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昨夜的雪好像……

昨夜的雪好像讓整個倪家村都變得寂靜無聲,倪忠才将牛車趕了出來卻發現根本沒法上路。

可倪子彥臉上的傷又容不得耽擱，萬般無奈下倪佚只得跟兩人走路上鎮。

還好曲陽鎮離倪家村不算遠，父子三人步行也就小半個時辰就能到。

路上三人的話都很少,只能聽見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咯吱聲。

“今年這麽大的雪,來年肯定是好個豐年！”

寒冷讓倪柱說出來的話都帶着陣熱氣，可他神情愉悅，滿是對來年豐收的憧憬。

“咱家今年的小麥種還成……”倪忠才搭話。

兩人将倪佚夾在中間，雖是閑聊着，卻分外注意着他的動作。

若是身形稍有不穩,左右就會各伸出只手來攙扶。

原主身子骨弱，是倪家上下都知曉之事，這些年家裏再困難都沒斷過他的補藥。

光是這些補藥和開的小竈,早是二百兩銀子的幾倍！

原主不幸……卻也是幸運的！

三人邊說邊聊，大本個時辰才走到了鎮上。

不僅這一路上沒遇到個同行的人,就連到了鎮上也沒看到幾個人影。

街上的積雪都已被清掃堆到了兩旁，可青磚地面比沒雪時還濕滑。

倪佚剛走過牌坊，差點一個踉跄栽了下去。

臃腫搖晃的身形看得倪柱心驚，也顧不上自己同樣不穩,呲溜着上前來抱住了倪佚。

本來勉強站穩的人因這一抱，接連朝前倒去。

父子二人雙雙撲向地面,就在寫着[曲陽鎮]的牌坊下上演了一出虔誠撲倒。

***

街上冷清,路兩旁的商鋪倒盡數開着,就是鋪子裏沒人！

街道上飄散着股柴火燃燒的味道，有黑煙從店鋪後方的院子裏升起。

無數條的煙貫穿着整條街道。

“爹！要不您先去抓藥，大哥去買肉……”

站了一會，寒意已從腳底鑽了進去，倪佚恨不得原地蹦跶幾下驅趕冷氣。

原主的身子骨弱得急需調理續命,要不還不知能否躲過下一場風寒。

原本倪柱還有些不願，可看倪佚冷得牙關都在打顫，想想就同意了下來。

三人分頭行事，早點辦完事早點歸家。

“那老大你去東頭，老三你去找藥鋪老板，我去和善堂。”

鎮子很小，倪柱指的幾處不過離着幾百米，倪佚要去的地方跟和善堂只隔着條街。

三人分散開來，很快各自鑽進了小巷。

倪佚走進只能勉強通行一人的巷子，順手将芥子袋裏的膏藥瓶取出來握在手心。

低矮的圍牆只到他肩頭，偏頭就能看清院子裏的情況。

家家戶戶的院子都奇大，路倒是狹窄又雜亂不堪。

原主記憶裏的沭河縣好似比鎮上也好不了多少，諾大個縣城只有三家私塾。

說是千挑萬選之後下的決定，在倪佚看來不過是“矮子裏拔将軍”罷了。

地屬龍石國西北方的東武郡民風彪悍經濟落後，與東南幾個繁華郡城無法相比。

不論是經濟還是文風上，都相差甚遠。

若是真想給倪子彥換個進學環境，南下才是正确選擇。

往前走了幾十米不到，就到了倪佚所說的那家藥鋪。

店裏同樣沒人，只有個年輕夥計蹲在門口烤着火，看到倪佚走過來，只擡了擡眼後繼續搓着手沒動。

店裏稀稀拉拉兩排櫃子立在中間更平添了幾分冷清。

倪佚瞟了一眼。

折返腳步！

從夥計無所謂的态度上就反映出整個曲陽鎮人的生活态度。

得過且過，不餓死就行！

原主不過是勉強能識字讀書罷了，可他的學堂在附近十幾個村都很有名。

因為那是鎮裏為數不多的幾家學堂。

出名歸出名，卻鮮少有家長願意花錢把孩子送來讀書認字，像是倪家村那樣強制讓孩子們讀書的村子幾乎沒有。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起倪家村的村長倪義昌。

村長年輕時在國都定和郡當了十幾年小厮，學了幾個大字，眼界也跟着開闊了不少。

他知曉科考入仕是當下能改換門庭的最好辦法。

回到倪家村後就致力于找個教書先生能在村裏開設家學堂。

可惜那些年裏曲陽鎮連個童生都沒出現過，哪還會有書生願意到村裏來教書。

原主就是救命稻草，倪義昌恨不得抓着全村孩童都來認上幾個字。

開始村民們也不願意。

特別是那些年紀已過十歲的孩子，在家裏能算得上半個勞動力，家長們更是舍不得讓人來這浪費時間。

這樣的想法一朝一夕很難改變。

後頭倪佚的幾個兄弟都因識字在縣城找到了好活計，大家看到甜頭，這才陸陸續續送家裏孩子來認字。

倪家除了在家務農服侍父母的長子倪忠才，其他幾個兄弟農閑時都去了縣城幹活。

二哥倪忠厚因為能識字算術被鎮上周家酒樓的掌櫃看重，後來更是将女兒都嫁于了他。

每年幾兄弟打零工賺來的銀子，能抵得上全家種地一年的出息。

倪柱和倪瓦受到感染，深知讀書能改變命運。

二人更是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到了幾個孫子身上。

眼下孩子們都在倪佚學堂讀書，不用出束脩和送禮，可光是三人的筆墨紙硯和書本就要花費不少。

“讀書……科考……”

