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榮耀的時刻
演武場中, 陸知和陳玉安兩部都已集合完畢,由于場地限制,雙方各領五百人。
總計一千人的将士們, 分別穿着兩種不同顏色的甲胄,個個神情凝重整肅, 在腳步踐踏出的漫天煙塵中,生生拉開了千軍萬馬的架勢。
雙方的将領都騎在馬上,後方是各自的步卒, 每個人手裏都只有一杆去掉了槍頭的槍杆,槍杆首端還纏着厚厚的白布以防發生死傷。
演武場周圍,無數雙眼睛靜靜注視着他們, 猜測着這場演武的結果。
一方是吃了盡苦頭的地方敗軍之将, 另一方是前不久才贏得一場守城大勝的中央禁軍。
陸知深吸一口氣,回頭朝着身後的幽州袍澤們看了一眼, 有緊張, 有憤怒,有堅定,唯獨沒有軟弱和退縮。
所有人都無聲朝着長官傳遞着同樣的眼神。
現在的機會, 就是他和所有曾為奴隸的幽州兵們, 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在他們對面,陳玉安所率禁軍, 雖然也有着必勝的信心和身為功臣的優越,相較而下, 卻明顯少了一股破釜沉舟的決心。
很快, 随着雙方首領一聲進攻令下, 兩邊的士兵如同相向傾瀉而下的洪流, 激烈地撞擊在一起, 揚起沙塵遮天蔽日。
起初,禁軍在陳玉安帶領下,飛快地切入對面的兵陣。
陳玉安騎着馬,揮舞着手裏槍杆,帶着親兵分離沖殺,如入無人之境,面前的幽州兵見到他,不是閃避躲開,就是被他一杆打翻。
他暢快淋漓地大笑三聲,叫罵着陸知的名字:“陸知出來,可敢與我陣前決鬥再打一場?”
他不斷搜尋這陸知所在的方位,幽州兵陣中軍,如同紙糊的一樣,竟然輕易就被他沖了個對穿。
陳玉安一愣,很快發覺了不對勁,就算幽州兵再弱,也不至于如此一觸即潰。
他驀然牽馬回頭,這一看,吓得他差點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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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堵厚厚的人牆,除了身後跟着他的十來個親兵,全是幽州兵。
他們手裏舉着槍杆,杆頭對準了敵人,胳膊挽着胳膊,密密麻麻,将陳玉安和後面大量的禁軍士兵,徹底分隔開來。
任憑陳玉安如何沖陣,也沖不出他們的包圍圈,即便有人被他揮舞的槍杆砸得頭破血流,也堅定地守在他的位置上。
即便被掃中雙腿,也能被左右的同袍用手臂架住,避免跌倒。
如同被山洪沖擊的堤壩一般,堅實,沉默,始終不動如山。
陳玉安面色陰沉,騎在馬上回頭看,煙塵滾滾的演武場上,漸漸出現了許多類似的結陣。
陸知帶着親衛們,飛快穿梭在戰場上,如同一支削尖的長矛,将禁軍士兵們不斷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後再由這些槍杆陣圍上來,就是一通狂毆。
沒有了陳玉安的指揮,禁軍士兵們沒了主心骨,只好各自為戰。
中央禁軍論及個人勇武,并不輸給幽州降兵,但畢竟承平已久,雖然前不久剛剛跟燕然軍血戰一場,經驗依然不夠豐富。
最重要的是,這些幽州兵們沒有退路,今日不贏,就徹底宣告了人格上的死亡。
倘若他們還在燕然大營中受苦,過着一頓饑一頓飽的豬狗奴隸生活,大抵早已消磨了銳氣和鬥志,只求一碗飯,多活一天是一天。
更不會奢望什麽自尊和對未來的暢想。
但是現在,他們被皇帝換回來,赦免了大罪,甚至通過了預備營選拔,進入禁軍,拿到了比以前多得多的糧饷,每日能吃上飽飯。
自從那些勳貴将領被趕出禁軍,也沒有人再敢動辄打罵責罰,可以參加比武,可以立功,有機會得到提拔和重用,還有什麽比現在更美好的日子嗎?
