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起因
半個時辰後,沈凝煙與葉昔遲站在對面的那間酒樓外,望着空無一人的大堂,正籌措着要不要進去之時,只見一個白發蒼蒼、背着藥箱的老大夫匆匆趕來,熟門熟路地就要往裏面走。
“大夫。”葉昔遲忙喚住他,禮貌的拱手,“請問……”
他的話尚未來得及脫口,老大夫便焦急道:“公子有什麽話不防稍等片刻,容老夫先去給李姑娘治病要緊。”
說罷,他匆匆進屋。
這李姑娘又是誰?葉昔遲與沈凝煙對望一眼,面上皆是一片茫然。
眼看日頭漸西,兩人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人招呼,且方才進去的那位老大夫亦不曾出來,沈凝煙的耐心耗盡,不由催促道:“公子,我們到底要不要進去?”
葉昔遲擡頭望了望天色,落日餘晖,金光燦燦。複又瞥了一眼挂在店門上卻早已看不清字跡的招牌,淡聲道:“今日天色已晚,想必這家酒樓也不會再做生意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待明日再說。”
“好。”沈凝煙輕聲應道。
他們下榻的客棧離這裏并不遠,區區隔了兩條街而已,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已到了門外。
葉昔遲才一踏進門口,司琴便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道:“公子,不好了!”
葉昔遲停下腳步,“何時如此慌張?”
司琴驚魂未定,指着後院道:“我方才牽馬兒去吃草,可不知為何,它才吃了沒多少,便渾身痙攣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樣子可吓人了!”
葉昔遲聽聞雙眉緊蹙,沉聲問道:“那現在呢,怎麽樣了?”
這匹馬雖不是什麽珍貴之物,可好歹也陪他們行了大半個月,從京城到江南,一路上跋山涉水,它功不可沒。
司琴低下頭,小聲道:“已經……已經沒了呼吸。”
司琴生性淳厚,善良可親,平日裏見到一只小貓小狗受傷都會百般憐惜。他的爹娘都在紫影山莊做事,所以他自小就在莊內長大。葉昔早見他謙卑有禮,又踏實肯幹,便将他安排在了葉昔遲的身邊伺候。此次出門,葉昔遲便也帶着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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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司琴低頭似在自責,葉昔遲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這不怪你,先帶我去看看吧。”
司琴點頭。
沈凝煙也跟着他們一塊兒去了後院。
安靜的馬廄裏,那匹已死之馬尚未來得及差人運走。它側倒在地上,雙目緊閉,乳白色的液體自嘴角溢出,還殘留着幾根啃到一半的雜草。
葉昔遲望了幾眼,繞到食槽邊,拿了一根銀針往裏試探了一下。
“公子,怎麽樣?”沈凝煙也來到他的身邊。
銀針并無分毫變化,葉昔遲搖了搖頭,轉過身,對着司琴道:“想必是這些日子勞累過度所致。司琴,你待會兒去找些人來将它運走,好生安葬,以免吓到這客棧裏的其他客人。待明日天亮,再去雇一匹好馬來養着,我們大約近幾日都不會離開揚州,若是尋不到也無大礙。”
司琴點頭道是,便按着他的吩咐去找人了。
待司琴離開之後,葉昔遲與沈凝煙便喊來了客棧的老板。
客棧老板是一個年逾四十的寡婦,她的丈夫在十年前就已染病去世,留下她與一雙未滿十歲的兒女。這些年來,她靠着繼承亡夫生前開的客棧,生意雖不算特別好,也勉強能将兩個孩子拉扯大。女兒在不久前剛剛嫁人,兒子也已成家立業,生活過得倒也不錯。
沈凝煙與葉昔遲和她套了一會兒近乎之後,便将話題旁敲側擊地引到了他們所想知道的事情上去。
葉昔遲抿了一口已經半涼的茶,道:“王夫人,聽你這麽說,那李老板全家是三年前才來到揚州城的嗎?”
王氏擺了擺手,“咳,我只是一個寡婦而已,別叫我夫人了,我可受不起。聽公子和小姐的談吐,應該是從北邊來的吧?”
葉昔遲點頭,“正是。”
王氏想了想道:“我聽聞李老板也是從北邊來的,随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他的夫人和一個十六歲的女兒。其實李老板一家也挺可憐的,聽別人說他們本是來尋親的,但最後也沒找到自家的親戚,不知是死了還是搬走了。遍尋無果之下,李老板都不願放棄希望,便在這裏做起了生意。由于他踏實肯幹,手頭上又有一些積蓄,不到一年便攢夠了錢,在倚翠軒的對面租了一個鋪子,開了一家小飯館,做起了小本生意。”
聽王氏說到這裏,沈凝煙想起白日裏看到與倚翠軒差不多大的酒樓,不由詫異道:“飯館?”
