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魍魉怪幼崽
風凜冽的吹,仿佛是誰在哭訴,尖叫,撕心裂肺般。女鬼化作的黑煙旋轉在天際,帶着刺耳的嘯叫,混雜在寒風之中,翻過陡峭的懸崖,越過深山的幽谷,終是來到了一處山脈。
一人筆直的站在懸崖峭壁之上,披着帶帽的黑色鬥篷,帽子蓋在頭上,遮住了大半的臉,只露出尖瘦的下巴,以及慘白的薄唇。他靜靜地站着,鬥篷在風中獵獵作響,他卻像一顆老樹巋然不動,仿佛一尊豎立在懸崖邊的石像。
他渾身都裹在黑色的鬥篷下,可是僅僅看那露出來的下巴,透着死氣的蒼白,連一絲青色的經脈也看不見,就像這人體內沒有血,只有蒼白的皮肉。
黑煙在頭頂盤旋着,這人才有了一絲動靜,緩緩的擡起頭,舉起了右手。黑煙落在他的手上,他凝神靜聽,片刻握緊拳頭,黑煙從指縫中消散開。黑衣人又恢複了安靜,入定般一動不動,只是慘白的嘴角緩緩地揚起。
“終于是讓我找到了……”
今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早。
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冰雪封住了整個山脈,食物嚴重短缺。
魍魉怪再未出現過,天界反饋的消息有好有壞。好的是局勢已經穩住,魔界破損的結界已經修複,闖入天界的妖魔大部分消滅。壞的是,天帝在那場法事之後一病不起,怕是圓寂将至。
天界動蕩,人界近況也不樂觀。陰魂流竄,瘟疫爆發,皇帝派出了幾千名高僧和道士分散到各處降妖除魔。短短幾個月,他們最愛采買的城鎮,原本繁華的街道已經少有人煙,一派的蕭條。
兩位大爺獨愛的烤鴨和烤兔店相繼倒閉,氣的雲大爺‘哇哇’罵了好幾天,白大爺整天拉着一張驢臉,見誰都不爽。段佩容幹起了老行當,煉丹制藥,然後分發給百姓,解除瘴氣帶來的瘟疫。
瘟疫傳播的面積逐漸地擴大,煉制丹藥需要時間,段佩容感覺有心而無力。只能盡量将丹藥散開,能救多少算多少。
又一爐新出的丹藥,幾百來顆,便是幾百條命。段佩容五人分了藥丸,約了會和的地點,便散了開。
琉璃将一顆丹藥塞入一個枯瘦如材的女人嘴裏,原本臉色死灰的女人胸口逐漸開始起伏,緩過了一口氣。
這是一間破廟,屋裏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口人,一看就是逃難的人們,逃到此處還是難免厄運。等琉璃發現的時候,也就這個女人還有一絲氣息。
琉璃見女人眼皮顫動,起身準備離開。
“救救我……”女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琉璃的衣擺,哀求道:“菩薩……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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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見她面色蠟黃,臉頰凹陷,挺着的肚皮下幾乎感受不到胎兒的生命。這女人即便緩過這口氣,這胎兒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女人面目有些扭曲,捂着肚子痛苦的哀求:“我好像……要生了……救救我的孩子……”
走的時候,段佩容千叮囑萬叮囑,切不可在疫區多做停留。只是眼看着婦人就要産子,若沒有他的幫助,只怕是一屍兩命。他蹲下來,又摸出一顆藥丸給女人塞入口中,只希望她能吊着這口氣讓孩子順利的生下。
他沒有接生的經驗,此時有些不知所措。赤虎和師父在周圍分發藥物,他應該找他們求助。他畫了一個符,捏在掌心,念了一句咒語,攤開掌心時,化為紅粉的咒符飛了出去。赤虎離他最近,雖說也幫不上什麽,卻總比他一個人好。
他蹲下身子,安慰女人道:“你深呼吸,別怕,等會就有人來幫我們。”
女人突然開始掙紮,腹中的胎兒劇烈動彈起來,讓女人的肚子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波浪狀的起伏。
琉璃隐隐感覺到女人腹中胎兒有些怪異,這絕不是普通的人胎,如此詭異的蠕動方式,雖然感覺不到妖氣,但是直覺告訴他,女人肚子裏面的東西,絕非善類。他趕忙雙掌合十,口念咒語,一束紅光從指尖射出,直直刺向腹中胎兒。“哐”的一聲,黑色的氣浪打散了他的氣刀,琉璃回頭,只覺得汗毛都要倒豎起來。
祠廟門外,一只人面尖嘴魍魉怪漆黑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琉璃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起來,雙手背在身後,彈出兩團符咒,向師傅求救。
琉璃不動,魍魉怪也不動,只是視線一刻也沒離開他的身上。女人慘叫起來,琉璃心頭一驚,只見一個嬰兒從肚中破腹而出,滿身的血,一雙大眼睛無辜的看着前方,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的趴在死不瞑目的母體旁。
破腹而出……魍魉怪的幼崽?琉璃打了一個冷戰,後背驚出一層冷汗。
絕不能讓這畜生長大!
