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絕處逢生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邊境的官道上。

明飛卿擡眸,看向坐在同一輛馬車的國師,問:“昙花鎮遍尋無果,他難道...”

死無全屍四個字,明飛卿說不出口。

張岐占了個卦象,看着卦象裏的生機,疑惑道:“陛下若已不在人間,這卦象就不會一片向好了,君後這幾日,可有遇到過什麽奇怪的人或事?”

明飛卿細想了一下,搖搖頭:“沒有,只除了一個身形相似卻面貌怪異的少年...我曾以為他是淮瑾,但他發間有銀絲,淮瑾不曾有過白發,所以......”

“等等!”張岐打斷了明飛卿的話,“您剛剛說,那個少年有白發?那些白發是不是藏得極深,不仔細撥開根本看不見?”

明飛卿回想了一下,那日他的五指都沒入少年的發間才看到白發的,他點了點頭,“是啊,這怎麽了?”

張岐又算了一卦,卦上寫的是“陰差陽錯,生離死別”。

張岐大呼不好,明飛卿追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張岐:“陛下當日為您解開巫術,折壽三十年後,發間就生出了白發啊!”

明飛卿:“........”

馬車外的天青聽到裏頭的談話內容,掀開簾子插嘴道:“公子說的那個奇形怪狀的醜人,每日早上都來客棧給公子送幹淨的泉水,我想跟他說句謝,他卻跑得很快。”

明飛卿:“.............”

“停車!!”

聞恒聽到身後這道聲音,猛地勒住馬兒,轉頭就見君後在馬車還未停穩時就跳下馬車,險些摔了一跤。

聞恒連忙下馬,沖過去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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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飛卿不需要人扶,他轉身,連帷帽都沒戴上,迎着寒風折返昙花鎮。

聞恒等人不明所以,也只能疾步跟上去。

終于走到小路盡頭,明飛卿看到地上被黃沙掩埋的血跡。

他走到拐角,一股新鮮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地上橫七豎八地倒着幾十具剛死的南國守城軍。

守城軍屍體旁,是一個木頭做的水桶。

水桶裏還殘留着一些幹淨的泉水。

泥濘的路上,橫亘出一條血道,是有人被捆在馬身上拖行出的軌跡。

明飛卿一陣反胃,捂住口幹嘔起來。

“公子?!”

衆人立刻圍上去,秦冉抓過明飛卿的手腕診脈,只覺觸手滾燙:“殿下,你的風寒加重了,軍營裏有更好的藥,先回軍營吧!”

“不,我要找到他...明明就在眼前,不應該是這樣的...”

明飛卿前世對淮瑾愛之入骨,今生則恨之入骨,他曾以為,淮瑾就算挫骨揚灰了他也能認出來,他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竟然跟淮子玉對面不相識。

他不想聽太醫的意見,但他的身體卻在這十日內撐到了極限。

在他還想逞強時,竟直接暈了過去。

聞恒立時接住明飛卿軟下的身體,低聲道:“臣冒犯了。”

他雙手有力地抱起明飛卿,急往馬車上跑。

·

南國皇宮。

邊城守城軍生擒了西溱國君這件事已經傳到耶律南炙耳中。

此刻,他正完戮殺場走。

戮殺場是南宮中供耶律南炙過手瘾的地界,他若是心中有氣,就會去戮殺場射殺俘虜洩憤,或者看野獸生剝俘虜的身軀。

近些時日,他去戮殺場的次數太多了。

多到朝臣議論這是暴君之舉。

秦兆追在耶律南炙身後勸:“陛下!你該把淮瑾囚禁起來,拿他做控制西溱的人質!”

國君是多好的人質啊!有這樣的人質在手,南國要西溱做什麽都可以!

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人,都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耶律南炙卻把活的淮瑾直接送進了戮殺場——他想讓野獸撕爛淮子玉的身體,吞食他的血肉,讓他死無全屍,最好連留下來的骨頭都是碎的。

他還要親眼圍觀這場虐殺。

秦兆抓住耶律南炙的衣袖,阻攔他:“你不能再去戮殺場!這種地方去多了你讓百姓怎麽想?一個國君嗜殺成性,歷來只有暴君有這種癖好!你看看歷史上哪個暴君有好下場的?!陛下!你還要統一溱地啊!你清醒一點吧!!”

