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緣由
跟着葉昔早來到她的廂房,沈凝煙頗為拘謹地站在一旁,雙手垂在身體的兩側,低着頭,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
待葉昔早打發了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鬟,擡眼就瞧見沈凝煙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她向她招了招手,柔聲喚道:“阿花,過來。”
沈凝煙挪着步子過去,“小姐。”
葉昔早溫婉一笑,握着她的手,“我已經說過了,只有我們兩人在的時候,你可以不用叫我小姐,怎麽,又忘了嗎?”
沈凝煙沉默地搖了搖頭。
兩人走近內室,葉昔早從一個精致的梳妝盒裏拿了一塊血紅色的令牌出來,令牌的四周皆有磨損的跡象,上方系着一條湛藍色的流蘇,流蘇傾斜,一如瀑布。
葉昔早将令牌放到了沈凝煙的手裏,囑咐道:“你不是紫影山莊的人,此次出門在外,多有不便。這是我紫影山莊的信物,你帶着它,若是遇到麻煩,山莊之人看到自會出手相助。”
沈凝煙知道這塊令牌背後的含義,因為曾經在葉昔遲的房裏也看到過一塊一模一樣的。
葉昔遲告訴她,紫影山莊的令牌共有七種顏色,分別是紅、橙、黃、綠、青、藍、紫。紅色為首,橙色為次,以此類推,紫影山莊名下商鋪的老板,每人都會擁有一塊紫色的令牌作為與莊內之人聯系用的信物。
凡擁有紅色令牌者,可號令除莊主外的所有人,且任何人不得違背。
這麽貴重的東西,她怎麽可以收!
“小姐,我……”
沈凝煙剛準備婉拒,卻被葉昔早搶了話去,打斷她道:“這是命令。”
沈凝煙吐了吐舌頭,試探性地問:“我不是山莊的人,拒絕應該不要緊的吧?”
“你說呢?”葉昔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神情與動壞腦筋之前的葉昔遲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沈凝煙看着她陰森森的笑,不禁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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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對葉昔早忌諱了幾分,特別是在知道葉昔遲的刁鑽性子完全是由葉昔早一手帶出來的之後,就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應付一個葉昔遲已經夠她受的了,若是再多一個升級版的,她還是趁早回家吧!
于是她只得點了點頭,勉為其難道:“我收下就是了。”
葉昔早笑了笑,拉着她一起坐下。
窗外夜色微涼。
屋內桌子上擺着的半截蠟燭細細燃燒,昏黃的燭火頻頻跳躍,葉昔早與沈凝煙并肩而坐,地面上倒映出兩人的影子,頗有秉燭夜談之勢。
半晌,葉昔早低嘆一聲,緩緩開口,“阿花,你還記不記得,你是如何來到紫影山莊的?”
沈凝煙接過她遞來的茶,微微抿了一口,略帶苦澀的茶香在唇齒間漫溢。
這件事,還得從一年前說起。
傳聞當今武林有兩大神秘組織。
其一是臨近皇城,只聞其名卻始終不見其人的紫影山莊。除卻歷代莊主的名字以外,江湖野史中關于紫影山莊的記載幾乎是一片空白。
多少江湖高手、英雄豪傑為了昔日虛名而四處搜尋紫影山莊的蹤跡,最後踏破鐵鞋也沒有摸到一星半點?又有多少人已經進入了紫影山莊的管轄範圍之內卻不自知,不是遍尋無果,就是為陣法所迷,最後只得灰頭土臉地原路返回?殊不知,只要再往前行半柱香的時辰,便能豁然開朗。
由此不得不說,當初葉候深花了将近一半的家財,請來當世最好的秘術師,在家門口設下迷障這一做法,取得了莫大的成功。
相比紫影山莊的虛無缥缈,位于滄州城內的沈府大宅,就顯得氣派、光明許多。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沈府以世代研習易容之術為名。上至家主,下至丫鬟小厮,随便拉任何一個人出來,都能将易容術運用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堪稱一絕。
無論是入室行竊之後被抓獲的毛頭小賊,亦或是貪贓枉法後被判刑的達官顯貴,只要你出得起價錢,就能請到沈府之人,為你換上另一副容貌,從此帶着新的皮囊,遠走他鄉,衣食無憂。
不過,若你要以此來判斷沈府的神秘,那就大錯特錯了。
正所謂“真作假是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正因為沈府中人個個都是變裝的高手,所以在沈府大宅裏經常會上演這樣一幕:今日你喊這個人爹,明日你便有可能會把另外一個人也當做你爹。被誤認的人非但不會指正你的錯誤,反而會心安理得地接受,并且暗自得意自己的易容術又精進了一層,直到兩個“爹”互相碰面,才會真相大白。
不過大多數的時候,絕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為那個被假冒的親爹很有可能也易容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為了不露出馬腳,即使發現了別人冒充自己,也不會輕易指出。
當然,府中之人也有專門辨識對方的方法,否則一旦被有心之人混入,那就得不償失了。至于外界之人,若是你連續幾日請的同一個人卻換了不同的樣貌出現在你眼前,你還能分辨出究竟哪個才是他原來的樣貌嗎?
