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瘦巴巴的倪子……

瘦巴巴的倪子廷兩頰微有些凹陷,顯得一雙眼睛尤其大。

棉襖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褲腳都有些短了。

握着餅子的手也沒什麽肉，完全沒有幾歲孩童應有的嬰兒肥。

他的長相……更偏向于劉家,如果圓潤些,簡直是縮小版的劉振祖。

孩子吃了幾口，見倪佚盯着他的手，一時有些恍神。

這才猛然想起倪佚“坐有坐相，吃有吃相”的教育。

餅子藏也不是，繼續吃也不是,慌亂得連忙将還沒咀嚼的餅子硬生生吞了下去。

躲在牆角的幾個女孩都不敢出來，生怕四叔跟以往一樣教訓幾人。

三個女孩伸出頭的一剎，倪佚就看到了。

不過他任由女孩子們縮了回去,只擡手虛虛點了點倪子廷：“跟爹一起去看你二哥。”

“好吧！”倪子廷垂頭，将餅子往衣兜裏一塞,老實巴交地跟在他身後。

“四叔。”

女孩子們還來不及逃跑就被轉身的倪佚抓了個正着。

幾人手上也拿着餅子，瘦得下巴都快戳到交疊的衣領上。

家裏的孩子們都營養不良，看上去年紀比實際要小了許多。

大哥的長女倪思琴已經十三歲，看着和十一二歲的孩子差不多,枯黃稀少的頭發只能勉強挽起兩個發包。

他的親生女兒倪思岑更是怯生生地不敢擡頭。

只有倪忠才的二女兒活潑些，猶豫片刻後脆生生地叫了聲：“三叔。”

“乖！”

倪佚淺淺一笑,把手伸進懷裏,突然從裏面抓出大把米白色紙包裹着的香甜糖果。

“這是糯米糖,可以直接吃。”

多虧了天氣冷，糯米做的糖紙沒有被倪佚融化，他将糖交給倪思琴自己先撿了顆丢進嘴裏。

草莓的甜味炸開，倪佚眯了眯眼提步離開。

只留下身後幾個石化的女孩。

手裏是沒見過的糖，眼前是從沒見過如此溫和的倪佚。

直到路過的倪子廷伸手抓出兩顆糖丢進自己嘴裏,女孩子們才猛然驚醒護着糖往自己屋子跑。

“小氣！”倪子廷不服氣，但絲毫沒影響他品嘗口中從來沒嘗過的味道。

要讓他開口問倪佚要……

倪子廷表示自己還沒有那個膽子！只敢低聲嘟囔：“明明我是最小的，吃糖都沒我份。”

別以為說得小聲倪佚就沒聽到。

他回頭瞟了眼神情陶醉的傻孩子，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吃問爹便是，為何嘀嘀咕咕？”

倪子廷：“……”

二人穿過後院就看到廚房屋檐下一個單薄身影正跨進廚房。

“外邊都下雨了，可別打濕了你的傷口。”廚房內是二伯娘張氏的聲音。

“您腰不好，挑水這活能少做就少做。”少年清朗的聲音響起，而後是輕緩的笑聲：“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傷算啥？”

“家裏就你這孩子心痛二奶奶。”

隔着這麽遠，倪佚都能聽出張氏的嘆息，她話音剛落屋內的錢氏緊跟着就勸道：“你的福氣還在後頭，急啥？”

二房的倪忠元是獨子，是倪瓦夫妻生了三個女兒後好不容易求來的。

而倪子榮又是二房唯一的孫子。

張氏沒有寵壞倪忠元，孫子倪子榮卻被兒媳張氏寵壞了。

作為長孫，倪子榮曾被全家人寄予厚望，小小年紀就送進了學堂認字。

可學了好幾年，這孩子大字都沒識幾個，反倒跟着學堂裏幾個調皮孩子捉弄同窗玩得不亦樂乎。

四年前更是結識了幾個進過軍營以此在鎮上橫行霸道的街溜子。

那日後便成了夜不歸宿，啥事都不做的懶惰性子。

倪瓦訓斥過幾句，倪子榮幹脆離開家，正式加入了那夥地痞流氓。

倪家長輩們也想管，倪忠元帶頭找到鎮上想将人帶回來。

那些好不容易找到打雜小弟的街溜子哪肯放人，慫恿着倪子榮跟長輩們頂嘴，說下不少難聽的話。

後來更是将倪瓦和倪佚推倒在溝裏，害得二人回家雙雙大病了場。

就是這一遭，倪瓦冷了心，堅決不讓其他人再去找倪子榮。

倪忠元幹脆帶着張氏去到縣城找了份活計眼不見心不煩，只有農忙時才會回村幫忙。

三個月前聽張氏說，鄭氏時隔十幾年後肚子再有了動靜，倪忠元夫妻更是将所有目光都轉移到了未出生的孩子上。

倪子榮這個名字……漸漸在家裏很少被人提起。

所以就連錢氏也說張氏享福在往後，她想法和家裏其他人都是一樣。

二房還要靠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雖然……這會還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

“我過兩日再上街去找找大哥，好好勸勸他。”倪子彥的聲音讓人沉默。

張氏冷哼出聲，略微停頓了下後才低聲說道：“若不是那混小子你如何會破相？別再提他！”

