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聽天命
一個月後,北邊傳來捷報,聞安率軍将趁亂入侵的北游軍隊打得落花流水,北游各部落的聯盟軍潰散四逃,不僅退回了邊境線外,還損失了兩個大将并一個部落首領,此戰大傷北游元氣,此後數十年,北游一蹶不興。
北邊的勝戰令中溱人心大振,兩國合并後的少數矛盾在這場勝戰的影響下被迎刃而解。
中溱一片安寧祥和,欣欣向榮。
一切都很好,只除了明飛卿不太好。
“太醫院到底是幹什麽吃的?!”
君王暴怒的聲音從內殿砸出來,吓得新梧宮上下大氣不敢喘。
地上跪了一大片太醫,其中不乏原本在南宮的岐黃聖手,他們實在是束手無策。
為首的秦冉顫聲道:“陛下,這一月來臣等已用盡一切手段,君後的外傷明明已經愈合,卻不知為何醒不過來。”
身旁的太醫點頭附和,秦冉冒死說了實話:“臣等醫術拙劣,恐怕人力無法再施為,要看...看天命了。”
淮瑾手心陡地冰涼下來,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腦上沖。
他連懲罰太醫無能都忘了,腦中只回蕩着一個令他兩世都恐懼不安的預想——他要失去明飛卿了。
他得到了一切,甚至比前世更為成功。
他僅用三年統一溱地,完成祖父輩的宏願與執念,成為中溱的開國君主。如今四海歸一,萬民臣服,他将千古留名,成為繼往開來的帝王。
上天饋贈他這一切榮光,唯一要他付出的代價只是明飛卿這個人。
太醫看到皇帝踉跄地回到床榻邊,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君後抱起來,摟在懷裏。
倘若明飛卿醒着,他會聽到淮子玉在他耳邊哽咽哭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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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後垂危的消息不胫而走,朝野上下都做足了心理準備。
有人惋惜明後的才德,他苦守西溱三年,如今溱地統一,中溱一片盛景,他卻不能親眼看見。
有人感嘆明後命薄,皇帝對他鐘情至此,他但凡能活着,就能享盡這世間最大的福氣,那可是旁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
有人只擔心紫微星夭折會影響中溱的國運,倘若國運衰敗,每一個人都會受到影響。
秦兆好不容易看到統一的大好局面,絕不能容忍任何人破壞它。
南地巫術盛行,秦兆在奏折裏舉薦了一位巫師,告訴皇帝,只要讓這位巫師做法,便可讓明飛卿永久沉睡,他縱然沒有意識,卻一直是活着的狀态,只要他活着,紫微星就不算夭折,中溱的國運就會長盛不衰。
這巫術一旦成行,明飛卿就只能維持沉睡的狀态,再無醒轉的可能——他實際是死了,卻又為中溱而活着。
但這有什麽要緊呢?他本就生機渺茫了,用這條命去續中溱的國運,本就是他的福分啊。
秦兆知道淮瑾對明飛卿愛得深沉,不過這點情愛哪配跟國運相提并論?哪配跟他的皇位作取舍衡量?
淮子玉是個有野心的帝王,他更是冷血薄情之人,太後死了都不曾給她應有的體面。
秦兆篤定,縱然明飛卿是皇帝的心頭至愛,他也一定會忍痛割舍的。
這封奏折遞上去的第二日,淮瑾就請他入宮詳談。
這還是個天剛蒙蒙亮的早晨,淮瑾連早朝都暫推了,特意要見他。
秦兆收到這道口谕時,露出一個理所應當的笑來——他揣摩帝王的心思一向很準,從未失手過,這次果然也不例外。
他穿戴起正一品的官服,淮瑾遵守承諾,讓他做了中溱的太師。
秦兆踏進了合陽殿。
合陽殿內,淮瑾歪坐在桌子前,手裏搖晃着酒盞,見到秦太師向他行禮,眼中含着類似醉酒之後的朦胧微光,他笑着道:“免禮。”
秦兆這才起身,見淮瑾似是喝醉了,猜想是因為即将要忍痛割愛而借酒消愁。
“陛下,飲酒傷身啊。”秦兆規勸道,他如今是一心一意要忠心于淮瑾的。
淮瑾仰頭飲盡杯中美酒,揚了揚手道:“太師一起來喝一杯?”
秦兆受寵若驚,忙說:“微臣不敢。”
“無妨,你我之間,不論君臣。”淮瑾的态度放得很謙和。
秦兆這才大着膽子坐在了君王的對面,見杯中早就倒好了一盞酒。
淮瑾盯着秦兆的眼睛,饒有興趣地問:“你說的那位巫師,如今可在國都?”
秦兆眼中一喜,立刻道:“前兩日,微臣已将人接進國都,如今就在太師府安頓,倘若君上需要他,現在就能召來。”
淮瑾露出一個略顯陰狠的笑來:“太師就這麽急着要置朕的君後于死地啊?”
秦兆覺得君上笑得滲人,忙起身拱手道:“微...微臣是為中溱着想...微臣...”
