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朕亂了!!

冬末的最後一場雪悄無聲息地在某個夜晚融化,清晨時,大地回暖。

新梧宮擺着一盞未亮的燈,淮瑾用食指指腹去觸碰那根金銀絲纏繞的燈芯。

國師在一旁道:“陛下可千萬想清楚了,這流雲燈必須用血點燃,三年為期,三年後,點燈之人會滿頭白發,油盡燈枯。”

“朕知道。”

流雲燈的作用,淮子玉比誰都清楚。

前世明飛卿死去,他點這盞流雲燈來換今生的輪回,付出的代價便是英年早逝。

這燈除了能幹預輪回,若為重病之人點起,還有祈福續命之效,被續命之人能長命百歲,而點燈之人依舊只餘下三年壽命。

國師見他固執至此,若不是淮瑾用身家性命威脅他,他絕不會找出這盞燈的,此刻後悔已經無用,他無奈嘆氣:“陛下,倘若你不在,中溱江山又能依靠誰?”

“三年後,朕會把皇位讓給飛卿,他是紫微星,本就沒人比他更适合做皇帝。” 淮瑾走到床邊,牽起明飛卿放在錦被外的手,與他掌心相貼。

國師語塞。确實如此,只要明飛卿活着,中溱絕不會走下坡路,皇帝的人選,可以是淮瑾,也可以是其他人,三年後如果是明飛卿繼任皇位,也是個穩贏的抉擇。

淮瑾為中溱想好了後路,如此他作為君王的責任就盡完了。

他輕輕撥開明飛卿的額發,俯身親吻他的額頭,視線描摹過明飛卿的長睫,鼻尖,唇珠,仿佛在看最後一眼。

“從來都是我離不開你,不是你不離開我。” 他低語,用只有明飛卿能聽到的聲音說,“我苦心孤詣跟你重來這一世,本想贖罪,卻還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淮瑾撫摸着明飛卿的鬓角,眼中閃着無人察覺的淚花,“如果還有來世... 就回到初遇那一年吧,我絕不再欺騙你,或許... 我們不該相遇,沒有我拖累,你本該一生順遂,不會吃這麽多苦。”

“我虧欠你的,三生三世都還不了。” 他小心翼翼地吻住明飛卿微涼的雙唇,“這一生再還你一些。”

淮子玉的視線被淚水沖刷得模糊,又吻得那樣投入,以至于完全沒注意到,明飛卿的左手手指微微蜷起,眼睫輕輕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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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燈旁,淮瑾劃破了手心,将血液灌入燈芯,燈瞬間被點亮,它的光芒融入清晨的陽光,不刻意看,都看不出來那裏點着一盞燈。

手心的痛和前世一樣熟悉,淮瑾有一瞬間恍惚。

前世明飛卿跳下觀星臺後,也只是重傷在後腦,表面上看,他的身體和面容沒有一絲損毀。

最開始幾天,淮子玉總以為他只是睡着了,他在床前日夜不歇地讨饒認錯,期盼飛卿能像從前那樣原諒他,旁人眼裏,那時候的淮瑾真像是瘋了。

直到那把火吞噬了明飛卿的肉體,那火燒得那樣烈,明飛卿那麽怕疼的一個人,卻安安靜靜地任由火焰燃燒。

淮瑾才醒悟過來,人死後是不會疼的,他的飛卿在嘗盡世間所有苦楚之後,已變得不會喊疼了。

“陛下?”

有人叫了他一聲,淮瑾猛然回神,見秦冉正拿着藥試圖掰開他因為恐懼而握成拳的右手。

“陛下,手放松些,我替您包紮傷口。” 秦冉看皇帝滿頭是汗,無比擔心,“您是不是不舒服啊?”

淮子玉沒太聽清秦冉的關懷,他推開太醫,繞過屏風,跌跌撞撞地走到床邊,握住明飛卿的手腕,感受到他的體溫和脈搏後,心終于踏實落下——明飛卿是活着的,至少他還活着。

手心的血還在流,秦冉想給他包紮,淮瑾渾不在意自己這點傷,他的視線牢牢黏在明飛卿身上,期盼着奇跡降臨。

國師提了一句:“陛下的血把君後的衣袖弄髒了。”

淮瑾低頭一看,明飛卿袖口上确實被滴了幾滴血,他有些無措。

秦冉這時得了國師的眼神提示,上前幫淮瑾把手心的傷口包紮了起來,淮瑾為了不弄髒明飛卿的衣袖,這才乖乖配合。

上藥的時候刺痛無比,淮子玉下意識握緊了左手,左手又正好握着明飛卿的手腕。

手腕猛地一陣勒痛,明飛卿蹙了蹙眉。

淮瑾一怔,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長睫顫動片刻,如展翅的蝴蝶翻飛而起,清澈的眼瞳盛住了今日的天光,他醒來第一眼,就撞上淮子玉那道炙熱到灼人的視線。

淮瑾大喜若狂,雙手捧住明飛卿的臉頰,呢喃着:“我不是在做夢吧?”

