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媽媽
程望很好看。
和大部分男生的俊朗不同,程望更适合用“俊俏”來形容。
程望好看,在遇見今天這個女人之前,程望應該是喬北心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程望的好看和他的性格一樣,是柔和的,是溫潤的,是不帶一絲攻擊性的。
同樣在人群中極為耀眼,程望卻從來不會有那種攝人心魄的豔麗。
他是潤物無聲的好看。
一樣又圓又亮的杏眼,一樣高挺的鼻子和深邃的眉骨,一樣的翹唇和飽滿的唇珠……極相似的五官配在兩個人的臉上,氣質卻格外不同。
喬北心僵硬着,視線在兩人臉上來回掃過。
這時,過來一個中年男人在女人面前站定,兩人頭挨着頭不知說了什麽,女人伸出手,在男人額頭輕輕一點,又捧着他的臉,重重親了一口。
這一下才讓喬北心回過神來。
她和程望幾乎有着同一張臉,可程望從不會這樣眼含春意地看人。
程望是天真的,白紙一樣單純的。
那兩人不知是不是夫妻,就這樣站在外面打情罵俏起來。
喬北心擡頭一看,兩人站着的地方是一家美甲店。店面很小,但似乎已經開了有些年頭,牆體的漆斑斑駁駁。
周圍鄰近的商家看着他倆膩膩歪歪的樣子開始起哄吹口哨,女人冷笑了一聲,推着男人讓他進了店,自己則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店門口剪起了指甲。
女人應該是早就習慣了別人的注目。喬北心站在不遠處盯着她看了這麽久,也沒有引起女人的絲毫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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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看着程望,毫不意外看到那人紅了眼睛。
他攬住程望的腰,低聲叫他:“小望。”
程望眼睛轉到他臉上,眨了眨眼睛,神色哀戚。他撥開喬北心的手,猶豫着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慢,步履蹒跚似老人,短短幾步路,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
終于在女人面前站定後,她才終于擡起頭,分給程望一個目光。
只是,這一擡頭,女人也愣住了。
指甲刀啪嗒一聲從她手中滑落。
女人很快收起了驚訝的神色。她彎腰撿起指甲刀,繼續細心修剪甲型,一副完全沒看到面前站着個男人的樣子。
程望擦幹淨眼睛,張了張嘴,兩片嘴唇輕輕碰在一起——
女人粗魯地摔了剛撿起的指甲刀,蹭地從椅子上站起,嫌惡地說:“有毛病吧?你媽是死了嗎你到處認媽?!”
程望吓得後退兩步,被趕來的喬北心扶了一把後背才勉強站穩。
女人叉着腰,不耐煩地說:“滾啊,別擋着老娘做生意!”
她粗俗的言談舉止讓喬北心皺緊了眉頭,正要張嘴制止時,程望很小聲地問了一句:“你……你做什麽生意呢?”
女人胡亂指了指身後,說:“美容美甲美睫脫毛,也可以做spa。”
程望一直看着她,不知不覺眼裏又蓄滿了眼淚。
女人見他這副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切了一聲,轉身回店裏。
“我,我想……”程望慌張地說,“我也想……”
女人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冷冰冰看他:“想幹什麽?”
程望視線在牆上的廣告畫上轉了一圈,低低地說:“要不……修眉?”
女人抱臂看他,啧了一聲,“過來坐。”
修眉是最簡單的,不需要特殊工具,不需要專門的區域,只需要一把小刀片就可以完成。
程望眉毛也很好看,秀氣但不女氣,形狀完美,只有周遭一兩根淺淺的雜毛。
不鏽鋼刀片切面是冷的,貼在眉骨上時,程望被冰得一抖。刀鋒挂過皮膚表面、貼近毛發時會發出刺刺的細小響聲,一兩根短短的眉毛随着女人的動作落到程望鼻梁,他皺了皺鼻子,條件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
前後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女人便放下了刀片,嘟囔了一句“有什麽好修的”,她用海綿擦着程望的鼻梁和臉頰,掃掉了那幾根毛發。
程望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一滴兩滴彙成了小溪流,緩緩爬滿了臉頰。
女人把手裏的海綿重重摔在桌上,只是海綿柔軟,中間又是空的,沒有摔出多大的聲音,反而彈了起來,從桌上斜斜飛了出去。
女人見狀更生氣,罵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喬北心原先一直安靜站在店門口,此刻終于忍不住,皺着眉頭走上前。
女人嗤笑着掃他一眼,很不客氣地說:“喲,幹什麽啊?你們一個兩個的,今天非要打擾我做生意是嗎?”
女人眉毛豎起,眼看着就要發作喬北心。
就在這時,店鋪離間傳來一聲不清不楚的男聲。
女人臉色一變,拖着程望手臂将他從椅子上拽起,兩步推到店門口,低聲罵道:“趕緊滾,別再讓我看見你!大中午的跑人家店裏來哭,你晦不晦氣?!”
