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讨嫌

降罪的聖旨一下,明為仁果然如明飛卿所料,聖旨都沒來得及接,先一紙休書砸在丁氏臉上。

明揚這個庶子他也不認了。

丁氏帶進明家的那些心腹,個個手上都不幹淨,毒害過蘇秋的主謀幫兇全部被誅殺。

丁氏被趕出了明府,成了棄婦,明揚被貶為奴,月末流放邊境做苦役。

明蕊因為不姓丁,并沒有被牽連到此事中。明為仁自然知道,現下要靠着女兒才能在明飛卿那裏得到點好處,因此再不敢重男輕女,反倒開始讨好起明蕊來。

前世的惡人得到了應有的報應,明飛卿心中舒坦不少,只可惜他不能下降罪官員的懿旨,否則他一定要親手大義滅親,那才痛快!

和西夷和談的事也異常順利,西夷本就是從西溱國土分裂出去的一小塊領土,國土面積合起來只有兩個西溱國都大小,再往後發展百餘年都不會是西溱的對手,只要西溱的國君能放他們一馬,那自然是皆大歡喜的局面,朝中有臣子上奏反對,淮子玉一概駁回。

只有他知道,堅持西征的後果是間接讓整個西溱走向衰敗。

現在能和談,西夷國君喜不自勝,那簡直是被高擡貴手放過一馬後劫後餘生般的慶幸,既然西溱都發出了議和的信號,西夷立刻也拿出了足夠的誠意,不僅讓出了原先幾個強制占有的商道,兩國關系緩和後,西夷國君主動提出兩國通商,惠利邊境百姓,并派使臣奉上奇珍異寶做禮物,其中就包括明目草。

淮瑾放棄西征的初衷是為了保住二十萬将士,其次才是順水推舟地拿到草藥,如今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

蘇秋的眼睛用對了藥,眼上的疤漸漸淡了下去,眼睛也慢慢恢複,已經模模糊糊能視物了。

淮瑾狗狗祟祟觀察了幾天,确認飛卿近日心情極好,他也跟着很開心。

前世他做了三年皇帝,可說是痛不欲生,今日他才知,原來只有明飛卿在,這個皇帝才做得有滋味。

但淮瑾根本不敢去新梧宮打擾,他自知自己讨嫌。

想起前世的一切後,他甚至不敢面對明飛卿,見了面,總想給飛卿跪下,抱着他的大腿認錯。

但他更清楚,一旦把這一層窗戶紙捅破,明飛卿很可能直接跟他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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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負愧疚懊悔的淮子玉不可能再犯渾強制明飛卿,他就這樣小心翼翼地維持着飛卿願意跟他住在一個宮裏雖然對他愛搭不理的微妙平衡。

每天躲在角落裏偷偷看他一眼,知道他今日有心情賞花品茶,知道他今日笑過,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貪污案随着君後大義滅親流放自己親弟弟而進入收尾階段,這個階段無非是開始執行懲罰,該殺的殺,該誅的誅,該流放的流放,本不會出岔子。

卻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本該流放的那一撥人裏,有個姓李的侍郎被刺客滅口了。

皇帝眼皮底下搞暗殺,兇手很快被揪了出來。

查來查去,最後矛頭指向了壽康宮,牽出一段見不得人的宮闱秘事。

太後膝下原本有個年幼的小女兒——德柔公主,德柔年輕時被老皇帝嫁給了朝中重将以做拉攏人心之用,不想那将軍卻是個面甜心苦之人,在房裏動辄打罵德柔,因已經嫁為人婦,老皇帝又怕将軍造反,于是便讓德柔忍耐,德柔求和離不成,竟在将軍出征前的踐行酒裏下了一整瓶鶴頂紅。

