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若是老太爺您再不回府?咱們府上可就落到他人手上了……”
倪晌又氣又恨自己無能為力的樣子讓他整張臉都有些扭曲,說着說着嘴角都跟着抽搐了起來。
比起原主,好似這位衷仆對柱國公府的感情還更深。
看他越說越激動,倪佚左手遞了盞茶過去,右手拍拍車廂。
馬車開始移動。
二房夫人錢氏這個人跟她的姓氏一樣愛錢,大房夫人不管事後她接過了中饋。
在貶責了一批老人後,國公府後院大部分都換上了二房的人。
府裏的營生和莊子在她手裏一塌糊塗,去年好幾處莊子出産在賬面上更是處于絕收狀态。
倪晌去年還能看到賬本,今年更是連賬本都摸不到手,對府裏的狀況兩眼一抹黑!
“府裏兩月沒發月錢,老奴也不知公庫眼下是何樣?”
這情況在倪佚預料中,管家能看到的表面都爛成這樣,私底下只會更糟糕。
他只是雲淡風輕地點點頭,擡手摸了摸踏雪黑色的皮毛問道:“幾位少爺呢?”
柱國公府孫子輩共有四個孫兒三個孫女。
大房長子倪嘉諾現年十一歲,次子倪嘉學七歲。女兒倪雯嬌八歲。
二房是兩個女兒,嫡女倪雯清十歲,庶女倪文芊七歲。
三房長子倪嘉祥九歲,庶子倪嘉琪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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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這些年湯藥沒斷過,身子骨還是沒什麽起色,嘉祥二少爺成日泡在說書館裏,嘉學三少爺被夫人送回明遠伯府去了,至于四少爺……老奴沒有消息!”
倪嘉諾出身便身子骨弱,性子也和他的身子一樣死氣沉沉。
倪嘉祥是三房長子,完全繼承了他父親的愛好,也是個不着邊際的性子。
倪嘉琪是三房庶子,存在感薄弱,性子也懦弱。
至于倪嘉學……
“孫氏為何要将嘉學送去明遠伯府?”
“去年府裏請來的大師說咱們國公府風水克幾位少爺,所以大夫人連夜就将三少爺送走了。”
原主信奉道法,成日裏迷戀長生不老,家裏竟然還有個信佛的大兒媳。
就因一個來路不明的和尚就把國公府少爺送去了娘家,看來也是個“走火入魔”的癡人。
“宮裏的娘娘可有送信回來?”
“皇後娘娘聽說老太爺離開了國公府,日日念您,派人來問了好多回。”
“知道了!”
府裏的情況大概聽完,只能總結成四個字:一團亂麻!
糟糕狀況也不是一時就能解決的情況,倪佚問完後也只是點頭表示知道。
他的沉穩讓管家也心頭漸松,只靜靜地等着老太爺有所指示。
馬車停下,倪影一撩開車簾:“老太爺,地方到了。”
“好!”
倪佚鑽出馬車,瞟了眼面前的黑色牌匾。
[聚寶錢莊]
這是原主走前最後來的地方,為的就是把帶來的銀子全存進錢莊。
他或許潛意識裏也不相信幾個兒子的能力,還是留下了一手。
将公庫裏三分之二的財物都存進了錢莊,加上自己私庫的財物,足足拉了十馬車。
剛走進錢莊,掌櫃的就認出了倪佚。
能一口氣存入這麽多財物的人,幾十年也沒見着一個。
“老國公爺!您老還是腰板硬朗”掌櫃殷勤寒暄,心裏琢磨着這位前來是有何事。
倪佚也沒饒彎子,朝後一擺手,侍衛們送上厚厚一疊票據。
“我來取回所存的財物!”
錢莊存錢有兩種方式,有直接将銀錢兌換成錢莊的銀票,可在全國任意錢莊兌換銀子。
也有像倪佚這種純粹就是找個保管財物的地方,只要有票據後就可拿回自己的東西。
當然保管費用是要從財物裏扣除的。
掌櫃接過票據,爽快地請人先到後廳稍作,自己去清點票據後派人押車。
這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掌櫃去了小半天,拿出整整一本賬簿來核算。
倪晌看得心潮澎湃,對倪佚的崇敬簡直不能用語言來訴說。
老太爺的回府對國公府來說,無疑是掌舵人的回歸。
錢莊足派了十個保镖來押送這批財物,他們錢莊開在內城,出現搶劫的情況微乎其微,但他也絲毫不敢疏忽。
加上倪佚帶來的十幾個侍衛,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國公府而去。
***
柱國公府。
當今聖上親提的門匾尊貴無比,足能容納下兩架馬車并行而進的朱紅色大門更是氣派。
這就是表面上光鮮亮麗的柱國公府排面。
馬車還未停穩,倪晌已迫不及待鑽出,朗聲朝大門喊:“老太爺回府,還不開門?”
