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頭紗

程望很難考慮清楚這個問題。

他太矛盾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他仍然沒有回答喬北心的話。

“這樣吧,小望,”喬北心提議道,“不管以後要不要去把她找回來,我們都可以先确認一下她去了哪兒。”

程望擡起眼睛看着他。

“她的身份證號你知道嗎?我找這邊的同事幫你查查看她有沒有高鐵或者飛機的乘坐記錄。”

王燕的身份證號程望并不清楚,只大概記得她的生日,但具體年紀不清楚。又根據小時候王燕很少有的那幾次唱歌哄他睡覺的經歷,根據她唱起家鄉歌曲的口音,大概判斷了一下她的籍貫。

18位身份證號,勉勉強強拼出了7位。

“不知道夠不夠用,我先問問。”喬北心說。

他打了好幾個電話,從值班同事那裏問來了這邊派出所的號碼,又耐心解釋了一番來意。

“對,家裏老人在這兒走失了……我的警號是xxxxxx,系統裏可以查到的……x省公安廳,我是辦公室的……好,我知道,申請報告我回去就打。”

電話打了很久,到最後喬北心隐隐有些不耐,“好的……不好意思,實在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實在是有點着急。”

挂了電話後,他暗自罵了一句,然後對程望說:“先查查高鐵和飛機的進出記錄,如果她是坐長途汽車去的,可能不太好查……”

他抱歉地說:“我實在沒辦法讓他們調監控一個個看,只能先碰碰運氣了。”

程望點點頭。

結果出來得很快,大概二十分鐘後,那邊打來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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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燕坐早上6點的高鐵,去了南方一個省。

高鐵一天只有一趟,今天的這一班已經錯過了,如果程望想去,要麽坐飛機,要麽等明天。

喬北心坐在旁邊,安靜等待程望的決定。

他手機響了幾聲,剛剛幫他查找信息的人發了消息過來,又一次提醒他記得打申請。喬北心低頭看着手機屏幕,又回了一句知道了。

再擡起頭來看程望,喬北心猶豫一下,點開了訂票的APP,想查詢一下高鐵票是否還有餘票。

正要按下查詢時,程望伸手,按住了他的屏幕。

他輕輕搖了搖頭,連續幾天的焦慮讓他面色更加蒼白。

但眼睛還是亮晶晶的。

“算了吧。”程望說,“算了,不找她了。”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臺前,嘩啦一下拉開了窗簾。

賓館靠街,樓下就是古鎮的街道,程望倚着窗臺,看着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他用手指摳着窗臺邊緣,抿着嘴笑了。

“想了好久,你說得對,她不想見我。”程望呼了口氣,手掌按了按心髒,繼續說,“反正她都離開了,那就、那就算了吧。”

他低低地重複着:“算了吧……再見一面又能怎麽樣呢?”

他站在窗臺前,背影很落寞。喬北心看了心裏泛酸,走上前去從後面抱着他。

程望很小聲地笑了一下,然後敲敲喬北心的手背,說:“約法三章。”

喬北心無奈,松開了手。

定好的行程被打亂,他們省略了幾個地方,又改簽了機票,在初五上午回到了琴市。

這幾天程望沒再露出過傷心欲絕的表情,除了發呆的時間比以往都長之外,似乎沒有別的負面情緒。

但喬北心能感覺到,程望比以前多了一點黏人。

表現得不太明顯,但喬北心感覺到他對自己多出來的那一點依賴。

就像喬北心之前說的那樣,程望心理遠比他堅強得多,包容得多。高中時那幾次噩夢都沒能讓程望痛苦太久。現在想想,上一次讓喬北心感受到程望對他的依賴,還是高中生病那一次。

……這麽多年過去,最能傷到程望的還是他的父母。

回家的時候程望感慨道:“還好大哥這個假期的計劃是歐洲十日游,還要過幾天才回來,不然一定會被他看出來。”

他搖搖頭,說:“我騙不過他的。”

喬北心摸摸他的頭發,問:“打定主意不告訴程璟了?”

“嗯。”

趁着這個機會,喬北心也在程望家住了兩天。

他總想着怎麽安慰一下程望。

今天是初七了,是春節假期的最後一天。程望沒有什麽“明天就要上班了”的不願,很安靜地在卧室拼樂高。

晚上是在家裏吃的。喬北心刷完碗後,程望的樂高只完成了一小部分。

他擦擦手,蹲在程望身邊,問他:“我能一起嗎?”

程望點頭,給他挪了一點地方。

兩人拼了許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中途喬北心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目光掃過程望的桌子。

桌角擺着另一個樂高積木,是高三暑假時程望拼過的市政廳。

他走過去摸摸它,上面很幹淨,一點灰塵都沒落。

喬北心說:“我記得這個,當時你在我家拼的。”

程望坐在地上,聞言擡頭看了看,笑着說:“嗯,對,當時是高三畢業的假期,我在你那兒拼的,之後就一直擺在以前家裏的櫃子上。後來搬家時,搬家那兩年……那兩年我不是一直沒回來麽,大哥幫我搬來的。”

他也走過去,挨着喬北心站在一旁。

原本只是好好站着,不知怎麽就靠在了喬北心肩膀上。

程望揪着他的毛衣下擺,額頭抵住他。

但這樣的姿勢太別扭了。

喬北心幹脆抱起程望放在桌子上,自己則站在他面前,牢牢地把他箍在懷裏。

還有點小心眼地使壞:“約法三章?”

