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如有再犯

明飛卿下巴一緊,被淮瑾擰着轉過頭,又被迫仰起臉。

“牙尖嘴利。”淮瑾不痛不癢地斥了這麽一句

他順手接過明飛卿手裏的玉簪,替他插入發間,又從懷裏拿出一枚刻有蓮花的琉璃玉交到明飛卿手裏。

按照西溱的婚俗,新婚第一日,富貴強勢的一方要贈一份合心禮,寓意日後夫妻齊心。

明飛卿拿起玉佩看了看,見上面雕的是一朵雙色并蒂蓮,花瓣一半明黃,一半紫紅,在日光下能折射出柔和的紫光,一眼就知價值不菲。

前世明飛卿将此物視若珍寶,日日貼身戴着,直到心灰意冷那刻才知,這種哄人的珍寶,在當朝太子這裏,形同路邊的野草,随手摘了就能送人,根本不值一提。

想起自己前世的蠢樣,明飛卿就忍不住發笑,這種自嘲的苦笑落在淮瑾眼裏,被誤以為是喜歡。

眼下屋裏沒有第三人,淮瑾握住明飛卿的手,接過玉佩,親自替他別在腰上,看他一臉認真地做戲,明飛卿譏諷道:“殿下不記得洞房,倒記得送禮。”

淮瑾擡頭看他,似想解釋什麽,這時天青端着銀耳湯蹦跶進來,淮瑾便又冷下臉:“說話陰陽怪氣,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明飛卿冷哼一聲:“不敢忘。”

天青:“......”怎麽感覺兩人要吵起來了?!

用過早膳,明飛卿便要跟着淮瑾進宮去見皇帝和太後。

兩人一前一後往門口走時,正巧碰見林霁要出府。

細春已經同府裏的管家通了氣,現在東宮門口擺着的馬車就是原本備給明飛卿回門的那一輛。

林霁并沒察覺到假山旁的太子,只瞧了一眼馬車,便搖頭說:“我只是客人,哪敢坐正一品規格的馬車?”

林霁是從三品的翰林學士,論品級,遠在明飛卿這個太子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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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想起細春的叮囑,便說:“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林霁面上果然閃過猖狂的驚喜:“當真?”

管家笑着點頭:“如果不是殿下叮囑,我們哪敢自作主張?”

林霁暗喜,心安理得地坐進馬車,享受八名侍衛前後護送。

眼下正是街上人流最多的時候,太子府出動了這麽大的陣仗,往來的民衆難免側目多看了幾眼,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但衆人見坐上車的是丞相府的林霁而不是昨日新婚的太子妃,這事兒才傳起來。

明飛卿在皇城裏無人不知,不僅因為他曾代替太子在南國做了三年戰俘,更因他容貌絕世出塵,但凡是個長眼睛的,看一眼就能魂牽夢萦好幾年,輕易忘不了他這號人。

與他相比,林霁就顯得平平無奇,平平無奇的林霁卻坐上了本屬于太子妃的馬車,又有知情人透露新婚之夜太子是陪着林霁過了一夜,這事兒可太适合做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皇城腳下的風頃刻間就吹進了宮裏。

明飛卿與淮瑾去合陽殿給皇帝敬茶,淮瑾被皇帝留下來商議朝政,明飛卿則獨自去了太後宮裏。

太後高坐鳳椅上,等明飛卿行過禮後,笑着朝他伸出手:“卿兒,到皇祖母這兒來。”

八年前,太後被噩夢魇成重病,太醫束手無措,不知誰在她耳邊吹了一陣風,說明飛卿的命格能壓得住邪祟。

明飛卿被接到壽康宮養了半年,太後果然轉危為安,此後明飛卿就成了太後眼中的珍寶,視如親孫一般疼愛。

連皇帝都萬分敬畏的太後,本可以成為明飛卿最大的靠山。

前世的明飛卿卻刻意疏遠了壽康宮——淮瑾的母妃當年是死在太後的懿旨下。

他怕淮瑾不高興,所以放棄了這個最堅實的後盾,以至于後來孤立無援,任人魚肉,而淮瑾只是冷眼旁觀。

重活一世,明飛卿只想好好愛自己,他走上三級臺階,把手搭進太後的手心,直接改口稱:“皇祖母。”

太後聽他這樣稱呼自己,笑得十分開心,笑着笑着忽而問:“怎麽眼下烏青,昨夜沒睡好?”