老太爺回府!
出門六年的老太爺回府了!
消息如同驚雷一般炸響在柱國公府內,仆人們奔走相告,幾個院子的主子更是心思各異。
有驚喜跳起來的三子倪博君。
也有坐立難安的二房夫人錢氏。
至于大房夫人孫氏,在昏暗的佛堂裏求神拜佛渾渾噩噩,還是婆子們架着奔出才知曉了這個消息。
而當她清醒過來時,馬車正駛進國公府的大門,灰撲撲的車簾從頭到尾都沒掀開。
那位幾乎被衆人遺忘的老太爺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從幾個兒媳婦前經過,連面都沒露。
後面跟着的十幾架馬車相繼進入大門。
有了倪佚的撐腰,倪晌腰也直了,膽子也大了,吆喝着府裏的小厮們全都來搬箱子。
數不清的箱子從馬車上卸下,箱子上明晃晃的封條閃得衆人眼花。
錢莊的标志更是顯眼地貼在每張封條最中間。
被婆子攙扶着的孫氏激動得手發抖,眼前仿佛能看到無數的金銀正朝她飛來。
就這一剎那,她甚至覺得倪佚回來的太好,忍不住都要笑出聲來。
“夫人!”心腹丫鬟小心地搖搖孫氏,示意她去看倪晌。
“箱子全送入老太爺院裏等候處理。”
倪晌手裏抓着個賬本,邊對着上面的數量邊跟小厮們交代。
說着,還用餘光瞟了眼孫氏一行。
看那貪婪目光還想打這些銀子的主意,可真是好大的膽。
一百三十二口箱子堆滿了倪佚的蒼梧院。
而這些金銀的主人正在洗去一路風塵,對候在院子裏心思各異的府內衆人全都采取了無視态度。
除了還在上值的倪博鑫和倪博海,府內之人全都聚到了這裏。
三個兒媳對倪佚的印象還停留在六年前從不插手各房之事,連請安都不用,只在每月初一時聚齊吃頓飯,其他時候兒媳們就沒見這個公公走出過蒼梧院。
聽下人打探,老太爺醉心道法,無心搭理國公府之事。
後來人離開時間太長,她們更是快忘記了這人的存在。
可眼下好像完全不是印象裏公公的性子,她們被晾在院裏小半盞茶時辰,都還沒見着人。
特別是極少見光的孫氏,這會半個身子都靠在了婆子身上,好似随時都要倒下一般。
而孫子孫女們更是對這個祖父沒什麽記憶,十幾雙眼睛都這麽盯着褐色的卧房門各自揣測着。
嘎吱--
倪佚推開門的聲音與仆人們的驚呼聲同時響起。
“大少爺!”
搖搖欲墜的瘦弱身子在烈日下搖晃幾下,終于還是沒支撐往旁邊歪去。
小厮驚慌失措,扶着倪嘉諾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見倪佚背着手往這邊大步流星走來。
好似帶風的步子很快就到了兩人面前,倪佚威嚴的臉出現,他看了眼倪嘉諾後伸出右手。
倪嘉諾只覺得自己胸前的衣襟一緊,衆人就看到他被倪佚提了起來。
今日才見到的老太爺只手提着大少爺的衣襟,如提包袱般把人提進了屋內。
然後砰一聲,房門再次關上。
“……”
“方才大哥是被祖父提進了屋裏?”倪嘉祥揉着眼睛不敢置信地問着。
“是!”大房長女倪雯嬌很肯定地說着:“祖父……”
她也說不出來那種感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可就是讓人覺着害怕。
只掃了她那麽一眼,倪雯嬌就覺得腳底升起股寒意。
二妹的心思倪嘉祥不懂,他是看到倪佚力氣很大眼神鋒利,跟說書先生們口中所說的大俠很像。
心中好奇的意味跟更足。
房內。
倪嘉諾只傻愣愣地看着倪佚将他提到了床榻之上,然後一言不發擡手按住了他脈搏。
眉頭微皺,目光好似在看着他又好似在看着別處。
他在看倪佚,倪佚何嘗不是在看他。
常年沒曬過陽光的臉慘白慘白,細長的桃花眼毫無神采,眼皮每眨動一下都好像很費力。
方才他伸手一提,輕得跟七八歲的孩童差不多。
診脈一看發現就是體弱,身體并沒有什麽大毛病。
只需要調理加上運動增肌,也不是什麽大毛病。
可面前死氣沉沉的小人兒可不像是沒什麽問題的樣子,他看到倪佚皺眉,眼底更是彌漫起大片沉寂之色。
“知道我是誰嗎?”