這,便是沈府的神秘所在。
沈凝煙自幼在沈府長大,易容術又得沈淩風的親傳,自然比普通人還要厲害上幾分。
沈府規矩,凡沈家血脈,年滿十五周歲都必須獨立出府,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不得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真實容貌,不得将沈府的秘密告知他人。待兩年後回府,經家主與長老共同商議,方能決定是否能夠代表沈府出外行事。
沈凝煙如今年方二八,正值妙齡。
她從十歲第一眼見到葉昔遲起,就已對他一見傾心。彼時年幼,尚不懂何為男女之情,只曉得眼前的公子長得好生漂亮,她見了十分歡喜。
自此之後,她愈發努力地學習父親教的東西,起早貪黑,廢寝忘食,日日夜夜盼望着出門的那一日能夠早些到來。
沈府與葉家素有交情,所以她早就把葉昔遲的底細打聽地一清二楚了。
紫影山莊的二公子,未來的莊主。
沈凝煙盤算着一出門便去紫影山莊尋他,待兩年後就可以像姐姐一樣,将葉昔遲帶回府,求爹爹同意他們親事。
湊巧的是,臨出門前,沈淩風将一包用灰色綢緞包裹的東西交到了她的手中,并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盡快送到紫影山莊,一刻也不能耽擱。
沈凝煙欣然地接受了,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終于在第十日抵達紫影山莊。
莊主葉候深接過包裹,直誇她年少有為,小小年紀做起事來卻一點也不含糊。
沈凝煙聽着高興,暗暗壓下心頭迫不及待想要見到葉昔遲的沖動,陪着葉莊主喝了一杯茶,敘了些家常。
真不曉得五年不見,他是否依舊是那個第一眼便能勾了自己心魂的翩翩公子?想起他含笑的眉眼、溫潤的嗓音、微挑的嘴角以及溫暖的大掌,沈凝煙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微笑。
剛想向葉莊主詢問葉昔遲的近況,卻聽葉候深忽然道:“聽你爹說你接下來兩年都要獨自在外,且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沈凝煙心裏一咯噔。
是哦,她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不得用真面目示人,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她如何能夠說服葉莊主讓她留在莊內呢?
根本……
就不可能。
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緊,指節分明,平整的衣袖被揉捏地滿是褶皺,沈凝煙面上平靜,心底已是一片荒涼。
難道她還要再等兩年才能見到他嗎?
雖然她從未懷疑過他的承諾,可萬一,他若是喜歡上了別的女子該怎麽辦?
半個時辰之後,沈凝煙有些失神地離開了山莊。
馬蹄緩步前行,沈凝煙從随身攜帶的包袱裏拿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人皮面具,慢慢地貼到了自己的臉上。
從這一刻開始,她便不再是沈凝煙。
忽然,只聽不遠處傳來“啊”地一聲驚叫。
沈凝煙眸色一凜,雙腿夾緊馬肚,策馬向前奔去。
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倒在路邊,發絲淩亂,臉頰蒼白,一襲黃色的衣衫被鮮血染得通紅,幹涸的血跡上又被染上了一層新的,在她白皙的膚色映襯下,猶若一朵朵綻放的火蓮,觸目驚心,令人駭然。
在她身後不到百米的地方,兩個彪形大漢各手執半人長的砍刀,氣勢洶洶地朝她走來。
其中一人扯着嗓子咆哮:“臭丫頭,竟然敢惹到大爺的頭上來了,看你這次還往裏跑!”
受傷女子強忍着劇痛,勉力站了起來,扶着胸口才走了兩步,又“砰”地一聲倒在了地上,牽動了傷口,血流如注。
沈凝煙心有不忍,連忙策馬到她身邊停下,朝她遞出一只手,急道:“快點把手給我!”
女子聞聲擡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動作。
沈凝煙見她愣着不動,那兩個彪形大漢又已經快步追來,情急之下,她咬了咬牙,彎腰用力将受傷女子拉上了馬。
她不知道這個受傷的女子和那兩個大漢之間有很什麽深仇大恨,但她不能眼睜睜地見死不救。
一聲嘶鳴,馬匹飛快地調頭,朝紫影山莊的方向跑去。
兩個彪形大漢見人給跑了,頓時一急,方才說話之人扔下砍刀,在衣袖裏摸了幾下,也不知摸出了什麽東西,手一揚,“唰”地一下,手裏的東西已經朝她們離開的地方飛去。
“嘶……”沈凝煙突然感到背上一陣鑽心似的疼痛,咬着牙勒緊缰繩。
很快,她們的動靜驚動了紫影山莊的人。不出多時,從山莊那頭湧來了幾十個小厮,将馬背上的沈凝煙和受傷女子團團圍住。
沈凝煙看到來人,心裏松下了一口氣,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改頭換面,再不是方才和葉莊主相談甚歡的沈家二小姐了。
昏迷之前,只聽受傷女子不知道和他們說了句什麽話,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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