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逃跑

跟程望不同,程璟小時候一直很淘氣,直到有了做大哥的自覺才稍微收斂些。

他多少知道新來的小拖油瓶愛幹淨,但從沒想過自己噴香的衣服是拖油瓶手洗出來的。

有一天他放學回家,看見個子才到他腰間的小蘿蔔頭吭哧吭哧蹲在衛生間洗衣服。

他過去把他拎開,不解地問:“家裏不是有洗衣機嗎?”

程望傻笑着說:“洗衣機洗得不幹淨呀!”

程璟:“還有阿姨呢,我們請阿姨就是來做這個的。”

程望:“阿姨上午買菜做飯,下午掃地擦地,我看她也沒什麽時間洗衣服。”

他拍拍胸膛,說:“我來洗,我洗得可幹淨了!”

程望的天真和單純讓程璟卸下了心防,十幾歲的半大少年開始學着做家長,替拖油瓶那一對爛到泥裏的爹媽盡着撫養的義務。

他那麽好,他能夠毫無芥蒂地疼愛小弟,但他不可能再接受破壞了他的家庭的女人。

程望是無辜的,程望的媽可不是。

那晚,程望和喬北心的聊天到此戛然而止。

沒過多久,程望就睡着了。

重逢後喬北心也看他睡了幾次,沒有聯系的那幾年裏,程望的睡眠狀态恢複得還可以,但這一晚睡得很糟糕。

有時皺着眉緊抓着喬北心的睡衣,有時嘀咕着說些聽不懂的話。

早上七點多時,喬北心放開他下床喝水,回來時赫然發現程望坐在床上,正在到處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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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北心把杯子放在床頭,力道太大濺出了一兩滴水。

他搓着程望的臉,問:“怎麽了?我下床喝個水都吵醒你了?”

程望慢吞吞搖頭,說“沒有”:“就是一直沒睡實,感覺半夢半醒的。”

喬北心估計他也睡不着了,于是提議說:“要不然,我們現在過去找她?這種店一般九十點才開門,不管他們是住在店裏還是另有住處,我們早點過去都好,省得撲空,你覺得呢?”

程望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簡單吃過早餐後,兩人就出發去昨天那家美甲店找王燕了。

不知該不該說是職業習慣,路上走到一半時,喬北心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勁。他說不清,只是心裏隐隐有種感覺。

他不着痕跡地放慢腳步,思考着如何開口讓程望回去。

又往前走出幾步後,喬北心拍拍自己額頭,抱歉地說:“小望,我的警官證好像落在賓館了,你能回去幫我拿一下嗎?”

程望疑惑道:“那我們一起回去拿不行麽?”

“我看前面有賣椰子汁的,排了好長的隊。”喬北心指指遠處,“我去那裏排隊吧,我們分頭行動,快一些。”

程望還有話想說,喬北心趕緊打斷:“警官證在我錢包裏,之前來的時候咱倆錢包都在你那兒,我也不知道你放在哪兒了。”

程望微微皺着眉,覺得他說的又有道理又沒道理,但超負荷的大腦一時之間想不出話來反駁,只能皺着眉毛點頭應了。

打發走程望後,喬北心的神色沉了下來。

他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直到看不到程望的背影後,才快步離開。

他的預感果然是對的。

那家店門口扔着一堆破破爛爛的指甲油和各類美甲工具,昨天那個中年男人則站在店前破口大罵。

“婊。子就是婊。子,根本他媽的養不熟!”

他罵罵咧咧地說了很多難聽話,店門口圍了一圈人,都在看他的熱鬧。

“虧了老子沒把錢交給她管,要不全讓她卷跑了!”

男人一腳踢飛腳下的指甲油,仍覺得不解氣,又一把抓住貼在牆上的海報,刺啦一聲撕破扯下來。

“臭婆娘有本事一輩子都別回來,敢回來看我不打死你!”

喬北心站在外側,從男人的三言兩語裏大概判斷出了事情的經過。

昨晚王燕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可今天一早,男人發現她跑了。

人不見蹤影,還卷走了一大筆錢。

這錢不知是誰賺來的,但顯而易見,男人覺得這錢他也有份。

賓館離這裏并不太遠,喬北心擔心程望過來撞見這一幕,想着還是盡早解決為好。

他撥開人群走到男人面前,一把把人推進店裏。

中年男人顯然想不到自己能被一個年輕小夥子推得一個趔趄,反應過來後正要動手,又被當胸推了一把。

這次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

喬北心反手關了門,把一衆看熱鬧的人隔絕在外。

男人不死心,從地上爬起來後,拖着笨重的身體撲了過來,揪着喬北心領子就要上手。

結果被握住手腕輕巧一捏——

“哎疼疼疼!”男人呲牙咧嘴,“大哥!你是我哥!你是我哥!松手松手——”

喬北心冷眼看了他幾秒,捏住男人手腕的手向前一推。

喬北心接觸過不少這種人,欺軟怕硬,只敢對着家裏的老婆孩子兇,一旦碰上比他稍微強勢一點點的人就會立刻服軟。

他拖了一把椅子在男人面前坐下,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有眼神很銳利。

他問:“老板娘呢?什麽叫跑了?”

