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酸苦(二)(前世)

明府。

“你說他不肯?!”明揚從椅子上猛地站起,“他讓我多讀幾年書?!我讀了十八年的書還不夠格去做官?!”

傳話的家丁點點頭說:“大公子就是這麽說的,他說二公子不适合去樞密院那種地方,叫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我呸!”丁姨娘潑辣道:“什麽必有災殃,他這是在詛咒我兒!哎呀老爺!你看看飛卿,他自己發達了,卻一點不顧着提拔兄弟!我們明揚明明是懷才不遇,到了他嘴裏,倒成了一無是處的廢物了!”

明為仁也是氣悶不已:“連我這個爹都只是個五品小官,你還指望他提拔兄弟?當真是養了一只白眼狼。”

丁姨娘忽然掏起手帕來抹眼淚:“恐怕是卿哥兒記恨奴家得您寵愛,為他親娘出氣呢?”

明為仁:“蘇秋那副樣子本來就見不得人,他還敢替他娘生氣?我還沒嫌這位正頭娘子上不了臺面呢!”

坐在一旁的明蕊實在是聽不下這些喪良心的話了,轉身出了前廳。

明揚瞧見她耍脾氣,陰陽怪氣道:“小妹倒是跟大哥很合得來,日後要是小妹有事相求,估計大哥不會像今日這樣說她也是德不配位。”

明飛卿讓他多讀書再考功名,他偏要逆着來。

挑了個天氣好的日子,明揚又去酒樓找那些“懷才不遇”的朋友喝酒,席間高談闊論,拿着酒杯嚷嚷道:

“明飛卿自己得不了功名,還也不讓我入朝做官,這樣的人也配當兄長嗎?!現在滿城都在傳他的那些破事,真是丢明家的臉啊!”

這話被屏風外的有心人聽了去。

等酒足飯飽後,醉醺醺的明揚正要離席,卻被店小二畢恭畢敬地請到了隔壁包廂。

“是誰要找小爺敘舊?!”

明揚走入包廂,見桌前端坐之人,是林丞相的獨子林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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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眼猛地一亮,醉意全消——這世間能許他官職的不是只有太子一人,丞相也有這個資格。

·

自從關于明飛卿的謠言卷土重來後,暫且不論整個西溱,皇城裏的百姓倒是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

咒罵皇帝的聲音少了,讨論太子妃私事的人多了,畢竟這位太子妃就在皇城裏,看得見也摸得着。

縱使淮瑾下了死令去封民衆的口,也根本無法扼制這股未知源頭的謠言。

屋漏偏逢連夜雨,西征慘敗後,西夷看西溱國力衰減,動了反攻的心思,派兵在邊城和三皇子合謀鬧了不少事,簡直是蹬鼻子上臉地在西溱境內挑釁。

本來正在議和的南國一看西溱損失二十萬精銳,立刻推翻議和的承諾,大有再次開戰的勢頭。

皇帝病重不能理事,淮瑾以儲君之位監國,諸多事務纏身,心力交瘁。

某個夜裏,巡城的侍衛抓到一夥神色鬼祟的商人,抓回大理寺用刑逼問後,對方才招出自己是南國來的細作,為的是刺探西溱皇室的虛實,好為南國開戰送情報。

這夥人裏,有一個年輕的商人脫身逃跑,還未抓到,于是全城上下開始排查南國細作,鬧得滿城風雨。

這細作藏得極好,禦林軍搜查一個月之久都不見人影。

不知是誰起了個頭,說細作一定是投奔了熟人,所以才藏得天衣無縫。

而皇城裏,和南國不清不楚又有這個實力把細作庇護起來的,只有明飛卿。

明飛卿問心無愧,根本沒把這種猜忌放在心上。

沒有淮瑾的許可,他連門都出不了。

前兩日明蕊派人來說蘇秋病了,明飛卿才得到淮瑾的允許,回了明家小住,順便照顧母親。

蘇秋生病,淮瑾派了太醫來治,一應的藥材也都是宮裏貴人用的名貴之物。

他百忙之中能在母親的病上用這份心,明飛卿心中是感激的,前些日子争吵帶來的怨氣也淡了許多。

他一心照顧母親的病,為了讓母親放心,總是忍着痛在她面前多走幾步,好讓母親相信,他這腿上的傷真的有希望能好全。

實則秦冉說的是,餘生都離不開輪椅。

為了照顧蘇秋,明飛卿住在了內院的偏房裏。

太醫院開的藥毋庸置疑是最好的,但蘇秋的病卻不見氣色。

那日天青從廚房出來,附耳跟明飛卿說,他撞見丁媽媽把蘇秋藥包裏的人參靈芝都偷了去,悄悄拿去外頭換錢。

明飛卿便着手讓人去查,奈何蘇秋病弱,內院完全把控在丁姨娘手裏,縱使他以太子妃的名義要求徹查此事,整個明府的下人都相互包庇,誰也不供出誰,最後查不出個所以然。

丁媽媽還委屈上了,說自己在明家侍奉多年,敬蘇秋為夫人,從不敢苛待的。

丁姨娘幫腔說丁媽媽是她帶來的娘家人,如果明飛卿懷疑丁媽媽,那就是在懷疑她。

這下把明為仁惹惱了。

“你一回來就要搞得家宅不寧?你母親自己體弱,病好不了,你倒想着來誣陷你姨娘?”