“別慌。”淮瑾擡手按住秦兆的肩膀,按着他坐回酒盞前,“朕說了,你我之間,不需要行君臣之禮。”
秦兆知道後面的話難免令皇帝不悅,他拿起杯盞,将裏頭的酒一飲而盡,這才壯着膽子道:
“事到如今,陛下不得不早做取舍了,如今君後還有一息尚存,是行使巫術的最好時機,倘若他......那就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微臣絕不是要置君後于死地,只是,如今這個局勢,還是保國運要緊!”
淮瑾提起酒壺,在秦兆的杯中又倒滿了酒,他往自己的杯裏也倒了酒,笑着讓秦兆繼續說。
酒能壯膽,秦兆又喝了一盞酒,說:“那巫術可保君後如活人一般有體溫和鼻息,容貌也不會有任何損傷,宛若沉睡過去,只是......”
“只是再無蘇醒可能,形同靈魂消亡,肉體殘活,對吧?”淮瑾接着他的話說道,他眼裏那朦胧的光已經漸趨冷冽。
秦兆頓了頓,點頭道:“确是如此,但他嚴格來說,還是活着的,他活着,紫微星就不算夭折。”
“太師考慮得很周到。再喝一盞酒吧。”淮瑾又給他滿上。
盛情難卻,秦兆只能舉杯飲盡:“陛下倘若答應,現下微臣就能讓那巫師進宮來...呃!”
他忽然覺得喉嚨劇痛,氣短難支,胸腔炸裂一般劇痛,他當了多年人臣,安能反應不過來?
視線下移到空了的酒杯中,秦兆難以置信地看向君王:“酒裏...有毒?!”
“毒?這世上還有什麽東西比人心更毒?”
僞裝的親和頃刻間蕩然無存,淮子玉殺氣畢露,他一擡手,殿外侍衛就押上來一個中年男巫師。
秦兆一看,正是他前兩日接進國都的那位!
淮子玉眼皮都懶得掀,随意地擡了擡手指,禦前侍衛手起刀落,當着秦兆的面砍了巫師的人頭,血濺出來,離秦兆僅有三尺遠,他的屍體被拖出去,在地上畫出一條濃墨重彩的血跡。
秦兆渾身抖若篩糠,他想跑,劇毒卻令他寸步難行。
“我對你.......忠心耿耿,你怎能過河拆橋?!”
“橋?”淮瑾露出一個駭人的笑來,“你至多是朕腳下的一塊墊腳石,還配不上做橋,朕何時想碾碎你都可以。”
秦兆眸中爬上血絲,猛地噴出一口黑血。
淮瑾險惡地躲開他,冷沉沉地道:“朕本來沒想這麽快就要你的命,是你不知好歹,居然敢再動巫術的念頭,有筆舊賬,想必你已忘了。”
秦兆眼底露出茫然與恐慌。
淮瑾幫他回憶道:“當年南國巫師對明飛卿用詛咒之術,背後就是你在策劃,如今,你故技重施,竟敢寫進奏折,勸朕用巫術殺妻?一把老骨頭了,心腸之毒,實屬罕見,朕豈能留你茍活?”
他偏執地笑了笑,“朕今日早朝都不上了,特意邀太師進宮受死。”
秦兆的臉色已經變紫,他字字泣血:“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中溱!明飛卿他生了這種命格,理應為這個國家犧牲!哪怕他死了也得為中溱活着!得明飛卿者得天下,這得是活着的明飛卿!!”
他又嘔出一大口黑血,痛苦不堪,指着淮瑾,失望至極:“你作為君主,怎能看不透這裏面的利弊得失?!你跟耶律難炙,一樣愚蠢!愚蠢!!”
淮瑾冷笑,反問秦兆:“得明飛卿者得天下?那耶律南炙得到他的三年,為何南國天災不斷,戰争慘敗走了下坡路呢?”
秦兆:“......”他答不上來,他一直想不通那三年南國為何會不斷勢衰。
“錯了,你們錯了,朕曾經也錯得一塌糊塗。”淮子玉說,“從來不是得明飛卿者得天下,是愛明飛卿者得天下。”
他撩開長發下藏得極深的白發:“你不是一直好奇這些白發是從何而來?那詛咒最終轉移到朕身上了,朕為此折了三十年壽命才保住明飛卿一條命。”
秦兆恍然大悟,他恐懼得渾身顫抖,他不是在畏懼劇毒,而是畏懼淮瑾對明飛卿瘋魔的程度。
這世上怎麽會有人甘願為另一個人折去三十年壽命?就為了那點兒女私情?!
淮瑾能為了明飛卿折壽,一定也能為他抛棄中溱的國運!
明飛卿,明飛卿!
秦兆痛恨至極,他從未和明飛卿正面交過手,卻一次一次敗在這個人手上!
淮瑾看了一眼殿外的天光,今日的太陽徹底出來了。
他幽幽低眸,對秦兆說:“你比太後命好些,看到溱地統一,想來你死也能瞑目,這是朕賜給太師的恩澤。”
秦兆七竅溢出黑血,雙目圓睜,渾身抽搐,痛苦暴斃。
淮瑾起身,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衣襟,走出合陽殿,去上今日的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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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