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帝王之愛
當日那道休夫的旨意荒謬不堪,天下人也就當個笑話看,如今族譜都被動了手腳,淮瑾不得不想辦法重新給飛卿正名分。
最好的辦法是重新舉辦一場帝後大婚。
皇宮內外為了此事忙碌起來,整個中溱都充滿了歡快的氣息,他們哪裏會知道,明皇後是很抗拒再次大婚的,一切都是皇帝的一廂情願。
秦冉今早來診脈時,難得瞧見明飛卿身邊沒有皇帝的身影。
往常這個時候,淮瑾已經像只嗡嗡亂叫的小蜜蜂一樣在明飛卿這朵花身邊打轉了。
“今日早朝還未結束。” 明飛卿倚靠在院子裏的椅子上,格外惬意的享受着沒有淮瑾煩他的時光。
“想必是在商議大婚之事,明日便是大婚的吉日,現在宮裏宮外可熱鬧了。勞煩君後将手遞給微臣。” 秦冉一邊眉飛色舞地說着外頭的事,一邊示意明飛卿伸手給他把脈。
明飛卿便将右手伸給他,他醒來已有一個月,被養得氣色紅潤,不再像剛蘇醒時那樣嗜睡虛弱。
秦冉把脈之後,神情大為舒展:“君後的身體已經大好了... 大婚在即,您還是記不起前塵往事嗎?其實... 微臣并未在脈搏上看出任何失憶之征。”
明飛卿一愣,他理好右手的衣袖,幽幽道:“既然早看出來了,當日為何不說實話?”
秦冉低了低頭,笑着道:“望聞問切,當日見君後不識人不記事,像極了失憶症,微臣不敢過于武斷地說君後痊愈,這一月來,前後三十次診脈,都沒摸出失憶的脈象,微臣才鬥膽來求證。”
明飛卿欣賞地看他一眼:“我還當你是個庸醫,原來一早看出來了。”
秦冉謙遜地低了低頭:“殿下如此,難道是跟陛下還有心結未解?”
明飛卿笑了笑,擡手接住一片被微風送來的春日花瓣:“與心結無關,我只是不敢跟淮瑾賭罷了。”
秦冉滿頭霧水:“陛下對您是真心的。”
明飛卿将花瓣包入手心:“我從未懷疑過淮子玉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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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前世他跳下觀星臺的那一刻,他都願意相信淮瑾真心愛過自己。
只是這份發自真心的愛,逃不過被時間消磨到淡薄。
前世他們漸行漸遠,安知此生不會重蹈覆轍?
明飛卿曾輸得一敗塗地求死以得解脫,重來一回,他不想再入這場被淮瑾掌控的賭局。
他不想跟淮子玉 “有情人終成眷屬”,他不敢去賭往後朝夕相處的餘生裏會不會再度被淮瑾傷得體無完膚,哪怕淮子玉現在如此愛他。
帝王之愛,形同過眼雲煙,既然如此,明飛卿情願一開始就不要。
裝失憶,不過是為了全身而退。他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他如今只是想對得起自己。
明飛卿不願再多說,秦冉也不敢再追問,他自然也不會去淮瑾那邊多嘴。
合陽殿內。
淮子玉一下朝就窩在桌前,修補着那枚藍玉镯子。
這镯子在明飛卿墜下城樓那日被摔成了兩截,淮瑾執意親手修補。
斷掉的兩截镯子終于在他的手中合在一起,不仔細看,都看不出有裂縫。
淮瑾帶着這枚镯子興致沖沖地跑去新梧宮,他要用一切承載着回憶的信物去喚醒明飛卿的記憶。
藍玉手镯放到明飛卿眼前時,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兩道裂縫。
“上次你從城樓墜到我懷裏,這镯子卻落地摔壞了,我把它修好了,明日成婚時,你要戴着。”
淮瑾牽過明飛卿的手腕,試圖将镯子重新給他戴上,明飛卿按住镯子道:“你說得再多,我都不記得。”
“沒事,沒事的飛卿。” 淮子玉偏執又深情地看着明飛卿,“我記得就好啦。”
他強行把镯子戴進明飛卿的手腕上,明飛卿握住镯子的一截,摩擦着上面的裂痕:“你把它修補得再好,這兩道裂縫也不可能磨滅,它們永遠在提醒我,它曾摔成兩段。一枚斷裂的手镯,怎麽可能毫無痕跡地被修補好?”