出征在即大将暴斃,此事徹底惹怒了老皇帝,他下令将德柔關進郊外的行宮裏,這事哪怕太後去求都沒用。

德柔被當做瘋婦關了十年之久,在年初的時候,忽然離世,老皇帝和太後都對此三緘其口。

淮瑾跟德柔不算熟絡,原也不知道這些錯綜複雜的內情,看了大理寺上呈的證據才知,德柔并非生病,而是難産而死,而那位年輕英俊誤入歧途的李侍郎正是孩子的父親。

太後痛恨李侍郎間接害死自己女兒,因此在流放前夜派人殺了他。

而公主生下的那名男嬰,竟被老皇帝視如敝履,生死未蔔,不知所蹤。

李侍郎的生死根本無關緊要,但太後插手這件事卻給了淮瑾發難的機會。

他登基以來,一直在等,等壽康宮犯錯,等着報殺母之仇。

他以為至少要等上數年,太後這只老狐貍才會露出錯處,沒想到才短短兩個月,她就來送死了。

·

新梧宮。

秦冉懷中抱着小嬰兒歡快地踏進了內殿:“君後,微臣不負所托,這孩子可算給救回來了!”

明飛卿放下手中的玉盞,起身上前,壓下襁褓一角。

這是他看這孩子的第二面,第一次見,此子病恹恹的臉都是發青的,但今日,這孩子滿臉紅潤,肉嘟嘟的,正睜着一雙眼睛盯着他天真好奇地看,口中咿咿呀呀,握成拳頭的小手小幅度地舞動,很是活潑健康。

明飛卿接過孩子抱在懷裏,這小孩一落進他懷裏,竟然樂呵呵地笑了起來,笑得新梧宮裏所有人都跟着心軟不已。

“秦太醫,你做得很好。”明飛卿誇道。

秦冉捧着那枚琉璃并蒂玉,雙手奉到明飛卿眼前:“君後送來這枚玉佩時,微臣就知一定要救回這條命。”

這玉佩既是淮瑾送給明飛卿的新婚信物,也是他曾為太子妃的身份象征。

玉佩随着孩子一起送進太醫院時,秦冉就知道明飛卿對這個孩子的重視程度,自然是窮極一生醫術,将這個一歲不到奄奄一息的寶寶治好了。

明飛卿意識到秦太醫好像誤會了什麽,他當時就是随手解下一塊玉,并沒有把這塊琉璃玉看得有多重。

不過這孩子能活着,自然是很好的。

秦冉:“只是這孩子的親生父母尋覓不到,君後打算如何安置他呢?”

這孩子就是老皇帝拿來陷害明飛卿的工具而已,大概率是個孤兒。

一時半會兒,明飛卿也不知該怎麽處理這個寶寶,這時,天青飛奔進殿:“不好了不好了!君上要殺了太後!!”

“什麽?!”明飛卿聽了險些把孩子給摔了。

天青氣都沒喘勻,就又跟着公子往壽康宮趕,秦冉抱着孩子,還等着明飛卿給個主意,只得也跟了上去。

·

壽康宮。

景太後站着聽完了賜死的聖旨,她看了一眼太監手上捧着的白绫,似是預料到這一切終會發生。

她看了一眼高挑挺拔的淮瑾:“哀家猜到會有這麽一天。”

淮瑾摸上柔滑的白绫,沉聲說:“當年賜死母妃,您用的也是這樣一條白绫。”

“你母妃弑君,她的母家造反,無論放在哪一朝哪一代,他們都該死。”

“外祖父造反,是父皇逼出來的,是他先聽讒言,污蔑忠良,外祖一家才起兵另謀生路!”

“造反就是造反,既做出了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就別标榜滿門忠良了。”太後如今,要稍稍擡頭才能對上淮瑾的視線,“賜死淑妃的懿旨是我下的,和你父皇無關,你父皇還追封淑妃為皇貴妃,在這件事上,他已仁至義盡,你不該恨他的。”

“子玉啊。”太後眼中流露出凄涼,“你父皇駕崩當日,你到底做了什麽?”