程望推開他,只是動作慢了一步,還沒來得及跳下桌子,又被攬着腰抱了回去。

喬北心笑着說:“哎哎——錯了,錯了。”

他們靜靜地抱在一起。

過了許久,喬北心主動開口說:“小望,你……這兩天心情好點了嗎?別太難過了。”

程望淺淺笑了一下:“也沒有難過,就是有時會懷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就是,不去找她這件事。”

他把下巴擱在喬北心肩膀上,眼睛看着遠方。他歪了歪腦袋,鼻尖堪堪挨着喬北心的脖子,說話時鼻息灑在那裏,癢癢的。

他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我安慰,就是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也已經足夠了。”

他又問:“她會怪我嗎?”

喬北心說:“她能怎麽怪你呢?先離開的……先離開的一直都是她啊。”

程望沒再說話,只是環着喬北心肩膀的手臂又多用了幾分力氣。

第二天就要上班了,喬北心再留宿就不大方便了。

快十一點時,他拿好自己的東西向程望道別。

程望剛洗完澡,正在擦頭發。

簡單說過再見後,喬北心準備離開了。出門時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程望,發現那人坐在桌前,又在擺弄市政廳。

他看着程望的手指一點一點劃過那幾扇窗戶,最後定格在身穿婚紗的新娘身上。

之後,程望用指尖刮了刮小人頭頂的頭紗。

喬北心站在卧室門口,若有所思。

七天長假結束後的首個工作日,大家都很沒精神。

喬北心辦公室有個女同事,是他在公安大學的學妹,算是他在辦公室最熟悉的同事。

學妹姓梁,也是琴市本地人。

喬北心早上一來就捧着手機一直看,小梁惡作劇地說:“學長,雖然第一天上班大家都在摸魚,但你未免也太明顯了吧!”

喬北心沒回答,幾秒鐘之後突然皺了眉。

他問:“小梁,我記得之前你結婚時穿的是旗袍?”

“啊,是啊,可貴了,給我心疼的……”

喬北心像是來了興趣:“是可以定做的嗎?”

“是啊。”

喬北心找小梁要了裁縫師傅的微信號,立刻約好了下班後去見他。

小梁定做旗袍的這家店相當有名,裁縫師傅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見喬北心一個人過來,疑惑地說:“女士不來沒法量尺寸。”

喬北心:“不做旗袍,做別的行嗎?”

“做什麽?”

喬北心從桌上拿過筆和紙,唰唰唰畫了一個東西遞給師傅。

“做這個。”

“……”師傅疑惑,“這是什麽?”

喬北心以為自己畫得不夠明顯,又在旁邊畫了一個新的,解釋道:“這樣的也可以。”

“不是,你等等——你這兩個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啊。”喬北心皺眉,他用手指指指右邊新畫的那一幅,說,“這個更有層次感一點,是上窄下寬的。”

師傅見鬼一樣看他:“層次?”

喬北心見他還是不明白,嘆了一口氣,用一副“你怎麽連這都不懂”的神色看着他,自己照着圖畫,又解釋了一番。

師傅擺擺手,說:“您另請高明吧,啊,我不做這個。”

喬北心皺眉說:“你不是裁縫麽?應該可以做的吧,為什麽不做呢?”

師傅都氣笑了:“為什麽不做?我不想做!”

喬北心禮貌問道:“你就是這麽做生意的嗎?”

“嘿!我就是這麽做生意的,你讓我做我就做啊?那我還想讓你上清華呢,你怎麽不上?是不想嗎?”

喬北心:“是啊。你怎麽知道?”

……

第二天上班時,喬北心跟小梁說:“你介紹的那個裁縫師傅,脾氣好壞,不太好。他最好手藝不錯,不然我會給他差評。”

這一年的正月時間趕得很巧,正月十六是情人節,又是一個周五。

一家人度過了團圓的日子,第二天小情侶們又可以甜甜蜜蜜地過兩人世界。

喬北心再三催促,終于趕在情人節那一天拿到了他想做的東西,裁縫師傅這才免去了一個差評。

至于這一天,自然要纏着程望一起吃晚飯了。

大概是考慮到節日的特殊性,客戶和老板都沒有催促審計報告的進度,早早讓大家下了班。

春節還願回來後,兩人關系親近了不少,現在,簡單吃頓飯這樣的安排程望基本不會再拒絕。

但他還是擔心喬北心那個直男思維會搞出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來,也實在是怕了記憶棉枕頭這種無法吐槽的禮物,他事先跟喬北心說好:“你不要送奇奇怪怪的東西哦。”

喬北心嗓子一哽:“哦。”

程望危險地眯了眯眼睛:“你該不會已經買了吧?”