淮瑾垂下眸,固執地道:“朕是皇帝,朕說能修好,就一定能修好。”
“這一月來,我大抵從旁人口中知道了你我之間發生的事。許多事情旁人可以幫我回憶,但唯有一件事他們無能為力。” 明飛卿的聲調依然是溫柔的,只是說出來的話冰冰冷冷,“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愛過你。”
“你當然愛我!” 淮瑾從懷中掏出那枚平安符,“當年我出征,這平安符是你親手縫進衣服裏的,你明明就希望我能凱旋而歸,你當日那樣恨我都不舍得讓我死,這還不算愛?”
明飛卿迎着淮瑾炙熱的目光,殘忍地道:“如果我愛你,為什麽我一點都不想跟你成婚?倘若你真地愛我,就放我走吧。”
這句話被失憶後的明飛卿說了無數次,淮瑾都選擇性地逃避,如今他再逃不過了。
“中溱需要一個皇後。” 他搬出家國大義,近乎在求他,“我是皇帝,我沒辦法給你絕對的自由,但至少未來三年,你想出宮散心,我都可以陪你的。”
“飛卿,其實... 我也不會煩你很久的。”
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淮瑾自私地希望自己餘下的三年能完全占有明飛卿,他沒辦法給明飛卿自由的承諾,因為三年後,他還要把整個中溱江山都托付給明飛卿。
風吹過,拂起淮瑾的白發。
明飛卿看到這些銀絲,過于冷情的話才不忍說出口。
淮瑾下意識擡手整理頭發,明飛卿的視線恰巧落在淮瑾的左手上,他的左手還纏着一截嶄新的紗布,前幾日明飛卿就發現淮瑾左手有傷,問起來淮子玉只敷衍地說是不小心劃傷了手。
這傷口卻沒有一天見好的,似乎每天都在被劃傷。
“你手上的傷還沒好?” 他抓過淮瑾的左手,仔細一看,上面的血跡很新,像是剛剛劃破的。
明飛卿蹙眉,這傷真是眼熟極了,他在夢裏看到過的。
淮瑾不想讓他知道流雲燈的存在,心虛地收回手:“不小心又劃破了,沒事的。”
明飛卿凝注着他的眼睛,一眼就知他在說謊。
淮瑾在新梧宮用了午膳,午膳裏的湯是一道藥膳,能安神養身,明飛卿每日都被淮瑾逼着喝兩大碗,這湯喝下去後,總需要小睡一下。
今日明飛卿心裏裝着事兒,竟困意全無,連藥膳都失了作用,他本不想睡的,淮瑾卻不斷地催他去睡一會兒。
他催得那樣刻意,像是趕着什麽時間似的。
明飛卿便假裝睡着了,淮瑾替他掖了被子,趁他睡着,又去親他的額頭。
他的吻那樣小心又溫柔,就像一陣春風拂過。
待他離開內殿,明飛卿便睜開了眼。
新梧宮正殿的內閣中,流雲燈的光芒有微弱之勢。
淮瑾熟練地拆掉左手的紗布,在那道将要愈合的傷口上重新劃了一刀,血頃刻間注入燈芯。
流雲燈猛地亮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幾乎能把整個新梧宮都吞噬進去。
所以淮瑾要等明飛卿睡着之後才敢點燈,挑着中午太陽最大光線最足的時候,流雲燈的光芒才能不那麽顯眼。
他點完燈,随手包紮了傷口,收起匕首,再走出內閣,離開了新梧宮。
卻不知他剛走,明飛卿就踏進了內閣之中。
流雲燈的光芒已經溫和許多,明亮暖人。
就跟明飛卿在那場前世夢中所見的一模一樣。
他意識到淮瑾瞞着他在做什麽後,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忽然,他走上前,打翻了這盞淮子玉用命點起的燈。
流雲燈悄然熄滅,裏面未燃盡的血流淌到明飛卿的手上,像一根紅線把明飛卿纏住了。
紅線的另一頭,是淮子玉。
明飛卿知道自己沒有掙脫的可能了。
第73章 朕之明燈 作者有話說: 下章預告: 卿卿:我砸的! 破玉:朕真地會哭給你看哦! 這章沒寫到結局,下章肯定能完結!