明飛卿:“.......”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提醒淮瑾,這不是夢。

繼而一陣過于密集的親吻像雨點一樣砸在明飛卿臉上!

國師和秦冉就見他們的皇帝抱着剛醒來的皇後一陣狂親!

國師又是好笑又是疑惑,他下意識往屏風後看了一眼:這流雲燈不是要點足六日才能起到祈福的作用嗎?怎麽眼下剛點上就有了如此立竿見影的效果?難道真是上天在偏袒紫微星?

明飛卿被淮子玉親得眼睛都睜不開,這人像只粘人的老虎,虎爪踩在他的胸口,卻不吃他,只一個勁地舔和親。

“你... 住嘴!”

修長的手艱難地堵住了淮子玉的嘴。

淮子玉順勢抓住明飛卿的手,在他掌心又啵了一下。

明飛卿:“.......”

他被親得徹底清醒了,昏迷前的所有記憶湧進腦海。

西溱的叛亂被淮瑾以南國滅西溱的名義平了,淮啓應當是死了。

他醒來時身在新梧宮,淮子玉穿着溱地制式的帝王華服,窗外偶爾傳來悅耳和暢的鳥叫聲,一切都已被撥回正軌,恢複安寧祥和。

明飛卿陡然生出功成身退的釋然,他看着淮瑾欣喜若狂如珠似寶地親吻自己,心中卻溢出一個殘忍的念頭。

縱然淮啓是亂臣賊子,可當日那張休書是當着淮氏歷代祖宗的面燒的,嚴格來說,也是能算數的。

這或許是最好的離開時機。

明飛卿掩下被這陣親吻勾出來的欲望,眸中的情緒冷淡下來,故意蹙眉,天真無知地問:“你是誰?”

淮瑾:“!?!”

他緊緊抱住明飛卿:“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君啊!”

明飛卿:“.......” 好一個明媒正娶。

他搖搖頭:“不認識。”

淮子玉恍如被天雷擊中,無措地呆愣住了。

明飛卿抽走自己的手,兇巴巴地:“我不認識你,你再胡亂親我,我就打你。”

淮瑾:“.........”

朕亂了!!!

第71章 我親你天經地義! 作者有話說: 淮啓:休夫當然要走完全套流程啊!

明飛卿剛剛醒轉,臉上還帶着病中的憔悴,他擺出一副努力回想卻一無所獲的迷茫表情,令淮瑾确信他是失憶了。

淮子玉無措地從床沿邊站起來,又坐下,再站起來,再坐下,如此循環往複。

明飛卿:“.......”

“你能別在我面前晃了嗎?”

淮子玉:“我?!”

他坐到床邊,壓着明飛卿身上的被子,摟着明飛卿的肩膀,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你真地一點都記不得我了?我是阿瑾啊,你最喜歡的阿瑾啊!”

明飛卿:“你少往臉上貼金,我最喜歡的怎麽可能是你這樣的?我雖然記不住從前的事兒,但你也別想占我便宜!”

淮子玉用手指指着自己:“我這樣的?我哪樣的?”

明飛卿:“空有皮囊,實則輕浮放蕩!”

“我?!” 淮瑾委屈不已,“就因為我親了你?你是我的皇後,我親你天經地義!”

為了證明自己名正言順,淮子玉又摟過明飛卿,在他嘴上啃了一口。

明飛卿沒力氣躲,竟又被他親了一口。

淮子玉居然還敢伸舌頭!

啪!

他不輕不重地打了淮瑾一巴掌,把這人從自己嘴邊打開了。

淮瑾捂着右臉頰,被打擊得肩膀都垮塌了,看到明飛卿嫌棄地擦着嘴巴,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飛卿!!”

蘇秋帶着明蕊急步踏進殿內。

明飛卿為了騙過淮瑾,見到母親和三妹也強壓着情緒,只當是看到了陌生人,他裹着被子往床角落裏縮了縮,大眼睛裏含着迷茫無措的光:“你們都是誰啊?”

蘇秋和明蕊當場震驚在原地!

蘇秋上前想牽住明飛卿的手,明飛卿躲開了,蘇秋一愣,眼淚滑落而下:“娘親你都不記得了?”

“......” 明飛卿隐在被子下的手微微攥緊,他搖搖頭,不想露出任何破綻。

自然連明蕊也是不認的。

眼見他連娘親都忘了,淮子玉心裏頭竟詭異地平衡了些,他原以為,飛卿只是選擇性地把自己給忘了,那才是最棘手的情況!

秦冉再次替明飛卿看脈,搖頭嘆氣:“後腦的傷應當是誘發了失憶症,得慢慢治,不能操之過急,不能刺激君後。”

蘇秋明白太醫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執過明飛卿的手,柔聲道:“飛卿別怕,我是你娘親,你不必強求自己去回憶過去,只要知道,娘親永遠在你身邊。”

明飛卿眉心微動,輕輕握住了蘇秋的手,有些心虛地避開蘇秋溢滿愛意的目光,低聲:“娘親。”

蘇秋眼含淚光地應了,只要能認得自己,她就滿足。

于她而言,明飛卿忘了過往也好,沒有記憶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脫離一切俗世責任。

過去三年他獨挑大梁,活得那樣累,如今就算是偷個懶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私地希望明飛卿能為他自己而活,不要再事事以他人為先了。

明蕊坐到床沿邊,她被淮瑾封了郡主,頭上郡主規格的發釵流蘇叮咚亂響,她掩下傷感,俏皮地與明飛卿道:“大哥,你只要記得我是你的小妹就行,從前是哥哥保護妹妹,以後就讓妹妹保護哥哥吧!”