老皇帝去時,太後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她心中當然有所懷疑,只是不能宣之于口。

如今死到臨頭,才問出這個問題。

淮瑾看在她快死的份上,最後盡了一點孝心,給了她答案:“父皇要我以新帝的名義下一道賜死的聖旨,送到東宮太子妃手裏,我不願意,他苦苦相逼。”

日光打在淮瑾左側的臉上,他的右側臉頰則隐在了陰暗處。

“所以我掐斷了他最後一口氣。”

內殿都是淮瑾的心腹之人,這個驚天秘密不會被傳出去。

太後面上十分鎮定,她早有此猜測,唯一沒想到的是,他竟是為了明飛卿。

“那孩子...也實在可憐。”她倦聲道:“但你不能怪你父皇要殺他,明飛卿若是生在淮氏,那是皆大歡喜,可他偏偏是個外姓人,沒有哪個皇帝會容許帝星降落在外姓家族。”

“淮氏祖上就沒出過男子為妻的先例,你不僅為他破例,還敢将這顆紫微星視若珍寶,你越是看重他,你父皇的殺心就越重,你若冷落他,遠離他,倒能保得彼此周全,至少不會父子相殘。”

淮瑾想起前世自己是如何為了顧及父子情分一步一步把明飛卿倒逼至死的,他痛苦地反駁:“你怎知朕不曾試過保全彼此?是父皇咄咄逼人,非要他的性命不可!朕做太子時,已經極力克制,不曾對他多好,可父皇放過他了嗎?哪怕他的命是明飛卿續回來的,他不還是要讓他死嗎?他甚至在祈福大典算計明飛卿,算計到他殘廢!!”

他眼眶發紅,急喘幾口氣才将眼淚倒逼回去,他無力地道:“朕何曾想父子相殘啊?如今這副局面,都是你們逼出來,朕只是順勢而為。”

太後不知他為何如此激動,只是長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你就順勢而為,殺了我這個皇祖母吧。”

淮瑾冷笑一聲:“朕當然不會放過你,不過朕也好奇,你一向謹慎狡猾,這次怎麽會用暗殺這麽拙劣的手段來給朕送把柄。”

若真想殺李侍郎,完全可以等他流放出京後再動手,這樣做更隐蔽,也不會落人話柄。

太後面露痛苦,她雙手微微發顫:“如果不是姓李的勾引德柔,德柔怎麽會珠胎暗結難産而死?他冒犯公主,已是僭越,得到她卻不愛惜她,讓她以孱弱之身懷孕生子,這是死罪,貪污軍饷,更該千刀萬剮!數罪并罰,哀家一定要讓他死在我的眼皮底下,我這個做母親的,才對得起德柔。”

太後閉上雙目,似乎已經了結所有心願,坦然受死:“為你母妃報仇吧,哀家已經寫好一份責問自身的遺诏,死後保全你作為君主的名聲。”

淮瑾一愣:“...別以為朕會因此心軟。”

太後苦笑一聲:“哀家的遺诏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西溱。”

淮瑾的恨積蓄了二十餘年,他不可能在這個關頭心軟放棄。

他親自拿了白绫遞過去:“既如此,就請皇祖母上路吧,您身後該有的哀榮,朕一個都不會少給。”

太後擡手,脫去手上的寶石珠玉,扶了扶頭上的鳳冠,就算赴死,也要保留皇家的體面。

她伸手正要接過白绫時,殿外忽然傳進一道聲音:

“今日只要有我在,誰都不準動太後!”

這一聲簡直中氣十足,穿透力極強,把在場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明飛卿疾步沖進內殿,奪過在皇帝和太後之間徘徊的白绫,轉手扔到了一旁的燈火裏。

白绫立刻從中間燃燒而起。

太後的臉上終于崩出幾分意料之外的震驚:“飛卿,你......”他實在不必摻和進這件事的!

明飛卿直接擋在了太後身前,近距離和淮瑾對峙,壓迫性十足地警告他:“我不準你殺皇祖母。”

淮瑾心神激蕩,這是他記起前世種種後,明飛卿第一次主動來跟他說話。

還靠得這麽近,近到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木質冷香。

淮瑾總有種,想給卿卿跪下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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