明飛卿故作傷心地垂下眸,裝出有苦說不出的委屈模樣。

皇城腳下的事瞞不過宮裏,昨夜的事,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果然,太後立刻就猜到了:“我聽說,新婚之夜,子玉在偏院陪了林霁一晚上?”

子玉是淮瑾的小字。

明飛卿:“林霁昨夜醉酒,身體不适,殿下陪着他也是應該的。”

太後在宮裏見慣了争名奪利的伎倆,一眼就看出其中的關竅來:“醉酒?恐怕是故意醉酒,借此留住太子,當衆給你難堪。”

明飛卿适時垂下兩顆虛情假意的淚珠:“我家世卑微,又沒有功名傍身,殿下心裏更偏愛林霁,也是應該的。”

太後接過一方手帕,慈愛地替明飛卿擦掉眼角的淚珠:“他那功名也是搶了你的,如果沒有南國那三年...诶,你是受慣了苦的。”

明飛卿本是今科狀元,但皇帝忌憚他在南國做了三年戰俘,懷疑他心不純。淮瑾也替皇帝當說客,用太子妃的頭銜換走了本屬于明飛卿的功名,本來屈居第二的林霁這才成了狀元。

當時明飛卿能答應這等請求,實在是被豬油蒙了心智,如果他重生的時機能早個兩個月,他一定選擇功名,而不當這什麽破太子妃!

“是不是借酒裝病暫且不論,今早他坐着逾制的馬車招搖過市,巴不得全皇城的人都知道他昨日在東宮過了一夜,那些尖言冷語都傳到宮裏來了,簡直有辱皇家名聲。”太後召來貼身的女官吩咐道,“将林霁叫進壽康宮,在訓誡石旁跪着反思一個時辰。”

明飛卿一聽,趁着眼角淚痕未幹佯裝要勸,太後見他可憐巴巴地還要為他人求情,越發心疼,牽着他的手,執意将他留下來同桌用膳。

淮瑾從合陽殿出來,沒見到明飛卿,以往明飛卿去壽康宮請安只是走個過場,一盞茶的功夫就出來了。

今日竟然破天荒地待了半個時辰。

也沒人來報他一聲,他一時摸不準明飛卿在壽康宮的處境。

“殿下,太子殿下!”皇帝身邊的大太監追了上來,硬生生叫住了淮瑾有些急促的步伐。

“殿下,剛剛前線戰報傳來,邊境大捷,聖上想留你下來一同用點心,順便商議戰事。”

皇帝願意同他商議邊境戰事,顯然是一個親近淮瑾的信號,淮瑾本該立刻折返合陽殿,可眼下他挂念着壽康宮,竟沒想太多,直接婉拒道:“煩請公公與父皇說,我現在必須去太後宮裏一趟,讓父皇稍等片刻。”

說罷轉身就走,大太監攔之不及,在原地嘀咕道:“這不是違抗皇命嗎?”

不過太子如今正得聖恩,皇帝總不會真地責罰他,只是還有什麽事比皇命更重要?

淮瑾往壽康宮的方向疾走,聽到路過的宮人神色匆匆地議論:“聽說太後罰人跪訓誡石了。”

“這麽大的太陽,跪上一個時辰,真是受罪啊!”

淮瑾一聽,拉住其中一個宮女問:“太後罰誰跪訓誡石?”