明飛卿淡笑地點點頭。

淮瑾見他并不排斥認人,連忙也擠到床邊:“我是你的夫君!我...”

明飛卿較真地打斷他的話:“你如何證明你是我的夫君?”

淮瑾委屈不已:“你怎就不叫母親證明自己的身份?”

蘇秋和明蕊一說明飛卿就信,怎麽到了他這裏,就要證據了?這不公平!

明飛卿有理有據:“因為你看着就不像好人!”

淮瑾:“......”

明飛卿打量了淮子玉全身,說:“從你的衣着我可以判斷出你是皇帝,但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信口開河,你總得拿出證據,你說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君,那麽大婚的三書六禮可還在?”

淮瑾:“......”

成婚已是五年前的事,重要的信物譬如聘書禮書都還保管得好好的。但淮啓逼明飛卿和離時,特意派人把明飛卿和淮瑾的一切姻盟信物燒了個一幹二淨,以此欲蓋彌彰,圖一個名正言順。

這些事,明飛卿都知道,他料定淮子玉拿不出證據,所以特意為難他。

淮瑾果然是抓耳撓腮,忽然他眼前一亮:“倘若我能拿出證據,你就喊我一聲夫君?”

明飛卿點點頭:“可以。但這證據得有分量。”

“全天下沒有比它更有分量的了!” 淮子玉興沖沖跑出了正殿。

明飛卿不知他揣着什麽心思。

沒過多久,淮子玉腳步歡快地跑了回來,他手裏捧着一本精裝的厚冊子。

明飛卿定睛一看,是皇室族譜。

當日他與淮瑾成親後,便入了皇室族譜,族譜上會寫明兩人的關系。

族譜是皇室的機要文件,尋常人根本沒資格翻閱,妄論修改。

淮子玉胸有成竹地把族譜放到明飛卿眼前,一頁一頁地替他翻。

淮氏十八代祖宗都在族譜裏跟明飛卿打了個照面似的。

“朕要讓你心服口服地喊朕一聲夫君。”

他喜滋滋地翻着族譜,族譜過半之後,終于出現了明飛卿熟悉的名字,譬如淑皇貴妃和淮啓。

再翻一頁,就有淮子玉的名字。

淮瑾穩操勝券,還想靠着這必勝的賭局多贏些什麽,便跟明飛卿說:“倘若證明朕是你的夫君,你就親朕三下,如何?”

明飛卿勾唇一笑,“可以。”

淮瑾正高興,明飛卿話鋒一轉,補了一句:“倘若不能證明你我之間是夫妻關系,那陛下就是信口雌黃,讓我打三下手心如何?”

“自然也行!” 淮瑾大方地定下這個賭約。

明飛卿其實也不知族譜有沒有被動過手腳,他拭目以待。

在衆人關切期待的目光中,淮瑾大手一揮!

只見族譜這頁寫道:

“皇室三子淮子玉與荼州明氏嫡子明飛卿結姻盟之約,是為夫妻。”

衆人正要松一口氣,淮瑾的嘴角都不可控制地上揚了起來,忽然瞥見這行字旁邊突兀地多了一行墨跡尤為新的朱色字體:

“淮子玉失德,被明氏休棄。”

淮瑾:“.............”

這狗爬的字體一看就是淮啓那個狗東西寫的!!!

明飛卿忍俊不禁,他忘了,淮啓也是正統皇室子弟,皇室這些規矩,淮啓比誰都懂,他當日可是真打算娶明飛卿為皇後的,既想名正言順,就不可能忘了族譜這一環。

淮子玉的臉色十分精彩,他想撕了這本族譜!!!

明飛卿幽幽道:“原來陛下是我的下堂夫啊。”  ” 這不算數!!這決不能算數!” 淮子玉嘶吼咆哮。

明飛卿不為所動:“既然不能證明你我還是夫妻,陛下就是輸了,願賭服輸,小妹,幫我找根藤條來。”

明蕊公正無私,應身而動,不一會兒就拿來一根藤條——當日明飛卿用來抽淮淵的那根家法。

明飛卿接過藤條,晃了晃:“三下。”

淮子玉:“.......”

他心裏再賭氣不服,還是耷拉着腦袋,不忘把手心放血的左手藏在了身後,乖乖伸出沒受傷的右手。

明飛卿并未察覺到他左手的傷,不輕不重地抽了他右手三下:“陛下亂親人的毛病該改改了。”

淮瑾蜷起被打紅的手心,重新振作起來:“朕跟你再成一次婚,就能名正言順地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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