好不容易能像“一個人”那樣活着,沒有人願意回去過豬狗的日子。
注意到面前這些幽州兵視死如歸的眼神,馬背上的陳玉安心裏開始發慌。
怎麽會這樣?他們不就是些被燕然軍打得丢盔棄甲的敗兵嗎?
身上都刻上奴隸印記了,他又不是沒見過奴隸是什麽樣子。
那些戰場上的炮灰兵,各個面目麻木,衣不蔽體,狼狽不堪,只會機械地抱着一些石料,被燕然軍驅使着填護城河,或者挑在槍頭,當場墊腳石。
他們不知反抗,也不敢反抗,只知道求饒和逃跑。一旦對上正規軍,就是一群毫無反抗之力的烏合之衆!
被一群幽州兵用力挑下馬沖上來圍毆的時候,陳玉安仍是不可置信,感覺自己三觀都颠覆了。
這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和一往無前的膽氣,他之前只在燕然軍壓上城頭的精銳身上見過……
禁軍敗了!一敗塗地。奴隸兵獲勝,拉枯摧朽。
首領陳玉安摔下馬,一通亂棍揍得鼻青臉腫,生生被擒,部下氣勢大傷,很快被分割包抄一點點蠶食殆盡。
陸知從馬上下來時,整個人還在劇烈喘氣,他緊緊握着纏着白布的槍杆,仿佛就是那根賴以生存的稻草。
他回過頭,看着身後激動難以自已的幽州兵們,将槍杆高舉過頭頂,放聲大笑:“萬勝!幽州!萬勝!”
長久以來的悔恨與壓抑,絕望和恥辱,終于在這一刻得到徹底的釋放,他幾乎想仰天長嘯,以舒心中塊壘。
“贏了!我們贏了!”
整個演武場開始響徹幽州兵勝利的歡呼聲、
他們彼此激動的擁抱,大聲喊叫,甚至嚎啕大哭。
激烈的對抗和幽州兵身上的勇氣,引得無數觀戰的士兵們漸漸忘卻了彼此的立場,被這樣昂揚的氣氛所感染,掌聲和呼聲震天動地。
昨天在露天廣場曾經鄙夷過他們的士兵們,都不再說話了,驚訝,敬佩,感動和羞愧的眼神交雜不一。
軍營中,可以鄙視奴隸,但也永遠尊重強者和英雄。
不遠處的看臺上,同樣激動的還有同為幽州出身的張束止、淩濤,與新任禦營騎兵統領葉叢。
在場沒有任何人比他們更能理解這些幽州兵,坎坷的遭遇和複雜的心情。
淩濤頭頂已經長出了一截短發,他為了方便,幹脆把其他長短不一的頭發都剃短了,成了一個徹底的寸頭,平日裏經常引得其他士兵驚訝側目。
他的兩只手都快拍腫了,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個姓陸的指揮使不錯,怎麽以前不知道咱們幽州還有這號人物?”