大婚這日,明飛卿是被熱鬧的鞭炮聲吵醒的。
他睜眼時,天光朦胧。
殿門從外頭被推開,細春領着一群宮女姍姍而來,內殿的燈被依次點上。
細春走至床邊,恭恭敬敬地道:“殿下,該起來梳洗了,吉時快到了。”
明飛卿睡意惺忪地問:“什麽吉時?”
細春:“殿下今日和君上大婚啊!”
明飛卿:“......”
他昨夜輾轉反側,一夜未眠,一個時辰前才囫囵睡過去,醒來都忘了這回事。
細春擔憂地問:“殿下不會忘了吧?”
明飛卿從溫暖舒适的被窩裏坐起來,頭發亂翹,眼睛閉着,上半身搖搖欲墜像是随時要倒下去接着睡,聲音沙啞的道:“沒忘。”
細春長舒一口氣,忙讓人上前侍候君後洗漱,不忘提醒今日大婚的全部流程:“巳時需要先去沐德宮祭祖,君上要将您的名字重新寫入皇室宗譜,殿下從前是西溱的皇後,如今溱地統一,殿下便是中溱的國後,這裏頭的禮節可多着呢,奴婢細細跟您說。”
明飛卿坐在鏡子前,任由宮人梳理他的長發,他無奈地支着頤,聽細春在耳旁唠叨。
宮人取來一頂纏金綴珠龍鳳釵冠将明飛卿的高馬尾固定住。
明飛卿只覺得頭猛地一沉:“.......”
這釵冠不比女子的鳳冠誇張華麗,卻用了溱地最貴的金和最好的明珠打造,很有幾分重量。
戴好發冠後,他換上一件粼光月華朝服,衣服以白金色為主,并非今夜成婚禮要用的正紅華服。
按照皇室的成婚規矩,早上祭祖,下午受群臣賀,晚上才是成婚之禮,整個流程總共得換三套華服。
待他穿戴好,天剛好徹底亮了。
殿外傳進一聲聲的 “參見陛下”,明飛卿轉頭,正瞧見淮瑾踏入內殿。
他穿着白金色的卷龍袍,頭上的玉珠冕旒随着腳步晃動而琳琅作響。
明飛卿的手被他緊緊握住,他擡眸撞上淮子玉患得患失的目光。
明飛卿低眸看了看他的手:“陛下捏疼我了。”
淮瑾立刻松了一些力道,卻依舊握着,怕他的皇後一眨眼就丢了。
“你放心,我不會逃婚。”
他給淮子玉喂了顆定心丸——他想逃離的念頭已經與那盞流雲燈的光芒一起熄滅得徹徹底底。
淮瑾并沒有因此放松多少,他總是不安,這種不安從明飛卿失憶起就一直萦繞着他。
從前仗着明飛卿喜歡他,所以敢肆無忌憚有恃無恐。
現在明飛卿把他忘得一幹二淨,只要他想,他可以十分潇灑地把淮瑾抛下。
淮子玉就像一只飛得極高的風筝,風筝的線牽在明飛卿手中,他敢飛得那麽高,是因為無論飛得多高多遠,明飛卿都會拉他回家。
可如今明飛卿忘了有這只風筝,他可以随心所欲毫無牽挂地剪斷這根線,讓淮子玉一個人孤零零地飄蕩在無人的青雲之上。
淮瑾不想做被斷線的風筝。
大婚這日,他不讓明飛卿脫離自己的視野範圍。
去沐德宮時,他不顧宗室禮法,不顧十八代祖宗冥冥之中的凝視,十指相扣地牽着明飛卿,與他一起跪拜祭祖。
寫皇室宗譜時,淮瑾右手将 “明飛卿” 三個字寫到自己的名字旁邊,左手握着明飛卿的手腕,不敢讓他離開自己身邊半步。
沐德宮的大禮結束時,已是中午,日頭高懸。
按照溱地俗禮,中午的膳食要以甜食為主,寓意婚後漫長的餘生能甜甜蜜蜜。
明飛卿餓得頭暈眼花,等不及甜食宴,一回到新梧宮,就往嘴裏猛塞了幾塊糕點,正吃得開心,忽然見到殿門外探出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
淮淵拘束地站在殿外,不敢貿然進殿——因為父後已經不記得他了。
明飛卿醒來後,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孩子,淮淵似乎又長高了些,看着也瘦了許多,不知是不是錯覺,不過數月未見,這孩子似乎長大了不少。
新梧宮今日熱鬧非凡,沒一會兒又放起鞭炮,淮淵站在殿外和父後相望,炮竹響起來時把他吓一跳。
明飛卿條件反射一般走過去,伸手将淮淵的兩只耳朵捂住了。
就像淮淵三歲那年新年一樣,天上放煙花,明飛卿就替小孩兒把耳朵捂住,怕吓着他。
淮淵眼眶一熱,抱住了明飛卿。
直等到鞭炮聲停止,他才不舍地松手。
他後退兩步,朝明飛卿行了一個大禮:“兒臣參見父後。”
明飛卿微微彎身扶起他:“你在宮外,住得可習慣?”