耶律南炙一掌甩開秦兆,揭下臉上的銀色面具,露出一張半邊布滿毒斑的醜臉:“孤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還當得成仁君?!太師滿口統一大業,可曾想過孤每日對着自己這張臉有多惡心!?”

往生花的毒斑殘留在耶律南炙臉上,這輩子都消不去。

他把面具重新戴在臉上,目中透着變态的殺欲:“孤不痛快,天下誰都別想痛快!尤其是淮子玉!”

他繼續往戮殺場走去。

一個小太監直等到耶律南炙走遠了才敢上前扶起秦兆:“太師,太師您沒事吧?陛下他自從中毒之後,性情大變,您多擔待吧。”

秦兆恨恨地嘆了一口氣,從地上起身,讓小太監拿着令牌,去屏退戮殺場四周的護衛。

人多眼雜,他實在不希望再傳出皇帝圍觀野獸撕咬戰俘的血腥謠言了。

把護衛屏退,就能少幾只看戲的眼睛,少幾個亂嚼舌根的嘴巴。

他自己也往戮殺場趕去。

耶律南炙中毒以後,性情變得乖張暴戾,朝臣說了幾句他不愛聽的話,他就把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全殺了。

秦兆如今還能保住項上人頭,是因為他是耶律南炙的恩師,又在朝中威望頗重,所以他說再多逆耳的忠言,耶律南炙也不敢殺他。

可南國有這樣一個誅殺忠臣殘暴嗜殺的國君,又能有幾時好?!

秦兆深深擔憂着南國的未來,也怕自己直到死都看不見溱地統一。

帶着這樣的擔憂,他來到了戮殺場。

戮殺場,名副其實的殺戮之地。

這是塊圍場,圍場內有塊寬敞的草地,草地上全部是一些人骨和人肉,地上的草是被人血滋養起來的,生機勃勃的青草生長進森森白骨間,從頭骨裏冒出來。

圍場四周的觀景臺相較于宮裏其他高臺要矮上許多,因為耶律南炙眼睛有疾,他又喜歡看這些血腥場面,于是特意把觀景臺的位置降得又矮又低。

戮殺場有四道門,其中三道是關戰俘的,還有一道,則是關野獸的。

耶律南炙走上觀景臺,他左手把玩着琉璃玉,右手高高擡起,輕輕放下。

場內的護衛會意,開了兩道門。

淮瑾雙手雙腳帶着沉重的鐐铐,從黑暗逼仄的空間走到陽光下。

他擡起頭,迎着刺眼的陽光仰望,看到一個臉帶銀色面具身穿卷龍服的國君。

他大抵知道自己是被敵國俘虜了。

那個高高在上的國君當着他的面,把玩着那枚琉璃玉。

那塊玉中間刻着的是一朵并蒂蓮,琉璃在日光下生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将并蒂蓮倒映得熠熠生輝。

真好看。

淮瑾想,如果他得到這塊玉,他會把它送給明飛卿。

他生出一股強烈的欲望——他想奪走這塊玉。

一聲野獸的嘶吼近乎震聾他的耳朵。

他的視線下移,平視着不遠處另一道幽暗的門。

一只比人高大的老虎邁着尖銳的爪子走到他的視野中,老虎的四肢還戴着作戰時用的鐵刃。

它踱步到太陽下,慵懶地看了一眼自己今日的午餐——是個人。

淮瑾:“.......”

耶律南炙嫌老虎太磨蹭了,底下的訓虎人便吹了個詭異的口哨。

老虎的眼睛登時溢出凝視獵物的殺氣。

淮瑾後退一步,竟被鐐铐絆倒摔了一屁股。

老虎伸出利爪朝他俯沖而來。

觀景臺上的秦兆看着在老虎面前猶如蝼蟻的淮瑾,悲哀地想:堂堂西溱國君,竟落得葬身虎口的......

等等!

淮子玉竟然躲過了老虎的撲殺!

他還利用老虎剛剛那一擊扯斷了手上的鐐铐!

秦兆睜大了蒼老的眼睛,緊緊盯着下面的一人一虎。

老虎數次撲空,暴怒而起,嘶吼之聲威震戮殺場,淮瑾身上的傷作祟,被這一聲震得頭暈眼花,稍不留神,一只虎爪迎面擊來!

淮子玉躲之不及,當場被拍飛到圍牆上,砸出一聲悶響,再摔落地上,吐出一大口血。

老虎再次撲來,他掙紮着後退,堪堪躲過利爪的攻擊,卻被利爪上的鐵刃劃破了胳膊,登時血流潺潺!