收回手倪佚問他。
“祖父!”聲音很輕,有氣無力。
“那你可知你得了什麽病?”倪佚又問。
“天生體弱,只得将養在府。”
聽倪嘉諾說話,條理清晰簡短有力,能看出不是個大字不識之輩。
加之他神色沉穩,倪佚倒是高看了這個長孫幾眼。
“真是可笑!又不是什麽大病,為何要将養在府內?”
“祖父是說……”
這并不是什麽随時要死的毛病,倪佚才不信請來的大夫們全都是庸醫會診治不出。
那就只能是有人故意而為。
倪嘉諾的身子骨還沒被病折磨,就先因自己的心裏問題被打垮。
成日關在屋裏不出門,是個正常人也會得病,更何況是個心裏本就有病的人。
說完這句,倪佚起身,朝床上的人擺擺手:“既然沒病,還不起來?”
神奇的是,倪嘉諾聽到祖父這麽說,竟然真的覺得身體變得輕盈了起來。
他右手撐着從床上坐起,麻溜地下了床榻。
“喵--”
一只黑貓突然從床架上跳了下來,吓得倪嘉諾往後連退好幾步。
“貓……”
踏雪鄙夷地撇了他一眼,走到倪佚腳邊蹭了幾下,複又跳上了窗旁的軟塌。
“膽子這麽小,多吓幾遍身體就好了。”踏雪吐槽。
被吓到的倪嘉諾臉色果然紅潤了幾分,他捂着驚魂未定的胸口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先回院子去休息,晚些時候再來請安。”
簡短的會面後,倪佚擺手讓倪嘉諾離開了屋子,順帶着也讓其他候在院子裏的人通通離開。
人陸陸續續走完,倪佚才出聲讓倪晌将財物全入了他的私庫。
蒼梧院裏忙碌一片。
而等到下值趕回來的倪博鑫和倪博海都回到府內,倪佚才将人全部聚齊到前廳。
人一到齊,倪博鑫先帶頭給坐在正位的倪佚磕頭請安。
“兒子們給父親請安。”
倪佚是這個府裏身份最高的人,他不出聲前沒人敢起來。
“……”
就這麽靜默了好半晌,倪佚才終于出聲。
“起來吧!”
頃刻間,前廳裏到處都是或坐或站的人。
大家都靜靜等着倪佚再次發話,就連柱國公倪博鑫也不敢貿然說話。
他能看出倪佚神色很冷,幽深的眸光中泛着波光,只掃過一瞬,就讓人心底發麻,哪還敢開口。
一屋子大大小小,放眼看去沒幾個敢直視他目光的。
與其跟他們廢話,還不如直接說出決定才好。
于是,他開口了。
“明日起,諾兒與祥兒搬到蒼梧院由我教導……”目光劃過縮在倪文芊身後的倪嘉琪又補上句:“琪兒也一同。”
“老三每日辰時到蒼梧院習武,老大和老二亥時前到書房來……”
毫無鋪墊的命令響徹前廳,聽懵的不僅是這些傻眼的主子,還有候着的下人們。
老太爺一回來就頒下這許多的命令,逐條逐句都将改變國公府眼前的狀況。
先說完要管理的兒孫,倪佚端起有些涼了的茶水,眼神掃向底下衆人。
“可有異議?”
那句可有問得雲淡風輕,語氣卻完全不是商議的口氣。
“……”
無人敢回話,紛紛只是點着頭應是。
砰--
咔嚓--
饒是他們不回話,沒想到堂上的倪佚還是重重将茶盞往桌上一磕。
瓷盞瞬間四分五裂,茶水流了一地。
丫鬟們想湧上來清理,卻被倪晌低聲制止,連連讓人往後退去。
“來人!”
立于廳外的侍衛們湧進,腰間佩刀閃閃發光。
這些人都是只聽命于倪佚的侍衛,二十幾人進來後站成一排,右手齊齊握在刀柄上等候命令。
“将國公府賬本全數封存送上來,另将倪氏各個鋪子的掌櫃都召集到府內!”
這話是對倪晌所說,他馬上領着幾個侍衛前去公庫找二管家要賬本。
孫氏心跳如雷,終于在此刻意識到了不妙,她上前一步福了福:“公公!中饋賬本繁雜,請給兒媳些時日,待兒媳整理之後再……”
“不必!”話還沒說完,已經被倪佚打斷,他似笑非笑地拍拍手,廳外立時又湧進來十幾人。
這些人身穿長袍,手裏都抱着兩個以上的算盤。
“這是我從錢莊借來的賬房先生,你歇息便是!”
事到此刻!
國公府衆人都已明了,倪佚他……是有備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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