琉璃的動作快過大腦,聚氣凝神,一掌朝那嬰兒劈了過去。一瞬間,魍魉怪拔地而起,将琉璃撲倒在地。
琉璃從腰間拔出匕首刺了過去,可惜實力懸殊,幾招下來便敗下陣來。魍魉怪将琉璃按倒在地,張開四瓣嘴巴,濃烈的妖氣迎面撲來。
琉璃絕望的閉上眼睛,心裏不停地喊着:師父……師父……段佩容……
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臨死了,喊得不是救命,而是那個埋藏在心底的名字。可是那個人就是能給他無窮的力量,能戰勝死亡,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流了出來。有些話他還沒說,不敢說,沒臉說。
魍魉怪看着琉璃濃妝豔抹般的眼皮,歪了歪頭,伸出長長的舌頭舔在了那雙眼皮上。
舌尖的溫度劃過眼皮,能清晰感覺到那種小心翼翼,琉璃睜開眼,第一次與魍魉怪如此的近距離。這只魍魉怪的母體是個人類,上半截人類的面目依稀可以看出它人類模樣的輪廓。濃眉大眼,是個英武的男子,薄薄的眼皮泛着紅色,像濃妝豔抹的胭脂,在眼尾擴散開,形成錯綜複雜的圖騰。
“琉璃!!”赤虎破門而入,拔出腰間的佩劍疾風般刺了過去。“畜生,找死。”這三年,赤虎跟着段佩容和白月修行,修為已經大幅提升。有時流雲無聊,也會拖着赤虎,過一把‘師叔’瘾,傳授一些技能,而後無比陶醉的聽着那一聲聲‘雲師叔’。
三大高手錘煉的弟子自然不同一般,赤虎沒有專修一門靈術,而是水、火雙修,水靈防守,靈火進攻。
只見他左手揮出一條水靈,像蛇一樣的在空中扭動行進,橫在了琉璃和魍魉怪的中間,将琉璃嚴嚴實實的保護了起來。右手握劍,驅動靈術,劍身變作赤紅,一刀砍了過去。
魍魉怪跳離開,看着護在琉璃身前的赤虎。
赤虎也不敢冒然下一步進攻,他心裏明白差距,只想着能拖一時是一時,希望師父他們能及時的趕到。
魍魉怪弓着背,喉嚨管發出一種怪叫,像是尖銳的笑。
赤虎低聲說:“這裏交給我,你快跑。”
琉璃爬起來,站在他身旁,搖頭:“我不走,我要幫你,你不是他的對手。”
赤虎低吼一聲:“趕緊走。”他沒時間軟言細語,他是虎族,聲音與生俱來的嘹亮。他從未如此對琉璃吼過,這是第一次,他想,也許也是最後一次。他背對着琉璃,大聲地說:“快走,留着也是死……”
琉璃搖頭,雙手開始聚集靈氣,低喃:“我不能丢下你走……”
“走吧,琉璃……為了師父,你也該活下來的。”赤虎哽咽道:“我知道你的心……你也懂我的心……我不強迫你,只是想讓你知道,這世上有人心甘情願的為你付出,哪怕是生命。”
琉璃驚愕的看着他,他知道了?他原來一直都知道?卻還是守在自己身邊,一直都在……
魍魉怪一躍而起,黑色的氣浪從它的利爪中揮舞出來,招招致命,襲向赤虎。
“快走。”赤虎用氣浪将琉璃推了出去,琉璃的身子撞破窗戶摔了出去。
赤虎口念咒語,右手劍裹着火靈攻擊出去,左手用水靈做了一個護盾。黑色妖氣碰撞上藍色水靈,巨大的撞擊力讓赤虎後退好幾步。穩住身子,他口念劍訣,隔空指揮着寶劍。魍魉左右躲閃,兩條尾巴甩出黑色的妖刀,幾十招下來,赤虎覺得有些應接不暇。突然眼前一花,一股強烈的氣息迎面撲來,雙臂劇痛,被撲倒在地。
他的雙手被兩根帶刺的尾巴牢牢地釘在地上,魍魉怪張開四瓣嘴巴一口咬了過去。
赤虎緊閉雙眼,心裏大喊琉璃的名字,想到今後不能再保護他,心中絞痛難忍。
“啪”的一聲脆響,魍魉怪被淩空襲來的靈氣一巴掌拍在了左臉,将它的嘴巴打向一旁,牙齒飛了好幾顆。
“嘿,醜八怪。”流雲老遠喊了一嗓子,引起魍魉怪的注意,而後揮手彈出一個橘色的火團。
魍魉怪抽出尾巴,往後躍起,而後撲向嬰兒,準備帶着嬰兒逃跑。
雙刀在空中旋轉着朝魍魉怪砍去,它只能放棄嬰兒,躲閃開。圓月彎刀仿佛有了生命,調轉方向,刀身外泛着藍色的光芒。魍魉怪躲得狼狽,一旁的流雲已經揮着八尺蛇矛沖了過來,它趕忙一個翻身跳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兩把彎刀緊追其後,牢牢地鎖住目标。