葉叢感嘆一聲:“或許像他這樣人才還有很多,但在那樣的環境裏,只有被埋沒了。”
張束止眼圈有些隐隐發紅,他略笑了笑,道:“可不是嗎,若非陛下恩典,你還在雍州邊關吃沙子,我還是個校尉,淩濤最慘,他還只是個刷馬廄的小兵呢。”
三人齊聲大笑。
另一側的文官們,這時又是另一番氛圍。
吏部尚書厲秋雨忍不住生出一絲喟嘆:“依陛下對武人的态度,以後以文抑武的局面,只怕是要徹底改變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兵部尚書關冰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他簡扼颔首:“戰事動蕩,不得不為。”
禮部尚書崔禮收起他的折扇,搖搖頭:“希望有用才好呢,前些年為了對抗燕然大軍,增加了那麽多軍隊和糧饷,情況如何呢?非但沒有趕走敵人,反而年年增稅。”
“武人地位越來越高,他們的開銷也會水漲船高,以後也會越發跋扈,禁軍也就罷了,地方軍呢?他們甚至還會滋擾百姓。”
“還有蜀州,已經是事實上的國中之國了,還不是因為蜀王手裏掌握着蜀州的兵馬。”
戶部尚書錢雲生搖晃着腦袋,贊同道:“本朝好幾次皇室岌岌可危,都是自武人起,可見武人實乃動亂之源,不可不防啊。”
“陛下如今對付燕然,要重用武人也無可厚非,但這個度,我們一定要好好勸勸陛下,以免将來尾大不掉,霍亂朝綱。”
幾人竊竊私語間,書盛已經得了蕭青冥的吩咐,小跑到演武場,招呼雙方人馬到禦前見駕。
陸知帶着一衆親兵,昂首挺胸來到臺下,向皇帝行禮。
而陳玉安則幾乎是被親兵們擡着過來的,看他那副渾身挂彩的慘像,只怕肋骨都斷了幾根。
陳玉安死死盯着陸知,心中怒火波濤洶湧,恨得咬牙切齒。
他是淮州世族陳家出身,又是當朝太後的親外甥,自幼錦衣玉食,若非實在文不能成,也不會到禁軍謀個油水大的差事。
他從出生到今天,還從來沒有受過這麽重的傷,丢過這麽大的臉,而且還是當着這麽多禁軍和手下親兵的面。
如果說之前,他還有借口是皇帝偏心幽州兵,才把他們塞進禁軍當軍官,如今在衆目睽睽之下,輸的慘不忍睹,徹底沒了借口。
就連昨天站在他這邊的士兵們,現在也拿看笑話的眼神看他。
昨天他還拿話擠兌陸知,這下倒好,他是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看臺上,蕭青冥低聲朝書盛吩咐幾句,後者點點頭,佛塵一擺,身後立刻走來幾個小太監,他們手裏有的捧着木盒,有的拎着小箱子,還有人搬來了幾條長凳和桌椅。
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不知道這位陛下又有什麽新賞賜。
待小太監将手裏的東西一一擺好後,蕭青冥從座椅中站起,緩緩踱至臺前。
他俯視的目光環顧臺下,最後落在陸知臉上。
後者的眼神,此刻已經不在如從前那樣桀骜不馴,甚至對臺上的青年帝王多了幾分尊敬。
蕭青冥撫掌笑道:“恭賀諸位幽州的将士,你們用實力,智慧和一往無前的勇氣,為你們贏得了勝利,贏得了大家的喝彩,朕心甚慰。”
陸知和幽州兵們齊齊稱謝,眼中是難以掩飾的雀躍。
“朕昨日曾有言,勝者有賞,不過朕今日準備的這份賞賜十分特殊,你們可以自願選擇接受與否,朕都不怪罪。”
陸知一愣,身後的幽州兵們都面面相觑,誰還會不要賞賜呢?
蕭青冥看着他們的表情,略笑了笑:“朕的這份賞賜,不僅僅是賜予你們,而是所有曾有功于國的将士們,都可以領賞,只不過,你們具有優先權。”
衆人越聽越好奇,周圍觀戰的士兵們也開始期待起來,伸長了脖子往臺上夠,難道他們也有份嗎?
在皇帝的示意下,書盛命小太監打開第一個盒子,取出裏面一卷棉布,放在桌上展開,竟然是一排長針,随後,有人送上水盆,青色墨汁等用具,擺滿了小桌。
底下的士兵們一眼就認出了這玩意是用來幹什麽的——那不是用來刺青的東西嘛?
陸知一點點蹙起眉頭,幽州兵們更是嘩然一片。
“我聽說軍中有種刑罰叫黥面,就是士兵臉上刺字,用來捉逃兵的。陛下該不會想對我們秋後算賬吧?”
“胡說八道什麽呢?我們剛剛才演武獲勝,陛下親口說了是獎賞,你管懲罰叫賞賜?”
