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秦三

王氏離開之後,屋子裏只剩下了沈凝煙與葉昔遲兩人。昏黃的燭光微弱地搖曳,一縷青煙自香鼎中飄出,煙霧袅袅,沉香微醺,惹得旁人睡意連連。

沈凝煙半撐着下巴,目光在青色的煙霧上流連,“公子,我們去幫幫李家小姐吧。”

杯中的茶水已經涼透,葉昔遲若有所思地望着沉在杯底的茶葉,道:“為何要幫她?”

“公子難道不覺得這事有古怪嗎?”

葉昔遲思慮半晌,緩緩道:“假若那李家小姐在成婚之前真的與其他男子有過瓜葛,她的夫家想要退親,也并非無理取鬧。”

沈凝煙不贊同,道:“若是沒有呢?”

葉昔遲不動聲色地望向她,燭光下,他的眼睛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層薄霧,顯得飄渺而虛幻,“何以見得?”

沈凝煙擡眼,對上了葉昔遲分外不同的目光,心跳驀地快了一拍。她強自鎮定,道:“王氏方才說就在李姑娘被退回家不到半日,倚翠軒的老板就帶着她的‘夫君’前去李老板的酒樓讨要說法,此事也未免太過巧合。試問一個才發現新婚妻子對自己不忠的男人,又怎會有閑情逸致去偷別家的菜譜呢?”

只要是個正常男人,遇到這種事情,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去找對方的家人理論,怎麽還有可能對偷對手家的東西?就算心有不甘想要報複,又怎會自行前往,還給人抓得人贓俱獲?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那麽,你的意思是,倚翠軒的老板同此事有關聯了?”葉昔遲狀似無意地問道,可半垂的眼皮下,卻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

沈凝煙絲毫未察覺到自己已經鑽進了葉昔遲下的圈套裏,認真地點了點頭,道:“現在還無法确定究竟是不是倚翠軒的老板所為,但可以肯定的是,倚翠軒同此事脫不了關系。”

“好。”她的話音剛落,葉昔遲滿意地合掌,差點把沈凝煙吓了一跳。待沈凝煙從他滿是笑意的眸子裏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時候,懊惱也已經來不及了。

“公子,你是故意的?!”沈凝煙滿臉憤怒地瞪他,心裏暗暗唾棄自己的立場怎麽就這麽不堅定!一不小心又被他忽悠過去了!真的是……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葉昔遲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沈凝煙見他這副得意的樣子就恨不得一腳把他踹出去,可轉念一想這裏好像是他的房間,頓時揚起的氣息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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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天色不早,我先回房歇息了!”沈凝煙咬着牙使勁地瞪着葉昔遲,說完瞪完還不解氣,經過他身旁的時候又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葉昔遲只是皺了皺眉,聲音卻依舊含笑,輕浮不羁道:“記得明早來給本公子捶背啊。”

“知道了!”

門砰地一聲關上,葉昔遲無奈地搖了搖頭。夜深人靜,他又獨自在窗邊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走到榻邊,合衣而卧。

翌日一早,沈凝煙與葉昔遲再次來到了李老板的酒樓外,與昨日相比,今日這間酒樓連門都沒有開。

街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可卻鮮少有人會在這間昔日風光的酒樓前停留。自李小姐的事情傳遍了揚州之後,便再也無人來這裏吃飯,怪不得生意會蕭條成這樣。

正在這時,一個年輕的男子來到他們身旁,“兩位是來這裏吃飯的吧?”

葉昔遲側身,微微颔首。

男子擡頭望了一眼酒樓的招牌,嘆氣道:“實不相瞞,這間酒樓的老板家裏出了點事情,已經很久沒有做生意了。兩位若是餓了,還請去別家吃吧。”

葉昔遲道:“這位小哥,請恕我冒昧地問一句,你與這家酒樓的老板相識嗎?”

聽他的語氣,似乎并沒有對之前發生的事情有所反感,反而還帶有幾分同情之音。

男子惋惜道:“李老板剛做生意的時候,酒樓還沒那麽大,只是一個小小的飯館,就在那個角上。以前我在附近幹活,所以常常來這裏吃飯,不僅價格便宜,飯量足,李夫人的手藝也好,所以我三天兩頭就來光顧,漸漸地與李老板聊熟了,他還會少收我幾文錢,真的是揚州城裏不可多得的大好人。只是後來……唉……”

他的話讓沈凝煙與葉昔遲的疑心更重,既然王氏與他都說李老板是好人,而且從他話中不難聽出,李老板也不是一個貪財之人,又怎會派人去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呢?

