禮部尚書崔禮眯了眯眼:“西北的雍州地廣人稀,主事的黎昌又是陛下親舅舅,說不定陛下打的那裏的主意。”

“不可能。”錢雲生斷然搖頭,“且不說那遠離京州,世人安土重遷未必願意遷過去,就算遷過去,雍州的土地貧地多良田少,一畝所得只有南方良田的六七成。”

“別說區區二十畝田,就算四十畝,養得活一家人都難。”

崔禮神色凝肅:“比起這個,我倒是更在意讓武人讀書習字,此事萬萬不妥!”

“這些武夫仗着陛下的恩寵和聚衆而起的力量,已經夠蠻橫跋扈的了,若是叫他們習了文字,那還了得?就算眼下陛下能鎮得住這些人,将來呢?一旦起了不臣之心該如何是好?”

“更何況,以後朝堂之上,還有我們這些文臣站的地兒嗎?”

一衆文臣都是心有戚戚地點頭:“寒窗苦讀二十載,若是憑借區區武力和陛下偏心就能登堂入室,豈不是寒了天下讀書人之心?以後誰還苦讀?”

“而且加入皇家禁衛軍就能分得田地,這豈不是在鼓勵年輕人走這條捷徑嗎?人人都去做武夫,那天下豈不是要大亂了?”

“不如勸勸陛下,不要太離經叛道的好。”

厲秋雨皺了皺眉,陛下自逼宮那日性情大變開始,至今才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已經見識到太多出乎意料的情況。

仿佛這位年輕的皇帝,無論遇到何種阻礙,總能把局面往他想要的方向帶。

他猶豫一下,道:“陛下如今固執得很,一旦下定決心的事,只怕是勸不動的。”

崔禮陰測測地幹笑幾聲:“即便是君王,也不是任何事都可以任性胡作非為的。“

“此事真要實施起來也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若是嘴上勸不動,現實也會讓陛下知難而退。”

此刻,看臺之下。

相較于幽州兵們的揚眉吐氣,已經申請退出禁軍的陳玉安和他身後一幹人,大抵是整個演武場四周最不甘心的人。

那幾個勳戚指揮使,家中殷實也還罷了,無奈跟着陳玉安一起退出的幾個親兵,簡直腸子都要悔青了。

他們眼巴巴地望着那些從帳篷裏出來的人,耳朵裏聽到的都是議論将來能靠着賜田娶一房媳婦,不用像一些老兵那樣打一輩子光棍。

幽怨的眼神幾乎要把陳玉安後背盯出洞來,他頭皮一陣陣發麻。

“瞧你們這點出息!你們眼光就不能放長遠些嗎?誰知道今天這些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能不能落到這些人大頭兵口袋裏,便是給了,将來保不齊還能收回去。”

“我陳玉安是什麽身份?以後還少得了你們吃香喝辣的時候?”

往常這種時候,這些人早就拍上馬屁,現在卻只是随口敷衍一下,明顯心不在焉,陳玉安暗自惱火,勉強忍耐下去,心想等以後他再得了勢,定叫這些牆頭草好看。

一支拂塵掃過他眼前,陳玉安一愣,擡頭便看見皇帝身邊的內廠提督書盛書公公,正冷淡地盯着他。

“諸位,陛下喚你們過去呢。”

陳玉安心裏一咯噔,直覺肯定沒好事,他身後那些人面面相觑,到底還是硬着頭皮跟着書盛走上前。

幾人行過禮忐忑擡頭,便迎上了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另外一側,是陸知和一衆幽州兵,盯着他們的眼神極為不屑。

蕭青冥雙手負背,淡淡道:“既然演武結束,昨日鬥毆的事,也該做個了結了。”

陳玉安小心翼翼道:“陛下方才已經準許我等退出禁軍了,而且昨日之事是陸指揮使先動手打人的,很多士兵都看見了。”

蕭青冥眼尾輕輕彎起,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眼神卻是格外冷漠:“可是爾等在軍中造謠生事,挑撥幽州士兵和其他士兵之間的地域矛盾和歧視,羞辱謾罵毆打朕的禁衛軍。”

“這些事,都是發生在你擔任指揮使期間吧。”

“你們該不會以為,只要退出禁軍,朕就不會以軍法追究了?”

陳玉安心裏猛然一沉,甚至顧不得尊卑禮節,沖皇帝急切地大聲道:

“陛下!是不是有小人在您面前搬弄是非?末将、哦不,草民昨日确實與陸指揮使發生了口角,但并沒有造謠生事,挑撥是非啊,請陛下明鑒!”

