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深究

秦三喊了許多遍,都不見有人來開門。沈凝煙探了探竹籬笆的高度,對葉昔遲道:“公子,要不我進去看看吧?”

沈凝煙身懷武功這點葉昔遲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否則他也不會帶着她孤身闖入牛頭寨了。他輕輕地點了點頭,道:“若是屋內無人就趕快出來,別弄亂了人家的東西。”

“好。”沈凝煙應道,剛想施展輕功越過竹籬笆進院子,裏面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個神态憔悴的婦人步履蹒跚地從裏面走了出來,邊走邊道:“是誰啊?”

秦三揮了揮手,道:“李夫人,是我,秦三。”

李夫人的步子一頓,雖已多月不見,但對秦三這個名字還是有印象的。她上前将門栓取走,見秦三身旁還有兩個眼生的陌生男女,李夫人遲疑着把門打開,“這兩位是……”

秦三指了指葉昔遲,道:“李夫人,這位公子是從京城來的,他聽了你們的事情之後,想要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

李夫人自知秦三說的是哪件事情。她狐疑地望着葉昔遲,這幾個月為了女兒和酒樓的事情,他們老兩口幾乎已經把揚州城裏的官僚都尋了個遍,銀子塞了不少,可那些可惡的貪官收了他們銀子卻不做事,更有甚者收銀子的時候信誓旦旦地保證會徹查,可不到幾個時辰,就派人來将他們抓走,反咬他們賄賂官府,意圖栽贓,變臉變得比天氣還快,為此自家老伴可挨了不少板子,現在還在床上躺着呢。她一個婦道人家除了會做幾個小菜之外什麽都不懂,只能日日夜夜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老伴和成日瘋瘋癫癫的女兒幹着急。

李夫人扶着門框,對葉昔遲道:“你是當官的?”

葉昔遲搖了搖頭,道:“不是。”

李夫人又問,“那你認識當官的?”

葉昔遲再次搖頭,“也不認識。”

李夫人失望地擺了擺手,道:“你既不是當官的,也不認識當官的,是幫不了我們的,知道了情況也沒用,你還是走吧。”

秦三抵住了李夫人欲關上的門,急道:“李夫人,這位公子是個聰明人,不管怎麽樣,也好歹讓他幫忙出出主意啊。”

見李夫人仍是不太相信,葉昔遲上前一步,溫言道:“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在下不才,但自信也能将此事查明,李夫人又何必那麽快拒人于千裏之外呢?”

李夫人見葉昔遲長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談吐舉止又出乎常人,規矩懂禮,心道應該不是一個壞人,思慮了一會兒,便側身讓他們進屋,道:“那我就先謝過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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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必客氣。”葉昔遲微微颔首。

進了屋,沈凝煙和葉昔遲幾乎被裏面的情形吓倒。本就不大的屋子裏,左右各擺了一張床榻,左邊那張稍大的,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家正卧躺着,身下墊了厚厚的幾層被褥,他的上衣穿着完好,但褲子卻被褪至膝蓋,從腰間到大腿上都纏滿了繃帶,繃帶上還有斑斑血跡滲出。右邊的那張榻上,一個年輕女子正閉着眼假寐,口中時不時地發出幾句含糊不清的聲音,額角處也包着一塊白色的紗布。

沈凝煙見不得血,屋子裏濃郁的血腥味讓她稍有不适,身子微微一顫,緊接着,葉昔遲已經托住了她的手臂。

“還好嗎?”葉昔遲凝眉詢問,語氣裏竟有幾分擔憂。

沈凝煙輕輕點頭,抿嘴笑道:“我沒事。”

葉昔遲仍是不太放心她,扶着她在窗戶旁坐下,接過李夫人端來的水,輕聲道了聲謝,然後遞給沈凝煙,“喝些水吧,會好點。”

“這位姑娘可是身體不舒服?”李夫人見沈凝煙臉色蒼白,唇瓣又毫無血色,不知怎麽想起了自己已經半瘋癫的女兒,既心疼又擔憂。

沈凝煙輕言道:“我只是有些暈血,不礙事的,多謝夫人關心。”

李夫人回頭看了一眼李老板,嘆了口氣,道:“這年頭像我們這種無權無勢的草民,身後沒有大人物撐腰,走到哪裏都會被欺。我家老伴本來身板子可硬朗了,可這幾個月連挨了幾頓板子下來,現在連床都下不了。唉,真不知道何時才是個頭啊。”

秦三扶着她在一旁坐下,安慰道:“李夫人,你先別着急,先把那日發生的事兒跟我們說一遍吧,我們再想想怎麽幫你們。”

李夫人點了點頭,慢慢回憶道:“那件事過去差不多已經半年多了,我記得前一日是我閨女出嫁的日子,當夜我們在酒樓裏辦了好幾桌酒席,邀請了街坊四鄰都來慶祝,就連對面倚翠軒的趙老板也請來了。老李高興,就多喝了幾壺酒,本想趁着喜事第二日就休息一天,不營業了,可老李執意要開門,說大夥兒都吃慣了我們做的飯菜,一日不開他們就沒地方吃去了。所以第二日一大早,我們還是按時去開了門。

