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這些年的恨

但他很快恢複了應有的理智,畢竟殺母之仇已經烙在骨子裏十餘年。

“這件事你別管,回去。”淮瑾的态度又硬了起來。

但明飛卿一下就能給他戳軟:“如果我偏要管呢?”

他絲毫不退讓,淮瑾的怒火就燒不到太後頭上。

“你難道不知道我母妃是死在她手裏的嗎?你難道不知道我這些年的恨嗎?!”

若是前世,明飛卿早就跟淮瑾共情,和他站在同一個立場上去憎恨太後。

但他跳脫出了“一切以阿瑾為重”的情障後,再對上這種質問,心中絲毫沒有波動,他近乎冷血地反問:

“你母妃弑君造反,她就一定會死,區別只在于,是誰殺下的旨。我就不信,當年你父皇如果沒松口,太後能動得了貴妃?!”

他一針見血地戳穿所有假象:“太後是為了避免你們父子相恨相殘,才在中間做了這個惡人。”

明飛卿說的話,就算再難聽,淮瑾也能聽進去幾句,他看向景太後。

太後垂眸,似是默認這被揭穿的一切。

皇室手足相殘父子相殺的事沒少發生,但沒有哪個為人母為人妻者願意看到這種慘劇,當年淑貴妃的事已經走到不得不殺的地步。

太後為了照顧彼時年幼的淮子玉,便出面攔了皇帝的聖旨,自己做了這個惡人。

後來淮子玉恨她,她也認了,只要他們父子之間還能保有一絲體面與真情,她不介意做個惡人。

明飛卿見他動搖,又說:“你可以恨她,但不能殺她。”

淮瑾:“飛卿,如果今日死的是蘇秋,你也會這麽冷靜地分析前因後果是非對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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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出口,淮瑾立刻想抽自己一巴掌,前世蘇秋的死,幾乎是壓垮明飛卿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果死的是蘇秋,明飛卿一句話都不會多說,直接就敢拉着整個西溱陪葬。

被戳到痛處,明飛卿的臉一下沉了下來,他腦中開始浮現出前世母親死去的一幕幕,看淮子玉的目光倏忽間森冷下來。

淮瑾想認錯,卻知道現在這個場合不是低頭的時候。

景太後這時将手搭在明飛卿肩上,說:“好孩子,你的心意祖母心領了,事到如今,你不必再管我的死活,我對你,也不曾多好啊。”

“我只知道,當日若沒有祖母出面,我早就被林相一黨送進大理寺受刑了。”明飛卿轉頭說,“就當是我還您這份恩情吧。”

淮瑾才想起當日父皇駕崩時,明飛卿被扣上弑君的罪名險些被送進大理寺,而那時的他居然毫無作為。

前世他也是這樣毫無作為,總想着以大局為重。

重活一回才知,縱使有千萬種苦衷,都不應該成為讓飛卿理所應當受苦的理由。

他該感謝太後那日如及時雨一般的袒護,就算她只是為了紫微星的命格,卻也實實在在地護了明飛卿一回——在淮瑾還是個記不清前世的混賬時,是她讓明飛卿逃過了一場劫難。

因為離得近,明飛卿能察覺到淮瑾眼中的恨意退潮一般淡了下去。

最後他收起劍拔弩張的殺氣,陰鸷的眉眼舒展幾分:“看在她護過你的份上,朕就留她一條性命。”

明飛卿心中暗驚,原來讓淮瑾低頭是如此簡單的事。

前世他從來沒有用這般強硬的态度和淮瑾對峙過。

因為深愛,所以順從。

如今沒餘下多少感情,要破罐子破摔時,淮瑾居然接住了那瓶罐子,輕輕放回原位,不讓他摔了。

“你......”他隐隐覺出,淮子玉有些不一樣了。

淮瑾擡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明飛卿的臉頰。

明飛卿直接打開了他。

淮瑾愣了一瞬,沒有再嘗試做任何親近舉動,只轉過身,帶走了那份賜死的聖旨。

他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得纖長,凄涼又孤寂。

明飛卿竟有種是自己在欺負人的錯覺。

直到一聲嬰兒啼哭聲響起,明飛卿才回過神來。

原來秦冉一直在偏殿等着他們解決完皇家密事,他十分識趣地等君上走了才把孩子抱出來。

景太後的思緒一下被這個襁褓嬰兒所牽動:“誰家的孩子?”

“是個孤兒。”明飛卿讓秦冉把寶寶抱給太後看看。

太後一見這孩子就覺得親切,她鬼使神差地扯下孩子的衣角,在肩上看見了一枚紅色胎記。

方才被親孫子賜死都沒哭,如今卻熱淚盈眶:“是德柔的孩子...”

明飛卿震驚,他哪能想到這個被婦人抱去東宮威脅他的寶寶居然是皇室血脈?!

太後感激不已地看向明飛卿:“先帝嫌這孩子出身不幹淨,偷偷處置了,我派人找了半年都沒有蹤跡,怎麽會到了你這裏?”

“.......”明飛卿總不能明說老皇帝将這個親外甥當做害人的工具用,更不能讓她知道,這個孩子當日奄奄一息險些病死。

他編了個溫和的謊言,瞞住了太後。

太後聽罷,将孩子還給秦冉,忽然要朝明飛卿跪下,明飛卿吓了一跳,忙扶住了她,太後聲淚俱下地求:“飛卿,你能代我撫養這個孩子嗎?”

她今日雖保住一命,日後的境遇卻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得為孩子的将來做打算。

明飛卿看了一眼孩子,他究竟是男子,縱使居于後位,也無法有子嗣,

若為長遠計,膝下養個帶皇室血脈的孩子也是個不錯的籌碼。

不知從何時起,他也把利弊得失放在了第一位考量。

他看了一眼孩子,這寶寶一見到他就笑,像是知道自己要讨明飛卿喜歡才能活得好。

“好吧。”明飛卿接過孩子,親了親他的額頭,“我會給他一個正當的身份。”

他給這個孩子取名為淵,帶回了新梧宮撫養。

·

溱宮有一處廢棄的宮殿,常年無人居住,卻花香撲鼻,陳設幹淨整齊。

夕陽之下,淮瑾坐在宮殿冰冷的地板上,抱着淑貴妃生前給他縫制的一個枕頭,迎風垂淚。

他哭得沒有聲響,肩膀卻一抖一抖的。

他就這樣放過了殺母仇人,放下了支撐他十餘年的恨。

其實前世就算如願報了仇,他也沒有多大的快感。

徹底失去過一回,淮瑾才知道,原來人世的一切喜怒哀樂都建立在明飛卿還在的基礎之上。

這一世,他可以為了明飛卿放下所有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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