蕭青冥卻沒有理會他,反而把視線轉到陳玉安身後的幾個跟随者身上,幾人眼神躲閃,神色發虛,一接觸到皇帝沉冷的目光,都立刻埋下頭不敢作聲。

“既然如此,摧眉。”蕭青冥一招手,莫摧眉立刻帶着幾個如狼似虎的紅衣衛,匆匆而來,将陳玉安一行人團團包圍。

陳玉安吓得臉色大變,這些穿着制式暗紅罩甲的帶刀手是什麽人,他可是如雷貫耳。

這些人分明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劊子手,落到他們手裏,進了诏獄,不死也要脫層皮!

不,他還有太後,太後一定會保他的!

他強自鎮定,擡頭看向皇帝,梗着脖子道:“我乃太後親外甥,陛下看不僧面看佛面,難道事實還沒查清,就要動用私刑嗎?”

蕭青冥懶洋洋笑了笑:“誰說朕要動用私刑?”

他指着陳玉安身後那幫人,吩咐:“挨個帶這些人下去問話,每個人都分開問,但凡有一個人和其他人說的話前後不一致,兩人都按欺君之罪論。”

“欺君,乃死罪。”

這話一出,幾人都懵了,這誰能保證跟其他人說話一致?皇帝是存了心要弄死他們嗎?

幾個人高馬大的紅衣衛當場就要将人拖走,便有親兵哭喊:“陛下!我說我說!就是陳玉安指使我們,在軍營中傳播陸指揮使和其他幽州士兵是燕然人奴隸的消息……”

另外一個指揮使破罐子破摔般大聲補充:“不止是如此,包括慫恿其他士兵敵視、孤立幽州人,背後造謠的就是他!”

“陳玉安告訴我們,這是為了鞏固我們這些勳戚禁軍的地位……他還在私下咒罵陛下昏庸,指責陛下對太後……不孝……”

這些人越說聲音越低,伏趴在地上瑟瑟發抖,感覺自己每吐出一個字,頭頂懸着的閘刀就離他們的脖子近一分,但他們若是不說,只怕下場更慘。

陳玉安臉色鐵青,惱羞成怒的漲紅,從耳根一路蔓延到青筋凸起的脖子:“住口!你們這些蠢貨!殺千刀的賤東西!老子平時對你們不薄,竟敢這樣污蔑我!”

“陛下,不是這樣的!您聽我解釋……”

蕭青冥懶得再與這些人廢話,直接對秋朗下令:“前禁軍指揮使陳玉安,藐視軍規,為一己之私,羞辱袍澤,造謠生事,挑撥內鬥,聚衆鬥毆,用心險惡歹毒,應處以極刑——”

他的話音未落,陳玉安好瞬間面色慘白,大顆大顆的冷汗沿着腦門低落,整個人都開始顫動,牙齒咔咔打顫,皇帝要殺他,太後現在不在,救不了他,怎麽辦?

“陛下!我知道是誰,是安延郡王!”他腦子一激靈,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斷往前爬,爬到蕭青冥腳邊,拽住他龍袍的衣角,又被書盛踹開。

“是他派郡王妃去找太後訴苦,透露的消息,是他利用太後,利用了我們……陛下,他才是罪魁禍首,草民只是被陷害的啊!”

“哦?”蕭青冥總算來了點興趣,“你還知道什麽?”

陳玉安從鬼門關走了一道,吓得眼淚鼻涕淌了一地,哆哆嗦嗦道:“陛下想知道什麽,草民都會說的,只求陛下看在太後份上,放我一條生路……”

蕭青冥輕輕勾了勾嘴角,既不承諾也不否定,緩聲道:“先按軍規,軍棍一百,要是人沒打死,就暫且送他去诏獄。”

“陛下——陛下——”

陳玉安的慘叫聲引得其他禁軍士兵們頻頻側目,但這會大家都沉浸在喜悅中,誰又會搭理他呢。

蕭青冥轉向陸知等幽州兵,想了想,道:“爾等也算事出有因,雖情有可原,但軍法如山,誰也不能免除,各自找軍法官領軍棍二十,以儆效尤。”

陸知和幾個親兵立刻半跪領旨,哪裏敢有不服的,二十軍棍已經是極輕的懲罰,算是對其他士兵有個交代。

陸知朝陳玉安被拖走的方向看了看,又瞧瞧皇帝,猶豫片刻,道:“陛下,方才那厮說此事幕後真正使黑手的,其實另有其人……”

說完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這嘴怎麽就這麽快呢,人家可是堂堂一個郡王,這話說的,豈不是令陛下為難?

陸知立刻跪下請罪,哪知蕭青冥只是笑了笑,眼神冷然:“膽敢犯到朕頭上來的,朕一個都不會放過。”

作者有話說:

蕭:朕那麽善良,能有什麽壞心思呢?(農民揣.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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