耶律南炙看着昔日的敵對被猛獸壓在地上虐殺,眼中報複的快意快要溢出來了,他癫狂地叫着好!

秦兆皺着眉搖搖頭。

不知道第幾次虎口逃生,淮瑾已經傷痕累累,一身是血。

他艱難地扶着牆站了起來,目光鎖在了老虎四肢的鐵刃上。

他需要一個武器。

只要把鐵刃拆下來,他就有自保的武器...

劇痛劃破他的妄想,野獸的利爪幾乎撓穿他的胸口。

他整個人被擊打着飛出,摔到圍場中央,他眼前黑了一瞬,想就此暈死過去,卻知道一旦睡過去,自己就會被老虎拆吃入腹。

他不想死,卻無力求生了。

就在他絕望放棄之際,胸口忽然掉出一樣東西。

他視線下移,看到血泊與草地間,落了一道平安符。

狐貍毛的領口被老虎的利爪抓破了,縫在裏頭的平安符終于掉了出來。

淮瑾撿起這枚平安符,過往兩世的記憶瞬間回湧至腦海中。

他不可置信地端詳這枚平安符,這枚他深夜去天機寺跪了三個時辰給明飛卿求來的平安符。

怎麽會在自己的衣服裏?

領口那團亂七八糟的線團,是明飛卿替他縫的。

這枚平安符,是他縫進去的。

他讓他有去無回。

他又在他的衣服裏縫平安符,還囑咐他,最好貼身穿着。

淮子玉捧着這枚平安符,又哭又笑,眼淚混着血砸下來。

掉落懸崖的那一刻他認過命,因為明飛卿希望他死。

此刻落進虎口狼窩,他不認命,因為明飛卿希望他求生!

老虎再次撲殺過來,淮子玉将平安符珍而重之地放進懷裏。

看臺上所有人都以為這場虐殺結束了。

然而戮殺場裏倒下的卻是老虎。

耶律南炙不可置信地走到圍欄旁睜大了眼睛細看。

淮子玉手持一把鐵刃,從下颌捅穿了老虎的天靈蓋!

秦兆驚呆在原地。

淮子玉拔出那把鐵刃,踹開老虎尚且溫熱的屍體,轉頭看向耶律南炙。

他才發現,這看臺很矮很矮。

看臺上少數的護衛似乎意識到了危險,立刻上前保護國君,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淮子玉踏着老虎的頭骨,從圍場飛躍上了看臺。

他單手持一把鐵刃,電光火石之間,殺了二十個護衛——正如他徒手解決四十個守城軍那樣幹脆利落。

耶律南炙喊人護駕,可戮殺場四周的護衛都被秦兆遣散了。

他摸上右手的袖箭,對準淮子玉:“你別忘了你胸口那三箭!”

淮瑾也不躲。

耶律南炙射出袖箭,六枚袖箭齊發而出,卻沒有一枚射中淮瑾!

耶律南炙驚愕無措,正想再裝上箭羽,腹部猛地一痛!

淮瑾用鐵刃連捅耶律南炙三刀,每一刀都貫穿血肉!

“朕沒有忘。”他在耶律南炙耳邊道,“朕今日,悉數奉還!”

他拔出鐵刃,耶律南炙轟然倒地,南國最有希望統一的君主,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淮瑾彎身,奪過耶律南炙手上的琉璃玉,順便揭開耶律南炙臉上的面具,那張毒斑崎岖的臉露出來時,淮子玉嫌棄地割了他的頭。

血濺到了秦兆臉上。

淮瑾陰森森地看了這位南國太師一眼。

秦兆兩股戰戰,跌跪在地:“別殺我,我願...我願臣服于你。”

淮瑾冷冷地俯視他。

秦兆生怕他不信:“我畢生心願就是看到溱地統一,誰能讓溱地統一,我就輔佐誰!陛下!陛下!”

他跪走到淮瑾腳邊:“你饒我一命,讓我這把老骨頭為你效忠啊!”

眼下身陷南國皇城,要想活下去,還真少不了秦兆這樣的“大忠臣”。

淮子玉踩着耶律南炙的屍體,腳邊是跪伏的南國權臣,左手握着那枚琉璃并蒂玉,他将銀面具戴上了臉:

“從今日起,孤就是南國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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