“啊？”倪子廷捂住嘴。

站在屋外的父子二人皆是一愣。

看來倪子彥受傷這事裏還有其他隐情，原主記憶裏可不是這樣？

“二奶奶，大哥他不是故意的。”倪子彥還欲解釋，錢氏卻忍不可忍地打斷了他：“奶奶給你拿個餅子吃，等你爹買膏藥回來，你就回房去看書吧！”

“我回來了。”倪佚故意輕咳兩聲，等屋內收了聲後才提步走進去。

昏暗的廚房內玉米香氣飄來，竈膛閃爍的火光将屋內幾人臉銀映襯得忽明忽暗。

三人都有些心虛，不知倪佚是否聽見了他們的話。

倪子彥最先反應過來，低頭叫了聲：“爹！”

不是個能撒謊的孩子，修長雙手快把衣角都擰成了麻花，喊完人就沒了下一句。

“出來我看看你的臉。”倪佚沖他招招手，搶先一步退出了屋子。

來到屋外，倪子彥臉上的情況看得更清楚。

已經結痂的褐色長疤從額頭中間延長到右眼眼尾，再往下一寸就是眼皮的位置。

“可還疼？”倪佚問。

“不疼了。”倪子彥回。

“回房去上藥。”倪佚再問。

“是！”倪子彥再回。

對于倪佚，倪子彥恭敬有餘親昵不足。

寥寥幾句對話後就沒了下文，錢氏和張氏在門口頻頻張望，确定倪佚沒問起倪子榮這才雙雙放下了心。

三人折回東廂房，倪佚才将已一直握着的膏藥取出，用手指均勻地抹了上去。

冰涼的觸感讓倪子彥抖了下，眼珠子隔着眼皮瘋狂地轉動，可就是不敢睜開。

清涼觸感只是第一步，随之而來的是持續灼熱感。

倪佚就要看他到底要堅持多久才會呼痛？

抹完就退後一步，坐在炕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屋子。

作為倪家最金貴的讀書人，倪子彥擁有單獨住處，屋子裏被塞得滿滿當當。

炕邊的書架，有幾排幫書鋪抄寫時自己留下的書籍，架子上還挂着些女孩子們親手編的繩結。

“嘶--”

端坐在椅子上的人終于沒忍住發出淺淺的吸氣聲，手掌也因疼痛收攏，攥緊了拳頭繼續忍耐着。

倪佚起身走到書架前随手抽了本書出來。

剛一翻開，書裏就掉出張用銀杏樹葉壓制而成的書簽，上面笨拙的寫着幾個字。

[二哥：生辰吉樂。]

字體有些歪歪扭扭，一筆一劃都很認真，落款留得是倪思彤的名字。

倪佚将書簽輕輕塞回了書裏，複又拿起另一本裝訂粗糙的書本。

是手抄的《三字經》，随意翻了幾頁沒什麽特別。

可就在倪佚剛準備放下時猛然在書的後半部分中看到一頁有些熟悉的字體。

規規矩矩的一排排簡體字組成了篇……記錄。

書寫之人并不擔憂別人看懂，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整頁紙，落款還是個陌生的名字。

龔恩澤！

倪佚擡頭撇了兩眼還在暗自掙紮的倪子彥，頭回因為無語不知接下來該做些什麽。

龔恩澤！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可憐高中生。

他寫記錄的原因是怕自己會逐漸忘記了來的地方，寫下來打算時不時翻看下。

裏面詳細記錄了他出生右腳就帶殘疾，父母将他丢給鄉下的爺爺奶奶帶。

雖沒有父母的關愛，龔恩澤在鄉下倒也過得平安喜樂。

就這麽長到了七歲，爺奶均過世，父母回來辦完喪事後匆匆離去，就好像忘記了他這個人。

龔恩澤被留在了鄉下，獨自一人生活的孩子很快就有了壞人觊觎。

他被同村叔叔拐騙出校門，由人販子團夥販賣到了很遠的地方。

這些人找上他的理由很簡單。

因為他們就是專門制造殘疾孩子上街偷盜的犯罪團夥。

恐吓和虐待使那些幾歲的孩子只能乖乖聽話，每天都由專門的人帶着上街偷東西加監視。

可這些人完全沒想到，龔恩澤不是一般孩子。

超高的智商和不幸家庭讓他比同齡孩子都要心智成熟，假意被馴服不過是離開地獄的第一步。

上街的第一次，龔恩澤就制造了被失主抓獲的假象。

就在巡邏的保安聽動靜趕來同時，他朝圍觀人群大聲指出了在暗處監視他們的壞人。

這件事引起了很大轟動，全國警方都開始搜捕這些專門拐賣人口的犯罪團夥。

而被成功解救的龔恩澤則輾轉到了其他省份重新生活。

漸漸的，他超高的智商開始顯現，高二就直接被保送全國的最高學府。

等待他的本是光明未來……

可就在一切都往好方向發展時，他遭遇到了來自六年前那夥犯罪團夥的報複。

被人裝進麻袋從懸崖丢下，一睜眼就成了倪家七歲的倪子彥。

成為倪子彥後他受到了家裏長輩們的喜愛，過得很幸福。

但這幸福讓龔恩澤總覺得像是偷了別人的人生，見到倪佚時變得尤為小心翼翼。

“……”

眼下的情況讓倪佚有些混亂。

他将書塞回去，緩緩坐下後把目光轉向了“倪子彥”

或許可以說是……

龔恩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