“沒有,沒有。”他推着程望走進餐廳,找到自己定好的包間,落了座。

這是一家西餐廳,味道不錯,只是由于剛剛開業,還沒有形成固定的客群,即使在情人節這樣的節日,也還算清靜。

程望不挑吃,什麽都能吃得很開心。

八點的時候,小包間的燈光逐漸暗了下來。

“……”程望無語地放下筷子,“喬北心,你剛才怎麽說的?不是說沒買奇奇怪……”

他話只說了一半。

包間裏燈光黯淡,程望只能看個大概,他知道喬北心走到他的身邊緩緩蹲下。

原本想說的話憋回了嗓子裏。

眼前是喬北心模糊的身影,耳邊是他極細微的呼吸聲。密閉空間和暗色帶來的天然暧昧感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雖然不知道喬北心究竟想幹什麽,但猜也能猜到。

程望捏着掌心,熱度自耳根爬上兩頰。

“喬北心!你給我——”

程望的話又一次被打斷。

喬北心往他頭頂罩了一層東西,薄薄的,很輕,下擺又很長,一直垂到了腰間。

緊接着,頭頂的頭發被撥弄着,咔噠一聲響後,別上了一枚發卡。

臉側傳來了紗質布料的輕柔觸感,程望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用餘光去看——

兩層透明的白紗落在他的眼前,從他的發頂一直垂到了地面。

喬北心給他帶上了一塊頭紗。

喬北心原本正在專心擺弄着頭紗的形狀——實在是手笨,練習了半天也不會弄發卡,只能勉強挂在頭發上。

他又去弄程望身後的那部分,一擡頭,剛好和程望對視了。

程望隔着這層白紗,雙眼濕漉漉地看着他,淺棕色的眼睛漂亮得像琉璃球。

嘴巴也微微張開着。

喬北心突然沒辦法繼續整理頭紗了。

他心髒怦怦直跳,緊張得像回到了他們第一次接吻的時候。

他不受控制地撥開程望臉龐的白紗,單手捧住他的臉,親了上去——

兩雙唇接觸到的時候,喬北心突然發了狠,攬着程望的脖子拽向自己,左手按着他的背,死死壓在自己懷裏。

又吞下了程望的低呼。

這是一個間隔了太多太多年的吻。

程望手指打着哆嗦,慢慢攀住了喬北心的肩膀。

沒過多久,包間的房門被敲響了,外面傳來服務生客氣的詢問聲:“先生,電只能斷三分鐘,到時間了。”

兩人戀戀不舍地分開,喬北心聲音啞得厲害,沖門外喊了一聲“知道了”。

幾秒種後,燈光重新亮了起來。

程望條件反射性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的嘴唇也有點腫了,唇邊一抹亮晶晶的。

他看着喬北心,眼睛圓圓的,小鹿一樣。

頭紗從頭頂軟軟地垂下來,遮住了程望的短發。

巧的是,程望今晚穿了一件奶白色的毛衣。

一整身的白色讓他看上去真的有點新娘子的模樣。

喬北心愣了愣,偏過頭去笑了。

他笑得遮遮掩掩,反倒讓程望緊張起來。他抓着臉龐的白紗,眼睛瞪得可大。

“笑什麽?不好看嗎??”

喬北心笑夠了,轉過頭來看着他。笑意還沒隐去,在小包間淡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溫溫柔柔的。

他用拇指刮了刮程望的嘴角,越看越覺得心癢。

他問:“好看,好看極了。”

又問道:“抱一下?”

程望還是那副受驚的小兔子模樣,他看了喬北心一眼,又像被燙到一樣躲開。

之後,他向前靠去,回應了喬北心的擁抱。

比起剛剛激烈的親吻,這個擁抱就顯得溫情多了。喬北心手繞到程望腦後,幫他解開頭發上的發卡,又把頭紗整齊疊好放進程望手中,低聲問道:“這個送你,你喜歡嗎?”

程望低下頭,把手裏的東西攥得很緊。

幾秒鐘後,他又把它抱進懷裏,同樣低聲地回答道:“喜歡……特別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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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受驚♂的小望(bu

按照設定,今天是我們橙子的生日啦!媽媽也沒有別的能給你的,就在今天給你帶上你想要的頭紗吧!

這個情節是這篇文最早的靈感來源。最早的腦洞是小情侶在單間裏吃飯,受提前準備好了燈光和禮物,在熄燈的幾分鐘裏給攻戴上了頭紗,想跟他求婚結果被美貌蒙蔽了雙眼(?)。這樣一個腦洞一點一點擴展成了這個故事。

就,前段時間三次元事情很多,心态也不好,斷更了好幾天,後來打開文檔就很焦慮,也想過要棄坑。但想想我還沒寫到這個情節,甚至除了我這個作者之外,都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們小望想要一個漂亮的頭紗,想到這點就能繼續堅持寫。

也感謝一直看到這裏的你們,這章發紅包,我們一起給橙子過生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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