衆人忐忑不安地望着臺上的皇帝,外圍的禁軍們更是不解。
書盛将一張大幅白紙攤開,命人展示給衆士兵看,上面用青色墨汁畫着一個簡單的标記,外面一個圓圈,裏面隐約能看出來是一個略微變形的“皇”字。
蕭青冥笑意雍容:“自今日起,朕有意将禁軍正式更名為‘皇家禁衛軍’,乃禦前親軍,真正的天子之兵。”
“皇家禁衛軍中,沒有地域之別,沒有出身貴賤,也沒有派系鬥争。”
“這裏只有保家衛國的信念,英勇頑強的精神,并肩作戰的袍澤,立下軍功的榮耀。”
“朕和全體皇家禁衛軍的軍官,将對所有将士一視同仁,給予諸位飽腹之餐,治病之醫,袍澤之情,尊嚴之心,青雲之志!”
“你們将是國家的脊梁,朕與百姓的後盾與槍尖,家人的支柱與依靠,也是使敵人夜不能寐的英雄!”
青年帝王沉穩且昂揚的話語,在廣場上遠遠傳播開來,臺下和周圍的士兵們一片寂靜,不約而同屏息斂氣,沒人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他們耳朵仿佛激起一陣嗡鳴,心髒猛烈狂跳,震驚的,茫然的,手足無措。
皇帝如同宣誓般的承諾,深深印入每一個士兵心中,在此之前,從未有人對他們說過這樣的話。
拖欠糧饷是時有發生,唾罵和鄙夷是稀松平常,打罵和克扣更是人生常态。
受了傷也不敢聲張,生怕因傷被強制清退,只能找些赤腳大夫敷衍治療,最後忍受年複一年的折磨。
看臺上,葉叢張束止淩濤等将領們,在皇帝身後侍立的秋朗與莫摧眉,臺下陸知和幽州兵,外圍的禁軍士兵們,眼中皆是震撼之色。
還有擠在人群中的、被罰去清掃馬廄的前指揮使左遇明,甚至還有滿腔憋悶的陳玉安等人,都不由自主望向皇帝,怔怔聽着君王的承諾。
從燕然圍城之戰,到全軍比武,再到禦前演武,青年帝王一次又一次用事實告訴他們,什麽是君無戲言。
皇帝從來都沒有将他們視作可以随意搪塞和欺騙的炮灰,他說的每一句承諾,都必定實現。
偌大的演武廣場,成千上萬的士兵們,竟沒有一丁點雜音,唯有風聲,唯有諾言,唯有一顆顆激烈跳動的心。
臺上的皇帝迎着飒飒疾風端然而立,冠冕垂下的珠玉搖曳擊鳴,燦金色的陽光流淌在飛龍玉鳳的龍袍上,為他披上一層威嚴煊赫的金紗。
“所有皇家禁衛軍的軍人,朕都将賜他此‘皇’字刺青,彰顯身份,榮耀後人,從今往後,但凡身上帶着皇家禁衛軍印記的軍人,只需行軍禮,再也不必行叩拜大禮。”
“廢除軍法中致殘肉刑,上官不可□□打殺,受到任何不公待遇,皆可尋軍中軍法處鳴鼓伸冤。”
蕭青冥灼灼目光掃視全場,聲音沉着,莊重如山:“諸位将士們,印記紋在卑劣者之身,它是卑劣的象征,紋在英雄之身,就是榮耀的象征。”
“朕堅信,不出十年,皇家禁衛軍的烙印将成為天下人所崇敬的标志!”
青年帝王從容伸出一只手,緩緩道:“那麽,有人願意第一個接受朕的賞賜嗎?”
廣場有短暫的靜默,衆人似乎都還在消化這番震耳欲聾的承諾。
書盛揚聲道:“接受刺青者,需除去甲胄,脫去上衣。”
士兵們又是一陣騷動,禁軍将士倒還好,那些身負奴隸烙印的幽州兵們,對當衆袒露自己的奴印尤為猶豫。
蕭青冥并不着急,依然耐心地等待着。
此時,臺下驀然響起一聲大喝:“末将先來!”