流雲沖着夜色喊了一嗓子:“段佩容,那家夥把你徒弟傷了,別放過它。”
琉璃奔了進來,給赤虎喂了顆解毒靈藥,扯了衣擺幫他幫紮手臂上的傷口。兩人都不說話,剛才情急,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覆水難收,想裝着糊塗也已經晚了。
流雲蹲下,見那嬰兒不哭不鬧,趴在媽媽身旁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真乖,可憐小小的就死了娘。”他說着抱起了嬰兒。
“快丢了他,他……是……破腹而出的……”琉璃驚叫道。
流雲手一抖,趕忙丢了老遠。嬰兒摔在地上,“哇哇”的哭泣起來,聲音軟軟的,細細的,很是可憐。
魍魉怪的幼崽幾乎沒有妖氣,若非親眼見到這孩子是破腹而出,誰能相信他長大後會是妖魔。
“你确定他是破腹而出?不是魍魉怪咬破了女人的肚子,他不小心掉出來了?”流雲難以置信,怎麽看都是一個弱小的嬰兒呀。
三個人圍着哭泣的嬰兒,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區別。
“我沒看錯,他的确是破腹而出的。”琉璃肯定的說。
“那趕緊動手呀。”流雲偏了頭,不忍看接下來的畫面。粉粉嫩嫩的小娃娃,造孽喲。
“我膽子小,雲師叔,你來吧。”琉璃求助的望着流雲道。
流雲咳嗽兩聲,罵道:“不成器的東西。”他看向赤虎道“你來。”
赤虎拉着臉,道:“我兩只胳膊都受了傷,拿不動劍。”
三個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下不去手。
“就你們那點出息。”說着,白月走了進來,手裏捏着他的烏黑鞭子。
段佩容坐在飛雪身上,雙刀已經歸鞘。
“收拾的挺快呀。”流雲站了起來,仿佛看見救星,指着嬰兒道:“快來看看這東西是人是妖。”
飛雪走了過去,趴在了地上。段佩容用指甲劃破右手食指,左手扶着坐鞍,往前探了探身子,将帶着血珠的手指伸到了嬰兒的鼻下。原本正在哭泣的嬰兒突然止住了哭,擡起頭無辜的看着段佩容,而後張開小嘴,伸出舌頭将手指上的血珠舔掉,而後‘咯咯’笑起來,含住了帶血的手指,輕輕地吸允起來。
白月走過去,一腳将魍魉怪的幼崽踢開,扶着段佩容坐正。
段佩容嘆道:“的确是魍魉怪的幼崽。這魍魉怪生來只有雄性,它的幼崽必須借腹生子,為了自保,這些幼崽進化到已經毫無妖氣,外形和母體幾乎一摸一樣,到了成年分化,才會變身成嗜血的魍魉怪。但是嗜血是魍魉怪的本能,即便是初生的嬰兒也不例外。”
流雲舉起他的蛇矛,刀劍朝嬰兒比劃了一下,道:“他長這個樣子,有點下不了手。”
話還沒說完,手上的長矛被誰從後面用力一推,“噗嗤”一聲将魍魉怪的幼崽紮了一個穿。
“哎!冰渣臉,我還沒準備好呢。”流雲跳了起來,沖着白月吼。
白月一臉的嫌棄,拍了拍飛雪的耳朵,往門外走去。流雲跟在後面一路的唠叨,段佩容則是邊聽邊笑。誰也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兩人蹲在地上,一臉的驚愕。
琉璃睜大了血紅的雙眼看向赤虎,身子開始顫抖,因為痙攣,他的脖子僵硬的梗着,腦袋輕微的顫動,眼珠子幾乎要滴出血來,嘴唇哆嗦的反複念着:“不……不……不會的……”
赤虎也是一臉的驚恐,面目因為震驚有些扭曲,咬着牙才不讓喉頭的嘶吼叫喊出來。他一把将琉璃抱在懷裏,緊緊的揉進懷裏,覆在他耳邊堅定道:“不會的……不會的……”
天空飄起了大雪,呼嘯着沖入破廟,支離破碎的窗戶再也經不住敲打,碎裂的木屑落在地上。案上有一尊泥菩薩,風吹雨打後已經破敗不堪,隐約能看見他悲憫一切的眉眼,正落在兩人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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