淮淵一愣,父後不是把所有人都忘了嗎?竟還牽念自己在王府過得好不好。
淮淵越發無地自容,一個勁地點頭:“王府很好,只是兒臣總是會想您。”
明飛卿問:“難道你父皇不讓你進宮?”
淮淵忙搖頭說:“父皇待兒臣很寬容,只是兒臣怕您不想見到不乖的小孩。”
明飛卿溫柔地道:“我教過你,知錯能改?”
淮淵哽咽地接道:“善莫大焉。”
明飛卿欣慰地點點頭,捏了捏他的臉頰:“父後也很想你。”
淮淵懵懂地問:“可父皇說您失憶了,就像兒臣背書背不住一樣,什麽都記不得了。”
明飛卿湊到淮淵耳邊,笑着道:“父後騙他的。”
淮淵震驚:“??!”
明飛卿把他眼角的淚花揩去:“別哭了,去明蕊姐姐那裏拿糖吃。”
淮淵神情舒展,終于笑出來,他掂起腳尖,順着明飛卿彎腰的姿勢,親了親他的臉頰:“兒臣會替父後保守秘密。”
明飛卿溫柔一笑,他既絕了離開的念頭,裝失憶便不是什麽秘密,就算現在捅到淮瑾面前都無甚要緊。
淮淵開開心心地跑去拿喜糖,他才剛走,明飛卿忽然聞到一股嗆鼻的煙味,擡頭一看,竟有大股的煙從新梧宮東邊冒出來!
“走水啦走水啦!!陛下把廚房燒了!!”
有小太監跌跌撞撞地跑來禀報。
明飛卿:“!!!”
新梧宮的廚房煙霧缭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誤入了仙境。
明飛卿趕到時,就見淮瑾從煙霧中走出來,看着還挺淡定,他的頭發燒卷了一小截,衣服上有幾根金絲都被熏黑了,臉上也狼狽不堪,雙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個什麽東西。
明飛卿:“......”
幸好同在廚房的蘇秋沒事。
“對不起啊,飛卿。” 淮瑾走到明飛卿面前,歉疚地說:“午膳的甜點我想親自給你做,母親在一旁教得很仔細,可... 好像還是被我搞砸了。”
明飛卿哭笑不得,特意去看了看他的左手:“你有沒有燒傷啊?”
“沒有。” 淮子玉傻笑起來,他獻寶一樣地把合攏的雙手遞到明飛卿眼前:“還有一個小兔糕幸存。”
他張開雙手,就見一只粉色的紅豆甜糕躺在淮子玉手心,甜糕被捏成了小兔的形狀,兔耳朵旁點綴了一顆紅豆。
蘇秋在一旁笑着說:“這是他前兩日來找我學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能做成這樣,很不容易呢。”
明飛卿伸出食指碰了碰小兔糕的耳朵,繼而夾着兔子的耳朵将糕點拿了起來,放進口中嘗了一口。
竟真地很甜口好吃!
淮瑾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嗎?”
明飛卿嘴硬道:“就那樣吧。” 說着,把小兔糕兩三口吃光了。
淮瑾看出他真地喜歡,樂滋滋地表示:“你喜歡,朕每日都下廚房給你做!”