在場所有人紛紛側目,陸知長身而起,幹脆利落除去甲胄,又解開腰帶,一把将軍裝上衣扯開脫下,就那麽拎在手裏。
在衆目睽睽之下,悍然露出腰間屬于燕然人的奴隸烙印。
他大步往前,咧着嘴角,迎着衆人各異的目光,目不斜視,豪邁踏上看臺。
袒露着上身的陸知,朝着皇帝半跪行禮,顫動的嘴唇依然難掩激動。
蕭青冥對他的身先士卒并不意外,微微一笑:“其他士兵們優先刺青于手臂,不過陸指揮使,就刺在腰間好了。”
陸知一愣,有小太監引着他俯卧在長條凳上。
精通刺青的太監準備好所需工具,将他腰間奴印處反複擦拭,先為他敷上太醫院白術太醫配的麻藥,将銀針沾上墨汁,按照皇室禁衛軍标記形制,一點點熟練地将墨汁刺入皮膚。
比起滾燙的烙鐵,和豬狗不如的生活帶來的痛苦,這點針刺之痛于軍人而言,不過毛毛雨。
陸知甚至覺得自己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側着頭趴在凳子上,看臺上下,演武場四周,成千上萬雙灼熱的視線,都聚精會神盯在他腰間。
若是放在昨日,他不知道自己在激憤之下會做出怎樣的惡事來。
或許會雙眼赤紅,揮舞他的拳頭,拔出他的劍,将任何敢于嘲諷他、瞧不起他的人,統統置于死地。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随着時間一點點推移,他腰間一個嶄新的刺青逐漸成型,徹底蓋住了原本的奴印,那處皮膚有些麻癢,有些發燙,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彙聚在此一般。
如果說昨日亮出奴隸烙印的時候,是陸知人生最羞恥的時刻,那麽他此生最榮耀之時,大抵就是現在了。
很多年以後,他領軍大敗燕然,重新踏上故鄉的土地,亦或者封狼居胥,成為史書上一員名将,他依然無比清晰地記得今天,記得此時此刻。
——他袒胸露背,粗鄙無禮,以恥辱之身,成為陛下的首位禁衛親軍。
等待的時間,蕭青冥再次轉頭看向臺下,已經很多士兵們反應過來,開始往看臺放心擠,也有人還在猶豫,比如被狠削了一頓的陳玉安等人。
蕭青冥慢條斯理地道:“朕說過,此事全憑自願,絕不強求,朕不會怪罪。”
以陳玉安為首的一些殘存的勳貴子弟,實在不願與這些低賤出身的家夥刺上同樣的刺青,這意味着他們将從身份上被徹底“平等化”,從此與這些人下等人再無區別。
陳玉安自從輸掉了演武,在禁軍上下面子都丢光了,早已盤算着脫離禁軍,他們這些勳戚又不是沒有別的出路,大不了再告了家中長輩,尋個別的清貴差使。
他一咬牙,忍着痛,上前一步道:“回陛下,我等願退出禁軍。”
他身後一些親兵和幾個指揮使有些猶豫,但沒有了陳玉安這個太後外甥作為依仗,他們即便待下去,也很難出頭,只好跟着點頭。
蕭青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也沒有食言,幹脆颔首道:“可以。不過,一旦退出就再也不能回來,可不要後悔。”
陳玉安幾人心中不屑,這有什麽好後悔的,不過是不做低賤的武夫罷了。
待陸知第一個完成刺青,蕭青冥左看右看,滿意地點點頭。
有了他的帶頭,很快,看臺下等着刺青的禁軍和幽州兵已經排起了長隊,人山人海不足以形容。
書盛立刻叫一群早有準備的刺青太監們,挨個将器具備好,侍衛們支起一個個小帳篷,将隊伍們分流到一個個小帳篷中,大大加快效率。
不斷有紋好皇家禁衛标記的士兵們從帳篷裏走出來,尤其是幽州兵們,前後精神氣如同脫胎換骨般,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大多數人的烙印都在胳膊上,平時都纏着白布,連洗澡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見,現在反而大喇喇地露出赤膊,将新的刺青展示給所有人看。
燕然人的奴印被覆蓋掉,完全看不出來了,那裏唯有一個“皇”字。
昨日的恥辱,成了今日的榮譽,青黑色的圖案,向世界昭示他們的新生。
蕭青冥示意書盛打開第二個盒子,裏面盛放着一疊寫滿了字并且蓋了朱印的紙。
衆士兵們好奇地看着他,看皇帝鄭重的神情,難道還有比刺青更重要的事?