倪佚砸磨着這兩個詞，從來時的小巷裏慢悠悠走了回去。

讀書和科考咋聽之下是上下關系，可在平常人家眼裏兩者之間天差地別。

若只是為了讀書認字找個好活計，那在哪都一樣。

可後者不同，學習環境和老師的能力都至關重要。

東武郡缺少夫子同樣缺少書和學習環境。

會試要面對的是全國學子。如真是對上，從起點線起就輸了一大截。

“想啥呢？”

匆忙背着包袱從巷子裏小跑出來的倪忠才看到倪佚呆立在路中間，邊問邊把人往屋檐下帶。

就這一會功夫，天上又開始飄起了小雪。

他就是擔心倪佚受寒，這才加快了步伐。

兄弟倆站到屋檐下沒多久，倪柱也疾步走出來，看到兩人就招呼他們趕快往回走。

幸虧幾人走得快，小雪下了一陣後變成了雨夾雪。

他們前腳剛鑽進堂屋，後腳雨點就噼裏啪啦砸了下來。

錢氏着急忙慌地拿着帕子擦拭倪佚微微有些潮的長發，嘴裏也沒消停地罵着不長眼的老天爺。

“下雪都要凍死人了還下雨……這是不讓我們老百姓活啊！”

埋怨完老天，又轉臉去埋怨倪柱：“下雪你不會買把傘再回，讓老三受寒了可咋整？”

“我也沒想到雨這麽大啊！”

潔白的雪被雨點砸出一個一個坑，褐色泥地翻了起來，烏糟糟的雪水讓院子一片狼藉。

收回看向院子裏的目光，倪柱恰巧看到沉默不語的倪佚。

“老四哪不舒服？”

“爹!我沒事。”倪佚笑笑，而後朝門外挑了挑下巴：“我去看看彥兒。”

“你等等。”錢氏拉住他袖口，不相信似地搖頭：“娘還不知道你？心裏肯定是有啥事！”

堂屋裏的幾人齊齊看過來。

“我托跑貨的朋友從定和郡買了些舊書。”倪佚無奈張口，将這一路上心中的想法換了個方式說出來。

與其将孩子送到沭河縣的私塾，倪佚決定還不如親自教授。

至于缺書……

只要肯花積分，什麽書都能買到。

“是不是銀子不夠？”這是倪柱的第一反應，倪佚搖頭：“都是舊書，不值啥錢！”

“那你愁啥？”錢氏更不解。

“兒子打算和孩子們一同讀書科考。”不說則矣，一說就是爆炸性的消息。

衆人：“……”

三人都瞪圓了眼睛，倪柱剛從腰帶裏抽出的煙袋還沒點燃，啪一聲又掉落到了地上。

望着那一地的煙絲，倪佚重重複又點了下頭确認：“兒子有把握能考上。”

那是幾人從來沒有見過的倪佚。

他目光堅定，握着藥罐子的左手輕放腹前，右手背于身後，挺直的身形無一不透露着胸有成竹。

幾人勉強認識的幾個字都是倪佚所教。對于他的學問深淺更是一問三不知。

這會兒聽到說要考科舉。

他們的反應都是先震驚後不知該做什麽表情。

“……”

漲紅的臉深深呼吸了幾下，倪柱嚴肅地看向倪佚：“那就讀！咱家不怕多一個讀書人。”

“我相信四弟。”倪忠才跟着表态。

家裏人對他都有種無條件的信任，震驚過後紛紛都選擇了相信。

哪怕幾人都心知肚明，多個考試的讀書人會意味着什麽。

“很快！”

走出堂屋前倪佚留下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幾人都處于自己思緒中并沒有聽到。

他只需要個秀才功名就足矣！

倪佚相信很快就能完成目标。

這是對幾人的承諾，也是給自己的期限。

***

倪佚繞着屋檐走到東廂房最邊上的一間房前。

屋子裏一點動靜都沒有，安靜得好似沒有住人一般。

叩叩--

輕輕敲了兩下窗子，倪佚輕聲問道：“彥兒？”

“爹！二哥在後院挑水。”倪子廷叼着個熱氣騰騰的玉米餅子從主屋後饒了出來。

橙黃的玉米餅是孩子們喜歡的食物，就算燙得要不停換手拿，倪子廷也舍不得從嘴裏吐出。

一陣冷風吹過，餅子迅速降了溫度。

他這才把餅子拿在手上，指了指後院：“二奶奶咋勸他都不聽，非要幫忙。”

六歲不到的孩童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爹！您去好好勸勸二哥。”

倪佚：“……”

說完，又不迫不及待地咬了口餅子，嘴裏鼓鼓囊囊地繼續說道：“以後我養二哥，你讓他別傷心了。”

倪佚：“……”

做保證前……能不能把嘴裏的餅子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