明飛卿立刻阻止:“可別!就算你是皇帝,整個中溱的廚房加起來都不夠你炸的。”
淮瑾認真地表示:“熟能生巧,朕什麽都願意為你學的!只要...” 他卑微地說,“只要你肯留在朕身邊等。”
明飛卿伸出手,本想幫淮瑾把臉擦幹淨,沒想到越抹越黑,他無可奈何:“陛下還是先去換身衣服吧,晚上還有大婚之禮。”
淮子玉立刻支棱起來,本該去合陽殿換身華服,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抓着明飛卿的手道:
“你不許消失。”
明飛卿心疼地看了一眼他的左手,承諾道:“我就在新梧宮等你。”
淮瑾這才放心,明飛卿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提醒道:“左手的傷,再包紮一下。”
淮瑾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深意,只是得了明飛卿一句關心,他就開心得找不着北了。
下午時,帝後一同會見群臣,周邊的小國也派使臣前來祝賀,其中就有北游和西夷。
這兩個小國本來就忌憚西溱,現在西溱吞了南國壯大成了中溱,他們只有俯首稱臣這一條路能走,至于真心與否并不要緊,要緊的是現在,他們的使臣代表他們的國家跪在了溱帝面前。
宴會上,淮瑾除了回應大臣們的祝賀和使臣的獻禮,注意力始終放在坐在他身邊的明飛卿身上。
宴會中途還有南地的美人獻上歌舞。
可惜這些曼妙的美人在淮子玉眼裏,比不上明飛卿分毫。
席間,各國使臣悄悄打量着中溱的國後。
雖是男子,卻生得過于賞心悅目,哪怕是只沖着他的容貌立他為皇後,似乎也沒什麽不妥。
宴會結束時,已近傍晚。
離開合陽殿時,國師特意提醒淮瑾吉時到了。
今日因是大婚,流雲燈的點燈時辰也要十分講究,國師算準了日夜交替之間的吉時點燈最好。
淮瑾急着去新梧宮點燈,趁着明飛卿換喜服的間隙,悄悄跑去了新梧宮。
新梧宮內閣尋常人進不得,淮瑾踏入內閣之中,發現裏頭昏暗一片,并沒有像往常一樣亮着燈光!
他心中一個咯噔,腿都軟了,跌跌撞撞地跑進內閣一看——流雲燈不僅熄滅了,還被人打翻在地!!
淮子玉臉色騰地煞白下來,血液全沖到腦子裏:“誰砸了朕的燈!!”
他手腳冰涼,不知道流雲燈中途熄滅會招致什麽後果,仿佛天都要塌了,他顫顫巍巍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流雲燈撿起來。
眼下不是追究的時候,他要趕緊把燈重新點起來,他怕燈一滅,明飛卿也會跟着消失,他把燈扶正放在桌上,正打算重新放血點燈。
殿外天白的聲音忽然傳進來:“陛下!君後不見了!!!”
淮瑾手一顫,流雲燈啪啦一聲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淮子玉吓得眼角飚出一顆淚,他只覺得,自己的命也跟着燈一起碎了!
第74章 江山為聘(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說: 只要卿卿願意愛破玉,破玉就會有開不完的金手指。
皓月當空。
觀星臺的琉璃頂上,折射出天上繁星。
明飛卿倚靠在欄杆上,任由微風拂面。
觀星臺是淮瑾為他建的。
前世他站上觀星臺這個位置,心如死灰,唯求速死。
今世他站在同一個地方,影子幾乎能和前世的自己重合,心境卻截然不同。
“飛卿!!”
淮子玉顫抖的聲音被夜風送上觀星臺,明飛卿循聲望去,淮瑾已經箭步流星地踏過三百級臺階,他的身影很慌亂,三魂已經丢了七魄。
他以為明飛卿又想尋死。
現在流雲燈碎了,淮瑾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和整個中溱都沒有辦法再改一次輪回。
倘若此刻明飛卿離他而去,他就真地徹徹底底地失去了飛卿,再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光是做出這種假設,淮子玉幾乎就要被吓瘋。
明飛卿還未應他一聲,就被裹挾着夜風而來的淮瑾撲抱了個滿懷。
“你又想跳下去對不對?我做得哪裏不好你可以說!我都可以改,我都可以改的!!”
淮瑾在明飛卿懷裏崩潰爆哭,眼淚頃刻間打濕了明飛卿肩膀上的衣料。
“燈碎了,我沒有辦法再跟你重來一世,如果你真地不要我... 茫茫輪回路,我怎麽找到你啊?”