男人大約是聽到了外面的争吵,打定主意出來看看怎麽回事,拖鞋踢踢啦啦的聲音越來越近,女人臉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後,幹脆一手推着一個人,将他倆重重推出門外。
“給我滾遠點!滾出去就別再回來!”
說罷,她踩着細高跟鞋噔噔噔跑去離間,拉開離間大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見那兩人還站在門口發愣,她很不客氣地脫了一只鞋子,朝門口丢出去。
然後她拉開大門,柔聲說:“哎呀睡你的覺,老娘忙着做生意,可沒空管你!”
程望不知道回酒店的那一段路是怎麽走回去的。
他呆愣着坐在沙發上,喬北心幫他脫了身上的大衣,又洗了一把熱毛巾擦臉。
臉蛋涼涼的,毛巾很燙,冷熱這麽一交替,程望臉上立刻紅了一片。
他像是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一把揮開毛巾,抓緊喬北心的手腕,尖聲問道:“是她吧?是不是她?!”
喬北心單腿跪在沙發上,彎腰把他抱進懷裏。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程望,叫了一聲“小望”,想說的話卻怎麽都無法組成通順的語句。
他真想騙騙程望,安慰他說,那只是一個偶遇的普通女人。
可他實在說不出口。
他們長得太像了……就連他這個局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程望和她畢竟一起生活過那麽多年,又怎麽會不知道?
他只能摟緊程望,聽着他壓抑的哭聲。
後來程望哭累了,聲音低了下去,人也沒什麽精神。喬北心又去洗幹淨了毛巾,幫他擦掉臉上的眼淚。
程望乖乖的,讓擡臉就擡臉,讓脫衣服就脫衣服,玩偶一樣讓喬北心随意擺弄。
簡單收拾了一下後,喬北心把他抱起來放在腿上,兩人交疊着靠在床頭。
一個兩人都很習慣的姿勢,程望卻突然不滿意了。他從喬北心腿上爬下來,思考了一會兒後,枕在了他的腿上。
程望眼皮都腫了,窄窄的扇形雙眼皮黏在一起,擡起眼睛看人的時候甚至會蓋住一點睫毛。
喬北心伸手碰了碰,讓他閉上眼睛。
程望還是很乖,眼睛覆在喬北心手掌下,安安靜靜的,動都沒動一下。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喬北心見他沒反應,以為他折騰累了,睡了。可拿開手掌後,程望又第一時間睜開了眼睛。
喬北心輕聲說:“我還以為你睡着了。”
程望搖頭:“我好累,可我睡不着。”
喬北心試探着問:“那,聊聊?說說你……你媽媽的事……?”
程望垂下眼睛,半晌後應了一聲。
這個姿勢不方便講話,喬北心把他拉起來,兩人躺在一張床上。好在賓館标間的單人床也足夠大,兩人躺在一起也不會太過擁擠。
程望枕着喬北心的肩膀,手指則在他肩膀的另一側無意識地滑動着。他低着頭,眼神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當年,王燕幫他丢在程萬宇家門口後便消失無蹤,這麽多年來杳無音訊。
誰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意外相遇。
說是要聊聊,可程望一句話都不說。
喬北心想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他們明天的行程。按照計劃,他們中午就要坐飛機離開這裏了。
他握着程望搭在他肩膀的手,輕聲詢問:“機票……要退嗎?你想不想在這兒再多待幾天?”
程望茫然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啊”了一聲。
他說:“要不,先退了吧……”
喬北心摸摸他的頭發,“嗯,聽你的,你決定就好。”
退票的話題稍微撬開了程望的嘴,他猶豫再三,想開口時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小喬,”程望用力閉了閉眼睛,艱難地說,“我剛剛一直在想,我該去找她嗎?”
他話說得含糊,但喬北心好像聽懂了。他問:“怎麽找呢?只是去和她說說話,說說這些年的情況,還是……?”
程望費力支起頭看他,眼睛又紅了。
喬北心知道自己問對了,“還是,想帶她回去?”
程望落回他的肩膀,整張臉都埋進他的頸窩。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程望渴望母親,想要一個完整的家。
他想過讓父親回歸家庭,希望父兄能夠和諧相處,但他失敗了。
矛盾不可調和,父親做過的錯事大哥無法原諒,他選擇站在大哥那一邊,也不再和父親來往。
母親也沒能給他留下太多美好的記憶,他怕她,卻也思念她。
但是……
喬北心伸手,摸了摸程望的耳朵。他指尖撚着程望的耳垂,指腹刮了刮。
沒記錯的話,那應該剛好是程望耳後的那處傷口。
糾結再三,喬北心還是選擇說出那句殘酷的話:“小望,你……你大哥不會接受她。”
程望呆呆看他,幾秒後垂下眼睛,眼角又滾下了眼淚。
他說:“我知道,我知道。他恨死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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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