葉昔遲道:“小哥,能否借一步說話,将你知道的關于李老板家的事情都告訴我呢?興許,我可以幫助他們。”

“你?”年輕男子詫異地打量了他一番,還是不太相信道,“你真的願意幫助李老板?”

葉昔遲蹙眉,“為什麽這麽問?”

他這句話的意思怎麽像是大家都不敢幫李老板,莫非……

年輕男子道:“不瞞公子,李老板招惹的可是對面倚翠軒的老板,人家可是有官府在背後撐腰的,就算你查清了當年的事情經過,也鬥不過他們啊!”

葉昔遲一怔,這倚翠軒的老板,果然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看起來這件事情的背後,可不止李姑娘一事那麽簡單了。自古以來官商勾結,商人借着背後有官府撐腰,作威作福,魚肉百姓,最終從百姓身上大撈油水的事情屢見不鮮,朝廷禁止得了一時,卻始終沒有一個萬全之策能夠一勞永逸。紫影山莊做事隐秘,小心翼翼,也是為了避免與貪官污吏同流合污。

葉昔遲自幼深受葉家祖訓的熏陶,對于經商,從不屑于用一些旁門左道的法子,對這樣的行為更是深惡痛絕,避之不及。今日親眼所見,斷不會袖手旁觀!

他淡淡一笑,語氣堅定道:“不去試試又怎知結果?我活了二十多年雖沒有什麽大作為,但能幫到的地方,我也會不留餘力。若李老板一家真是被奸人陷害,又何足畏懼?任何事情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日,關鍵在于是否願意一試。”

年輕男子沒有讀過書,但也大概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當即不再猶豫,重重地點了點頭,應道:“好,既然公子有心,那我不再推脫。我知道李老板的家住何處,我帶你們去找他。假若接下來能有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也一定義不容辭!”

沈凝煙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可她看着眼前的葉昔遲,總覺得心裏有什麽地方漸漸地開始動搖了。

七年前她眼裏的他,只是一個長得十分俊美的翩翩少年,吸引她的是他與生俱來的氣質與相貌。一年前來到他的身邊,她漸漸發現了他溫潤外表下狡猾奸詐的本性,常常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又常常被他惹得滿腹牢騷,恨不得收回當初說過的話。可如今站在他身旁,卻發現他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會讓她不自覺地注視卻怎麽也移不開的目光的人,一個讓她發覺自己之前所有的認知都趨于表面卻始終沒有深入了解的人,一個她想要去時時刻刻陪伴盡自己所有去幫助的人。

一個叫葉昔遲的人,一個她似乎比以前更喜歡的人。

葉昔遲走了幾步,見沈凝煙遲遲沒有跟上,不由停了下來,轉身道:“阿花?怎麽還不跟上?”

沈凝煙猛得回過神,耳根漸漸發燙,為了不讓他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忙小跑到他的身邊,“來了,來了。”

葉昔遲伸手捏了捏她臉上的肉,笑道:“怎麽好端端的臉色那麽紅?”

沈凝煙別過頭,兩手捂着自己的臉,緊張地搖頭道:“沒什麽,大概是上火了吧。”

葉昔遲放下手,了然道:“那等會兒回去的時候找個大夫來看看,有病可不能拖着,得盡早醫治才好。”

說完,葉昔遲朝年輕男子點了點頭。

沈凝煙跟着他們身後,默默地回憶着他方才說的那句話。是她多慮了還是什麽,她總覺得葉昔遲的那句話有些怪怪的。還是說,他發現了什麽?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馬車上葉昔遲問她是否愛上了自己,沈凝煙心裏頃刻間猶若如鼓在擊。

她或許,是真的愛上他了吧。

帶他們去李老板家的男子名叫秦三,在家裏排行老三,尚未成家。三年前李老板一家剛在揚州定居開店時他在附近的一個鐵匠鋪裏打工,之後李老板的酒樓生意不好了,鐵匠鋪也倒閉了,他便回家幫着父母一起種地,只有偶爾家裏的柴米油鹽不夠了,才會來城裏添置一二。今日一進城習慣性地想要去李老板的酒樓看看情況,沒想到看到了兩個面生的年輕男女站在門外,一時忍不住便上前搭話。

兩人跟着秦三進了一個巷子,在裏面拐了好幾次,終于來到了李老板的家。面前的房子并沒有富商住所那麽氣派,同周圍的普通人一樣,屋子前面有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用竹籬笆圍着,籬笆一人多高,上面削得尖尖的,大約是為了防小毛賊半夜翻進去。

自事發之後,秦三也很久沒有來過這裏了。見裏屋的門虛掩着,他料想家裏有人,便上前敲了敲門,大聲道:“李老板,李夫人,是我,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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