男人原本狼狽坐在地上,聞言擰着脖子爬起來就要發火,被喬北心掃了一眼後,又窩窩囊囊坐回地板上。

但語氣還是狠戾的:“什麽老板娘,切,姘頭罷了。”

下基層這段時間,喬北心接觸了不少這種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的流氓混混,本以為早就習慣了他們惡俗的語言,但聽到那兩個字,喬北心還是沒忍住,皺了眉毛。

他一冷下臉,男人就害怕,更難聽的話咽回了肚子裏,老實回答喬北心的問題:“我早上睡醒時,裏間翻得亂七八糟,抽屜裏的銀行卡,還有值錢的首飾都、都沒了。”

男人解釋說,兩人吃住都在這家店鋪裏,除了這裏外,沒有別的住處了。

喬北心去離間看了看,裏面确實一片狼藉。

男人是姓劉,別人都叫他大劉。大劉是個跑長途的貨運司機,有活跑活,沒活就在家閑着。他和王燕在一起同居了快六年,日子過得還算安分。

“也不知道怎麽了,今天一早人沒了,錢也沒了。”大劉坐在地上,說着說着露出沮喪神色,“還好我跑貨的錢都自己存着,要不然指定也讓這娘們卷跑了!”

問出了想問的東西,喬北心無心再繼續在這裏浪費時間,他拍拍大劉的肩膀,扔下一句“報警吧”,就離開了。

大劉不知是怎麽想的,大概以為喬北心是來幫他的。見他要走,立刻跑過去攔住:“你怎麽能走?!”

被瞪了一眼又老實了。

喬北心拉開店鋪的門,外面仍有三三兩兩看熱鬧的人沒有離去,他看了覺得煩,沒理會周圍人探尋的眼神,擠開人群走出去。

該怎麽跟程望說這些……

喬北心沒來得及仔細思考如何告訴程望這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就看到那人遠遠走了過來。

說不出來是出于什麽心态,總之喬北心不想讓程望接觸到大劉。他來不及組織說辭,只能快步走上去,迎面攬住程望。

大街上人來人往,不便做太親密的動作,喬北心握着他的肩膀轉了個方向,艱難開口說:“小望,你聽我說。”

程望迷茫着看他,又看向身後的方向。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攥着喬北心的手力氣大了些。

他焦急地問:“怎麽了?”

喬北心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問:“小望——小望,我問你,你相信我嗎?”

程望茫然地“啊”了一聲。他又回頭看了看那家美甲店的方向,也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再看向喬北心時,眼睛有點紅了。

喬北心忍住想把他擁入懷裏的沖動,低聲安撫道:“小望,這次先聽我的,相信我好不好?我們先回賓館,回去之後我詳細跟你說。”

程望低着頭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最後看了一眼美甲店的方向,然後被喬北心拉着離開了。

“……事情就是這樣。”喬北心把早上的事情完完整整講給程望聽,“支開你也是因為不想讓你和大劉碰面,畢竟……”

畢竟,你和王燕長得太像了,血緣關系顯而易見。喬北心咬了咬舌頭,把這句話吞回嘴裏。

程望抱着膝蓋坐在床上,呆呆想了好一會兒,開口問道:“小喬,你說,她為什麽要跑呢……?”

喬北心坐在他對面,一條腿斜跨在床上,他伸手摸摸程望的耳朵,撚着那塊疤痕搓揉着,低聲說:“小望,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

他稍一用力,托着程望的臉擡起來,盯着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我覺得,她離開這裏不是為了躲你——她有什麽躲你的必要呢?我反倒覺得,她是不想讓你被大劉纏上。”

喬北心耐心分析道:“他們現在過得不一定不好,但至少,應該是沒有你過得好。”

他擡頭掃了一眼程望的外套和背包,雖然沒有誇張顯眼的logo,但精細的做工和不菲的布料,依然低調暗示着它們令人咋舌的價格。

至于王燕他們的店,店面很小,裝修簡單,喬北心這兩次過去,都沒在店裏看到其他的客人,看來生意也一般。

雖說不想惡意揣測王燕的性格,但根據程望對她的零星描述,她明顯是很愛錢的人。就算分開多年,程望也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兒子現在過上了富足的生活,按王燕的性格,想盡辦法從兒子身上撈點錢,才像她的作風。

但她沒有。

非但沒有,她還把程望趕了出來,連話都不肯多說幾句,第二天甚至直接跑了。

喬北心緩緩地說:“她走了,不想見你,也沒有留下聯系方式讓你去找她,擺明了一副再也不想見面的樣子。況且——說實話,除了她這個人之外,她又有可以什麽讓我們貪圖的東西呢?可她還是走了。”

程望眼眶紅紅的,不經意滑落的幾顆眼淚被他用手背抹去。他一直聽着喬北心的分析,臉上表情脆弱得讓人心碎。

“昨天事出突然,當時可能沒想清楚,一晚上過去了,你就算再驚訝、再驚慌,也該緩過來了,第二天一早,你是很有可能去找她的。如果她不走,你仍然有可能和大劉碰面,”喬北心繼續說,“你不常接觸這種人,可能不清楚,如果他纏上你,想找你要錢,那他能有一千種一萬種手段騷擾你,讓你不得安寧。”

“現在她走了,大劉這麽一鬧,事情也鬧大了。如果你看到了那副場景,可能也不會選擇主動暴露自己——那樣混亂的局面,誰會選擇主動暴露自己?大家都不想惹事。”

喬北心停頓了幾秒,又說:“她不找你要錢,也沒有要求你贍養她;不肯認你,也不想讓搭夥過日子多年的男人見你……她就這麽走了,對你來說,不一定是壞事。”

程望安靜聽着,不知道有沒有把這些安慰聽進去。

那晚睡前,程望還是沉默着。

後來喬北心說:“小望,今晚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考慮清楚還要不要找她。”

他用指腹刮着程望的額頭,說:“有什麽想不明白的,我跟你一起分析。如果你決定要找她,明天我幫你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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