王氏點頭道:“起初的确是飯館,大約還沒我這客棧的十分之一的地兒大,可李夫人燒得一手好菜,又是小本經營,同樣的菜色還比倚翠軒便宜了好多倍,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久而久之,來光顧的人越來越多,李老板的生意也愈發興隆起來。”
感覺到其中有貓膩,沈凝煙的好奇心被大大地激起,迫不及待地問道:“後來呢?”
葉昔遲掩唇輕咳一聲,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奈何沈凝煙完全沉浸在八卦之中無法自拔,早就将下午兩人的賭約忘得一幹二淨了,根本沒察覺出他眼神背後的含義,反而還默默地瞪了他一眼,像是在生氣他打斷了她的興致。
王氏見兩人眉來眼去的,頓時仿佛明白了什麽,暗暗地笑了笑。現在的年輕人總是喜歡打着出門辦事的名號,實則是與心儀之人游山玩水,這話說得倒也不假。眼前的藍袍公子儀表堂堂,氣質非凡,非富即貴。他身旁的小丫頭雖然是以丫鬟的名義跟着他,可誰知道是不是哪家偷溜出來玩的大小姐呢?
葉昔遲擡手,“王夫人,請繼續。”
王氏點頭,一邊回想,一邊道:“後來李老板見去他那裏吃飯的人很多,地方又不夠大,于是想盡辦法求旁邊的幾家老板陸續将店面盤給了他。一年下來,便将整間樓買了下來。原本倚翠軒是揚州城上最好的酒樓,生意火爆,常常開到三更半夜仍有不少人前來吃東西,但當李老板的酒樓開了之後,生意卻偏偏都去了他們那裏。那段時候有人正巧觀察過,當李老板的酒樓客滿時,倚翠軒的位子連一半都沒有坐滿。
“正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李老板本無心與倚翠軒競争,不過是想讨個生計,卻未料最後竟在短短的一年間趕上了倚翠軒的名氣,從此當人們提到倚翠軒之時,總能想到隔了一條街的地方,還有一家‘老李酒樓’。”
“所以倚翠軒的老板就開始嫉妒了嗎?”沈凝煙單手撐着下巴,手指在自己的臉上輕輕跳動。
她之前雖從未出過門,可也聽爹娘常常提起,外界有兩個地方是最恐怖的,連數十萬大軍對敵的戰場都比不上。一個是她從小便熟知的江湖,江湖中永遠少不了腥風血雨,拼鬥厮殺,今日絕,明日再起,以此往複,生生不息。而另一個,便是商場。商場商場,顧名思義,便是經商的場所。商人與商人之間比的是誰更有心計,鬥得是誰更狠,人人爾虞我詐、陰險難防,今日你站在高處,家財萬貫,說不定明日一睜開眼已經跌倒谷底,身無分文。
王氏搖了搖頭,道:“這我就不知了。李老板是個老實人,其實一開始他自己心裏也清楚,自家酒樓的生意能夠那麽好,多半是靠着對面倚翠軒的客人。但由于開這間酒樓之前并沒有想過要搶倚翠軒的生意,他自認為這只是巧合,于是便也沒有多想,平日裏見到倚翠樓的老板還會熱情地打招呼。”
葉昔遲不緊不慢道:“這麽看來,倚翠軒的老板倒也大度,竟然能容忍一間生意比自己好的店開在自己對面。若換做是我,只怕我也不保不會有一日與李老板較真。”
王氏繼續道:“起初一段時候,兩家一直相安無事。直至李老板女兒出嫁之時,倚翠樓的老板還特地派人捎來賀禮。一切都看似平靜,可任誰都沒想到,第二日一大早,李姑娘就連人帶嫁妝被夫家退了回來。随後不到半日,倚翠樓的老板就帶了一群人把李老板的酒樓團團圍住,聲稱李老板的人偷了他們家的秘制菜譜,人贓并獲。那人被五花大綁地扔在李老板腳下,旁邊是一箱箱剛被退回來的嫁妝。此事鬧得街坊鄰裏皆知,衆人仔細一看,那個被綁之人,可不正是李姑娘的那位相公!”
“啊?”沈凝煙驚呼,“他幹嘛要去偷人家的菜譜啊?”
這事居然是李姑娘的丈夫幹的,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吧?而且,李姑娘不是才剛被退回去,她的夫君又怎麽可能在同一時間裏去倚翠軒偷菜譜?于情于理也說不通啊。
王氏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沈凝煙和葉昔遲還想再繼續問下去,可無奈之後的事情王氏也不是特別清楚,只記得個大概,大約是李小姐因此受了刺激,大病了一場,昏迷了半月,醒來之後便一直瘋瘋癫癫的。後來有人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消息,說李家小姐被夫家退回去的原因乃是成親當夜新郎發現李家小姐并非完璧之身。
沈凝煙與葉昔遲心頭皆是一震,要知道女子的貞潔向來被看得極其重要,尤其對于未出嫁的女子來說,貞潔便代表了一切。無論傳言是真是假,這于李家與那位小姐,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也難怪方才那位老大夫會匆匆地去為李小姐治病,也難怪李老板的酒樓自那之後會如此蕭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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