明飛卿勢單力薄,淮瑾對他不上心,他離開明家多年,除了天青,連個可使喚的心腹都沒有。

丁姨娘哭得梨花帶雨,明為仁又是這副态度,明飛卿無可奈何,只能先息事寧人。

暗地裏,他把會武功的天白偷偷叫進府裏。

天白雖然是淮瑾身邊的人,但他很願意聽明飛卿差遣,畢竟他是受過蘇秋恩惠的。

天白輕功極好,夜裏爬上下人房的屋頂,偷聽到了丁媽媽暗地裏的謀算。

“我不僅要把裏頭的靈芝人參全偷去變賣銀錢,還要往她的藥裏摻五毒草,這草無色無味,也不能一下毒死人,但若是長期服用,身體就會日漸虛弱,藥石無醫,屆時就算病死,也查不到姨娘頭上。”

“蘇氏一死,姨娘就是正頭夫人,咱們也跟着發達一回!”

天白忍着沒打草驚蛇,将這些話如實複述給了明飛卿。

彼時明飛卿正在喝藥,聽他說出此事,惡心得摔了藥碗。

“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

他耐着性子,白天讓天青去搜查藥渣,夜裏讓天白繼續竊聽。

三日後,他手握人證物證,讓天白拿了丁婆子來。

明飛卿:“下毒一事,是丁姨娘指使你幹的?”

丁姨娘立刻跟明為仁喊冤。

明飛卿将手裏一捧藥渣砸到丁姨娘臉上:“你還敢狡辯!當日你懷着身孕上門求我娘收留你,我娘一時仁慈,竟然讓你這只毒蛇咬了她!五毒草,姨娘,這種害人的東西你是怎麽拿到的?!”

“你說什麽我不知道,老爺~!”丁姨娘在明為仁面前委屈得哭起來,“奴家什麽都沒做啊!”

“既然你嘴硬,那就去大理寺的公堂上分辨!”

明飛卿說罷便要讓人把丁氏押去大理寺。

明為仁沖在前面擋開了那些東宮侍衛,轉身質問明飛卿:“

“你胡鬧夠了沒!你不僅不想着幫襯家裏,還要把家事鬧到公堂上?明飛卿,你真是能耐了!”

從蘇秋毀容,明為仁寵妾滅妻時,明飛卿就看透了父親的嘴臉。

沒有與之決裂,一是為了母親,二是念及生養之恩。

但他今日,必要将丁氏繩之以法,明為仁這個父親也阻止不了!

東宮的侍衛得了他的命令,上前二話不說押住了丁姨娘。

正要把丁姨娘那一夥人送去公堂時,刑部侍郎忽然帶兵圍了明府。

明飛卿下意識看向天白,以為是他跟淮瑾說了此事,淮瑾另派了刑部侍郎來處理。

天白則一臉不知,他還沒來得及将此事告知太子。

這時,明揚從刑部侍郎身旁走出,他指着明飛卿與侍郎說:“我...我昨夜親眼看見,南國的細作從明飛卿屋頂蹿出,那個細作還留了一把匕首,大人,你可以去搜!”

“明揚,你胡說什麽?!”

明揚不敢看他的眼睛:“大哥,太子殿下對你那麽好,你怎麽能叛國呢?”

天白站出來道:“昨夜從少君屋頂掠過的人影是我,哪有什麽細作!侍郎大人,你可別偏聽偏信。”

畢竟是跟東宮作對,刑部侍郎也拿捏着分寸:“少君莫怪,明二公子信誓旦旦地說他看見細作入您的房間,怕危及家人,一定要下官來查一查,只要搜查一下偏房就可還少君清白。”

明飛卿身正不怕影子斜,也知道明揚對自己存有怨氣,怕是真把天白的身影看成了刺客,胡扯一通去刑部告狀。

他沒做過的事,自然不怕人查。

“搜查可以,別驚擾我娘親休息。”

侍郎畢恭畢敬道:“這是自然,下官只搜查偏房。”

他得到明飛卿的許可,才敢讓士兵進偏房。

搜查時,丁姨娘等人還是被東宮侍衛押着。

丁姨娘哭着朝明揚求助,明揚說:“娘,我一定會救下你!”

明飛卿道:“你是為了保你娘親才去刑部胡說八道?”

明揚當着刑部侍郎的面回答:“大哥,我沒有胡說八道,你自己做過什麽事,你心裏清楚。”

明飛卿看他神情,隐隐覺出不對。

這時,搜查的侍衛走出偏房,手中捧着一把南國制式的匕首:“大人,搜到了。”

“你?你真地包庇細作?!”明為仁大驚失色,指着明飛卿,大聲定罪。

明飛卿看着那把匕首,竟覺得眼熟,“這匕首是有人刻意放進去的。”

他看向明揚,明揚心虛地低下了頭。

刑部侍郎為難道:“太子妃,近日內亂頻發,陛下的意思是要嚴查和南國相關之人,既然這匕首是從你房間搜出來,還請您跟下官去刑部走一趟。”

“......”

“大哥,你就認罪吧。”明揚說,“別再執迷不悟了,在南國待了三年還待上瘾了?居然在家裏和細作私會。"

“閉嘴!”天白上前,當衆抽了明揚一巴掌。

明揚被打偏了頭,憤怒地瞪視天白。

若不是惹不起淮瑾,他敢當場還手。

“少君,這是陛下的意思,別讓下官難做啊。”刑部侍郎說,“細作之事非同小可,如果少君不肯跟我們走,只能驚動您的娘親明夫人也去一趟刑部受審。”

“......”

蘇秋重病卧床,根本不能承受颠簸。

意識到這是一場有備而來的陷害。

明飛卿更不可能把母親拖下水。

“我跟你去一趟刑部就是。”

天白見此事已成定局,只得說:“少君別怕,我立刻去宮裏報信,殿下知道了一定會立刻救您出來的!”

若是三年前,明飛卿堅信淮瑾會救他,如今,竟然不敢去奢望什麽了。

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但願他能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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