“那會兒離午時尚早,夥計們都在後院裏準備,街上也沒有多少人走動。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我便聽到不遠處的一個巷子口傳來嚷嚷聲,像是有人在吵架。我好奇之下過去一看,卻見我閨女穿着喜服,正被一群人往我們樓的方向推!當時我就急了,連忙跑上去詢問,閨女一見到我,就撲在了我懷裏哭。那些推着她過來的人,把幾口放了嫁妝的大箱子砸在了一邊,還大聲說什麽我閨女不貞,跟別的男人有染之類的話……”

說到此處,李夫人微微有些哽咽,眼眶也紅了。

“別急,您慢慢說。”秦三一邊安撫着李夫人,一邊拿了一條幹淨的帕子給她。

李夫人緩了緩氣,又接着道:“後來圍觀的街坊鄰裏越來越多,他們仍是不甘休,仿佛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我閨女當時哭得都差點斷了氣,一直在我懷裏搖頭,說她什麽都不知道,她沒有做對不起夫君的事情。”

沈凝煙不解,“那他們又是怎麽肯定李姑娘與別人有染呢?”

她的話音剛落,葉昔遲忽然掩唇輕咳,朝她使了個眼色,“阿花。”

沈凝煙疑惑地望向他,是她說錯了什麽了嗎?

李夫人的眼淚流得更兇了,“我苦命的閨女啊,被那男人騙了貞潔不說,還翻過來誣陷我閨女不貞,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啊!”

沈凝煙就她這句話反反複複地想了半天,突然間恍然大悟,這才知道葉昔遲方才為什麽要打斷她的問題,頓時臉紅了大半。

新婚之夜,洞房花燭,二人行夫妻之禮時必然要坦誠相見,女子是否處子之身,男子一探便能知曉。只怕當夜正是這個時候,李姑娘的那位夫君才發現她并非處子之身的吧。

可按照李夫人的說法,是那男子将李姑娘占為己有之後再反過來誣陷她不貞的?

葉昔遲忽而正色道:“李夫人,可否容在下問你一個問題?”

李夫人拭去眼淚,點頭道:“公子但說無妨。”

葉昔遲道:“敢問李姑娘在出嫁之前,是否與其他的男子相熟?”

李夫人身形一頓,不滿道:“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公子也懷疑我家閨女與別人有染不成?”

葉昔遲連忙解釋,道:“不不不,夫人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并沒有輕薄李小姐的意思,我只是想向夫人求證這件事。若李姑娘在成婚之前并未與別的男子有過瓜葛,那麽這件事的問題便是出在了李姑娘那位夫君的身上,或許,也就好辦多了。”

李夫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和老伴都急糊塗了,一心想着要為女兒伸張正義,到處求人見官,卻從未想過從那個男人的身上着手。說不定早些想到,此事也早已水落石出了。

李夫人認真道:“我閨女生性內向,平日裏連話都不敢同陌生人說,一直在酒樓幫我們的忙,幾乎很少出門,更別提是認識哪家的男子了。”

秦三也忙附和道:“是啊,以前我去李老板那裏吃飯的時候,總是看到李姑娘一個人坐在一旁,安靜得很,我敢保證,她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

葉昔遲的視線一一掃過他們,見他們并不像說謊的樣子,微微點頭,眸中閃過一抹深邃,“好,我明白了。”

沈凝煙見他心裏已有譜,不由問道:“李夫人,那偷到菜譜的事情,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李夫人搖了搖頭,面露為難之色,道:“這我就真的不知了。那日下午趙老板将那男人帶到我們酒樓前的時候我們也吓了一跳,但請公子和姑娘相信我們,我們做生意一向勤勤懇懇、本本份份,我做出來的也是一些家鄉菜,可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偷倚翠軒的菜譜來做啊!”

葉昔遲皺眉,道:“那他們為什麽要找你們理論?”

李夫人無奈道:“都是那個男人,一口咬定是我們派他去偷菜譜的。若不是那日早些時候街坊們都看到了他差人将我女兒送回,兩人已經斷了關系,否則就算我們再有理也說不清了。”

哪怕是弄成了今天這樣的情況,李老板和李夫人也不得不慶幸當日那件事被無壞處,如若不然的話,受的只怕不是皮肉傷,而是牢獄之苦了!

葉昔遲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看樣子要解開此事的關鍵都在那男人的身上了。”

很明顯此事從頭到尾參加的人正是那位嫌李姑娘不貞的夫君,所以他是唯一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人物,只要能找到他,想辦法讓他說出實情,一切都好辦了。

沈凝煙問道:“那個人現在在哪裏?”

李夫人依舊搖頭,道:“那日趙老板來尋我們無果,便直接将他壓去了衙門,後來發生什麽,我就不得而知了。”

“是否判罰又或者是否放他離開都不知道?”葉昔遲追問。

李夫人肯定道:“不知。”

居然會這麽奇怪……

一般的嫌犯無論是否被判罪,只要被壓進了衙門,審訊完之後都會有公示,沒理由他們連人有沒有被放走都不知道啊。

葉昔遲忽然拍案而起。如果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樣,那麽唯一的可能解釋,就是那個男人根本沒有被送去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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