訓誡石,那本是後宮用來處罰不懂規矩的嫔妃所設的地界,訓誡石上布滿尖銳的石頭,跪上去一盞茶的功夫,膝蓋就能破皮出血,而訓誡石的位置就在壽康宮園子正中央,若是夏日受罰,則完全曝曬在烈日之下,簡直是身心折磨。

那小宮女也是聽別人說的,對實情一知半解,太子逼問她也不敢答不知,只知道今日進壽康宮的只有明飛卿一人,便胡亂猜道:“是太子妃。”

淮瑾一聽,臉色沉如陰雲,腳下從疾走改為跑,一路趕到壽康宮宮門口,遠遠就看見一道身影跪在烈日下。

提到嗓子眼的心猛然回落,哪怕只遠遠看到一個背影,他都能确信此人不是明飛卿。

“剛剛那道桂花酒釀綠豆湯太好喝了。”

明飛卿的聲音飛進淮瑾耳中,淮瑾循聲望去,見安然無恙的明飛卿正攙着太後有說有笑,跟在他身後的天青手裏拿着幾大盒賞賜的禮物。

淮瑾寧願看到明飛卿跪在訓誡石上,也不想他和自己的殺母仇人這般親厚。

明飛卿也瞧見了淮瑾,兩方視線撞上,淮瑾按下洶湧的不悅,上前對太後行了禮。

跪地反思的林霁聽到太子的聲音,立刻回頭去看,他什麽都沒說,眼裏卻寫滿求救二字。

太後猜到淮瑾要問些什麽:“昨日林霁在東宮放肆了,哀家罰他反思自己的過錯。”

淮瑾看了一眼明飛卿,明飛卿天真地眨眨眼,一臉無辜純然。

淮瑾猜到幾分緣由,卻不知具體是為哪一件事罰的:“林霁犯了什麽錯,還請太後明示。”

“昨日新婚之夜,他霸着你讓飛卿難堪,今早還敢坐着太子妃回門的儀仗回府,這還不算過錯?”太後用眼角餘光掃了跪地的林霁一眼:“他已搶了飛卿的功名,還想把太子妃的頭銜一并奪走不成?須知貪婪無度之人,往往什麽都得不到!”

林霁恨得牙癢癢,他終于回過神來,今早那輛馬車八成是明飛卿派人給他設的套,但他無憑無據,哪敢在太後面前申辯,于是只能啞巴吃黃連,跪地認罰。

太後既認定林霁有錯,淮瑾也不方便再說什麽。

太後将明飛卿的手牽到淮瑾手心:“飛卿為你在南國受了多少苦,子玉,你不能忘。”

明飛卿感到淮瑾握住了自己的手,似乎心不甘情不願的,他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老子也不想讓你牽!!

但在太後面前,戲總要做足的。

等兩人出了皇宮坐進馬車裏,淮瑾一把甩開了明飛卿的手,明飛卿的心情卻很好:“怎麽,想給林霁抱不平啊?”

“今日那馬車,是你假借我的名義派給林霁的。”淮瑾揭穿道。

明飛卿:“殿下今早在假山旁就聽到了管家的話,現在才反應過來?要不你現在回宮裏跟太後說,馬車這事兒是我設的局?”

“太後太後!!你怎麽會跟太後走得那麽近!”淮瑾的怒意傾瀉而出,“你明知道當年是太後賜死我母妃,你怎麽還能跟她如此親厚?!你把我置于何地?!”

明飛卿冷笑一聲,寒聲反問:“太後害死的是你的母妃,又不是我的,我為何要跟殿下同仇敵忾?”

“明飛卿!!”淮瑾一掌擡起,明飛卿怒目而對,以為他要打自己,卻是耳邊一響,手掌拍在了馬車壁上,車外的馬兒受到驚吓,馬車搖晃數下才穩定下來。

明飛卿虛驚一場,立刻又迎着淮瑾的視線挑釁:“你既然那麽喜歡林霁,大可将他納入府裏,對了,林霁家世顯赫,恐怕不願做妾,這樣吧,殿下不如休了我,重新娶他入門。”

“......”淮瑾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這仿佛不是他從小認識的飛卿。

見他不答,明飛卿擡起一根手指勾住淮瑾的下巴,笑得攝人心魄:“我忘了,我是殿下的紫微星,殿下哪舍得休我,殿下也不敢休我。”

淮瑾握住他的手,眼中翻滾着晦暗不明的情緒,但他沒有回擊明飛卿的挑釁。

明飛卿前傾到他懷裏,頭擱在他肩上,靠在他耳邊說:“既然是殿下離不開我,就請你謹言慎行,別再把林霁之流帶進家裏髒我的眼。”

他用右手輕輕掐着太子的後頸,柔聲警告:“如有再犯,就是我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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