蕭青冥輕一擡手,那些曾為皇帝傳話的侍衛,在書盛的指揮下,早已在人群中站好了自己的位置。
廣場再次漸漸安靜下來。
蕭青冥俯視衆人的目光威嚴深沉,一字一句鄭重道:“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一份榮耀是不需要物質和生活來支撐的,朕的每一句承諾都落到爾等今後生活的方方面面。”
“否則,無論說的再天花亂墜,也只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
“今後,在皇家禁衛軍中,朕會委任文書官,開設習字掃盲班,每一位皇家禁衛軍的軍人皆可在軍中讀書識字,将來其子女,也有學堂的優先入學權。”
說道此處,不僅是下方的士兵們騷動不已,看臺上的文官更是大驚失色,就連喻行舟都忍不住驚訝地看向他。
竟然讓武夫讀書習字?簡直聞所未聞!
他們都是官場上的人精,哪裏不懂皇帝此意,分明是為将來武将入朝為官做準備。
原以為軍中比武作為晉升渠道之一,已是極大的恩典,萬萬沒想到,這樣一來武人的上升通道瞬間擴寬了數倍不止。
剛才退出了禁軍的陳玉安等人,全都震驚了,皇帝竟然有這個打算,對一群泥腿子?怎會如此?!
然而蕭青冥抛下的重磅炸彈還沒有結束,他從盒中取出一張紙,那是一份契約書。
皇帝下面開口的第一句話,宛如給烈焰澆了一桶油,炸得整個廣場金星亂冒,沸反盈天。
“這裏,是一份田契,二十畝田。由朕親自授予給每年年底,通過皇家禁衛軍考核的每一個合格軍人。”
“你們在軍中服役時,由你們的家人代為照管,若是出身幽州,将來收複故土,可以将田地置換到諸位故鄉。”
若說皇帝之前的承諾,只是叫人驚訝,每人授田二十畝這件事,就徹底将整個禁軍上下全體引爆了!
廣場亂哄哄一片,衆人皆是不可置信,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焦急,狂喜,疑惑,震驚,無數張表情彙聚成一聲聲急切的詢問,真的嗎?沒有聽錯嗎?他們能分到土地?
那些跟随陳玉安退出的人,徹底慌了,他們也許不差那二十畝地,但那可是土地啊!這世上最寶貴的財富!
連最普通的士兵都有二十畝,那軍官呢?将軍呢?