他哭得話都說不順,眼睫毛都被淚水淹沒了。
明飛卿:“...... 我沒想尋死。”
淮瑾把他抱得更緊,悶聲反駁:“你騙人!你站在這麽高的地方,難道是來看星星的?誰會大半夜跑這麽高的地方看星星啊!!”
明飛卿頗有些無辜地反問:“可你當日建觀星臺,不就是為了讓我看星星的嗎?”
淮瑾猛然想起,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可他還是後怕到語無倫次:“... 可是你... 你會跳下去... 你騙人... 你會騙我...”
明飛卿輕笑道:“有沒有可能,我是說萬一,我沒有騙你,我真地只是來觀星臺看星星的呢?”
淮瑾:“.......” 他勉強信了,手卻環抱着明飛卿,不讓他離開自己的懷抱。
明飛卿順勢捧過他的臉,發現淮子玉俊挺的五官當真是被淚水淹沒了。
殺伐果斷的帝王,中溱的開國君主,居然為他哭成淚人,抽泣時,肩膀還一抖一抖的,可憐極了。
“你哭成這樣,帝王的威信都蕩然無存了。”
明飛卿用拇指揩過他的淚,淮子玉一眨眼,又是兩行熱淚滾落,恰好被明飛卿的手心盛住了。
“我在你面前,還有什麽威嚴呢?” 淮子玉委屈哽咽,“我兩輩子都是你的手下敗将,輸得心服口服,只求你饒我一命,別讓我這樣怕了,好嗎?”
明飛卿眉心大動:“你到底怎麽啦?”
淮瑾的眼淚又洶湧而出:“燈碎了... 燈不知道被哪個王八蛋砸碎了!燈裏的火滅了,沒有那盞燈,沒有那簇火,我怎麽為你續命祈福啊!”
他越想越怕,緊緊抓住明飛卿的胳膊,淚水漣漣地懇求:“飛卿,你別有事,我求你了,我寧願再折壽三十年,我不想你有事...”
明飛卿:“砸碎燈的王八蛋好像是我。”
淮瑾一下噎住,聽到明飛卿說:“那燈是我打翻的,昨日中午,你點完燈,我就把它打翻了。”
淮瑾臉上的神色精彩極了,震驚之中夾雜着傷心,傷心之中夾雜着無奈,無奈之中又夾雜着酸苦:“你... 為什麽?”
明飛卿問:“那盞燈一點,你是不是只剩三年壽命了?”
淮瑾抹了抹眼淚,沒有否認:“張岐那個大嘴巴跟你說的?”
“不。是我之前在夢裏看到的。” 明飛卿回憶說,“三年前,我做了一個異常真實的夢,夢裏,我看到了自己死後的西溱,看到了我死後的你。”
淮瑾眼淚都忘了掉:“你不是失憶了嗎?”
“我裝的。”
淮瑾:“裝的?!”
明飛卿:“怎麽,還想治我欺君之罪?”
淮瑾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不是... 可... 為什麽要騙我啊?你看你總是騙我...”
“我原本是真想借着失憶離開你的。” 明飛卿不做隐瞞地袒露心聲,“倘若真能失憶也好,把你忘得一幹二淨,就能潇灑地脫離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羁絆,可昨日看到那盞燈時,我才知,若我一走了之,你恐怕真能想方設法地把自己所剩無幾的壽命折騰殆盡,你那點血是想為我一個人流幹了是嗎?三年之後,中溱是不是又要國喪了?”
淮瑾臉一塌,淚水滾滾而落。
“不許哭!”
淮子玉又聽話地把眼淚憋回去了,憋得俊臉通紅。
明飛卿将夢境裏的事告訴他:“我死後,你抱着我的屍身發瘋,日日在我耳邊忏悔認錯,說的最多的一句是‘只要你醒過來,朕什麽都不要了’,對吧?”
淮瑾悲切地垂眸,他實在不願去回想那段時日,卻知道明飛卿說的一點都沒錯。
“這樣虛妄的話,我本來是不信的。” 明飛卿定定地看着淮子玉,“可是你居然能說到做到。流雲燈又叫輪回燈,用命為祭,以血做燃料,你三年如一日點那盞燈,我眼睜睜地看着你滿頭青絲變白發,看着你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枯竭凋零,最終英年早逝。你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西溱的江山社稷,你什麽都不要,就為了跟我重來這一世。”
“你自作主張地幹涉我的生死,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跟你有來世。”
“那我現在問你。” 淮瑾淚眼婆娑,期盼地看着明飛卿:“你... 願不願意跟我有來生?”