他們幾乎是以憤恨埋怨的眼神,望着昔日馬首是瞻的對象,恨不得現在就回去向陛下請罪求饒,請求對方收回成命。
看臺上,陸知第一個從蕭青冥手裏領到了田契,無數火熱的目光死死盯着他手上那張薄薄的紙。
它明明輕得沒有重量,陸知卻覺得手裏仿佛燃燒着滾燙的火,托舉着沉重的山。
他不斷吞咽着唾沫,雙手發顫,幾乎握不住一張輕薄的紙。
陸知不識字,蕭青冥便叫書盛為他一一念出來。
“皇帝賜曰:朕念皇家禁衛軍指揮使陸知忠君體國……特賜予軍田二十畝……田契三年內兌現……”
他茫然又怔愣地看着臺下情緒洶湧的禁軍士兵,又看看周圍眼光或震撼、或感嘆的文臣武将,還有那些剛剛從帳篷走出來,紋上了新的印記的幽州兵們。
一張張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的、想要希望又害怕失望的臉孔。
沒有人會理解一群城破家亡,向敵人屈膝投降變成奴隸的軍人,內心有多麽悔恨痛苦、憤世嫉俗、敏感自卑。
沒有人會為一群窮苦人出身的泥腿子,一群大字不識的匹夫,一群戰場上的炮灰,給于如此用心,如此厚重的賞賜和尊重。
除了一人。
陸知微微擡頭,眼睫輕顫,不由自主看向身邊雍容含笑的青年帝王。
對方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陽光照亮了他的雙眼,既沒有冷漠輕視,也沒有憐憫同情,更沒有故作和藹。
他只是那麽淡淡地看着自己,像是對待任何一個官員,臣民,百姓,一個普通人。
像一顆散發着光與熱的恒星,一視同仁地照亮着所有人。
也不知怎麽,陸知突然感到一種濃重的情緒,滾燙過胸口,湧上眼眶和鼻尖,他趕緊把腦袋埋下來,緊咬牙關不發出任何一點軟弱的聲音。
可是一顆顆淚珠卻無法遵從他的意志,不斷從眼眶裏滾落,一滴滴打濕了手裏的田契,落在紅得刺眼發燙的玺印上,暈開淺淺的朱花。
陸知一只手顫抖着捂住半邊臉,腦海嗡鳴一片,全身灼熱的血液仿佛逆流着,流過四肢百骸,淌過勃勃胸膛,汩汩沖擊着心房和眼眶。
躁動着,叫嚣着,想要痛哭失聲,想要仰天長嘯。
他失去的故土,死去的父母,離散的兄弟們,能看到嗎?
那些在戰争和苦難中流落的同袍和父老,能看到嗎?
他們曾經一同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鄉,可是今天,有人補償了他們,一個新的歸宿。
他們有家了,有家了!
不遠處廣場上,傳音侍衛們開始同時向四周的每一位軍人,宣讀皇家禁衛軍的宣誓誓詞。
誓詞簡單而朗朗上口,哪怕任何一個不識大字的婦孺都能聽懂:
“我等皇家禁衛軍,宣誓永遠護衛我們的國家,保護我們的百姓,效忠我們的君王……”
“我們将奮勇殺敵,永不退縮,一往無前……”
“我們将與同袍戰友,并肩作戰,同生共死!”
“我們将與家國百姓,榮辱與共,共死同生!”
陸知再也抑制不住,喉嚨一團熱氣哽咽,氣息顫抖而壓抑,雙眼漸漸模糊,有濕意從指縫間滾滾流淌而出。
當誓詞宣讀完畢,士兵間漸漸傳來無數隐約嗚咽聲。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逐漸不約而同,唱起一首古老的軍歌,歌聲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從稀疏變得越來越嘹亮,莊嚴且肅穆地回蕩在廣場上空,回蕩在每個人耳邊:
“赳赳武夫,公侯幹城,敵有兵戈,吾有血肉,保家衛國,志所向也……”
“志之所趨,窮山距海,不能限也。志之所向,銳兵精甲,不能禦也……”
作者有話說:
居然有很多人質疑20畝田,稍微解釋一下,很多同學好像對古代土地面積和生産力沒有概念
不同朝代不同時期人口不同,很多朝代一個男丁分100畝都是正常的(尤其本文處在戰亂年代人口減少,還能分更多)
這裏一個士兵20畝(三年才會兌現),實際上是以士兵為一個丁口的一戶人,包括父母妻兒在內平均一戶四口人的情況下20畝,相當于人均4-5畝,是非常少的,按古代生産力4-5畝才能養活一個人,20畝只是最最最基本的保障,甚至多生一兩個孩子都可能吃不飽的程度
缺乏這方面認知的同學,感興趣的話具體可以看看評論區關于古代授田的科普長評
PS再強調一下本文是帶金手指系統的架空架空架空,對古代歷史各個朝代都有一定參考,不是哪個朝代歷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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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