“不願意。” 明飛卿想都沒想,眼睛也不眨一下。
淮子玉心碎成渣,被今夜的風吹得涼飕飕的。
明飛卿看他又在哭,這回連聲都不出了,只默默轉身,肩膀抖來抖去,頭上的玉珠冕旒被抖得琳琅作響,偶爾擡手抹去眼淚水,此時此刻,全天下就淮子玉最可憐。
明飛卿并不安慰他,只走過去問:“無論我願不願意,都已經跟你有了來世,你已經得償所願,為何還要點燈啊?”
“不點那盞燈,你會一直昏迷不醒。” 淮瑾滾着眼淚水,痛苦地回答他,“你知道你昏迷的那些日子我有多怕嗎?當日秦兆告訴我,可以用巫術讓你永久沉睡而不死,我當即弄死了他!我無法忍受你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我不可抑制地想起前世的你。”
前世明飛卿死後那段時光,淮子玉不敢再回想,可明飛卿昏迷那段時日,多像是前世的悲劇重演在他眼前啊?
在這件事上,沒有人能跟淮瑾移情共處。
這種刻骨銘心的劇痛,專屬于他,是對他前世薄情冷血的報應與懲罰。
“明飛卿,我要你鮮活地活下去,該死的那個人一直是我。” 淮瑾近乎偏執地說,“所以我要為你點燈,我要為你點足三年,我要你長命百歲地活下去。”
明飛卿反問:“誰告訴你,我是因為那盞燈才醒的?”
淮瑾一怔,他想起來,當日國師說的是點足六日,燈才會開始奏效,可事實上,那盞燈剛亮起來,明飛卿就醒了。
“倘若我真是因為那盞燈才蘇醒,如今燈滅了,為何我安然無恙?”
淮瑾如夢初醒,終于冷靜了幾分。實則就算有所懷疑,只要燈還在,淮瑾就會一直點這盞燈,他不敢拿明飛卿的性命去賭那萬分之一的風險。
明飛卿知道他心中所想,所以昨日會直接打翻那盞燈。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紫微星啊。” 他眼裏盛着今夜的星光,看着淮瑾黑漆漆的雙眸說,“上天願意偏愛我,只要我許願,就一定能成真,你希望我長命百歲,好,我也希望自己能長命百歲,你且用将來細水長流的歲月看着,沒有那盞燈,我照樣能活得好好的。我的福氣大得很,不需要你來畫蛇添足。”
他撥開淮子玉發間的銀絲:“折去三十年,你還剩多少時日?”
淮瑾低眸,牽扯到自己了,他倒是很釋然:“餘生不長,倘若有你在身邊,一年能抵一輩子。”
“可我不要短命的夫君。” 明飛卿傲然道,“也不會為你守兩次寡。”
淮子玉難掩失落,卻聽明飛卿話鋒一轉:“為了防止你英年早逝,我會日日為你祈福,把我的福氣分給你。”
淮瑾呆愣愣地問:“怎麽分——唔!”
明飛卿抓過他的衣領,吻住了他。
淮子玉被親得面紅耳赤後,明飛卿才松開,琥珀色的眼瞳溢着明光,他柔聲說:“就這樣分。”
淮瑾眼角還挂着淚,心中卻是狂喜——如果是這樣分福氣,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上天偏愛我,我便祈求上天,将這份偏愛勻你一份。所謂的巫術詛咒,能贏得過紫微星嗎?”
明飛卿低頭親吻握在手中的那縷白發,在他的吻落下之時,白發頃刻間轉為墨色,華發變青絲。
“流雲燈沒了,不會再有輪回重生,你我都沒有退路了,或許我們只有這一世能相遇。” 他擡眸,眉梢輕揚,笑如春風和煦,“淮子玉,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卿卿。” 淮瑾心如鹿撞,他捧着明飛卿的臉頰,用帝王的身份向他求娶:
“朕以南國江山為聘,娶你做我中溱最尊貴的皇後。”
“阿瑾。” 明飛卿微掀長睫,看向夜空,“你看,星星還在。”
淮瑾跟着擡頭望月。
皓月旁,懸着一顆璀璨耀眼的紫微星。
紫微星的光芒下,是中溱注定長盛不衰的萬家燈火。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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