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給朕泡的茶呀
劉懷府還在抑揚頓挫地念着清單,楚予昭靠在龍椅上,手指輕叩着扶手。有人停在身旁,他知道是來續茶水的太監,便沒有在意。
一只手出現在他視野裏,揭開了他面前茶盞的杯蓋。
那手背皮膚白皙,幾根手指圓潤如嫩蔥,骨架纖細,看似沒有肉,手背上卻有四個很淺的小窩窩。
楚予昭一眼就認出來這不是剛才的斟茶太監,輕叩扶手的動作頓時停住,鋒利的視線倏地看向斟茶的人。
洛白心裏那只小豹正歡喜得滿地打滾。
終于能接近哥哥了,可以站在離他這麽近的距離,鼻端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那是哥哥身上的氣味,唯一那次在禦書房裏見到他時,也聞到過這味道。
真好聞呀,就算時時刻刻聞着也不會膩吧。
但洛白還能記得正事,他冷酷地按住心裏那只歡騰小豹,一手拿着杯蓋,一手提着銅壺往杯裏續水,臉蛋兒板着,表情很是認真。
可那銅壺太重,壺嘴又細又長,還呈半弧形,要對準小小的茶杯,屬實不太容易。他只得将杯蓋放在桌上,準備雙手拎壺。
叮……
杯蓋在光滑的書案上旋轉了幾圈,發出清脆的聲音。
洛白忙伸手去按住,同時心虛地擡頭去看楚予昭,這一眼看去,他頓時愣了,只見楚予昭也正垂眸淡淡看着他,眸子幽深漆黑,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漂——”洛白剛出聲就反應過來,擡手捂住自己的嘴,只露出一雙瞪得溜圓的眼。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過楚予昭,從禦書房出來後,元福姨就一直耳提面命,不準再叫漂亮哥哥,不準!
“陛下……”洛白松開手,輕輕打了聲招呼,對着楚予昭有些羞澀腼腆地笑了下,一抹紅暈從耳根處慢慢散開。
“……陳飛鴻,禮部給事,食俸二十七年,應攤銀子三千二百兩……”
大殿裏,劉懷府的聲音還在繼續,每念完一個人名,堂上就有人在唉聲嘆氣,或捂着胸口作心梗狀。有人看見正在禦座旁斟茶的洛白,也沒有在意,只有無所事事的楚琫看過來時,露出些許驚愕的神情。
紗簾後的雙喜,氣得一張臉通紅,卻又不敢聲張,只能怒氣沖沖地盯着這個搶了他活兒的人。
楚予昭和洛白對視幾秒後,一言不發地移開了視線,洛白這才想起自己還拎着壺,趕緊雙手捧起來抱在胸前,壺嘴對準茶盞,小心地往裏續水。
可這壺嘴的确不方便,他已備加注意,還是有水淌在了杯外,禦座旁伺立的一名宮女趕緊上前幫忙,拿帕子擦拭案幾上的水漬。
“謝謝姐姐。”洛白小聲感謝。
宮女看了眼楚予昭,不敢應聲,擦幹水漬後便飛快地退回去,洛白提着壺,又對楚予昭說了聲:“陛下,我給你沏的茶,你慢慢喝啊。”
楚予昭看也沒看他一眼,如同沒聽見似的,洛白也不介意,抿着個笑,慢吞吞地走向紗簾處。
回到開始的位置,腳還沒站穩,雙喜就一把奪過他懷裏的壺,也不放在對面小桌上,氣沖沖地擱在自己身側。
洛白正歡喜,對雙喜的反應混不放在心上,還笑嘻嘻地湊近他分享:“姐姐,我才去給陛下續水了。”
雙喜被搶了活兒,又被叫姐姐,擰起兩道眉,眼裏都快噴出火,恨恨地哼了聲,扭過頭看向一旁。
大殿裏,劉懷府已經念完所有清單,退到了殿側。官員們也顧不上這是在朝堂上,皇帝還坐在上首,只心疼着自己要掏的銀子,竊竊私語也變成了小聲議論。
一直站在楚予昭身後側的禦前太監成總管上前一步,高聲喝道:“朝堂之上,禁止喧嘩。”
官員們此刻心裏只有銀子,正肉疼得慌,沒将成總管這聲聽進耳裏,議論聲反而越來越大。
洛白頻頻側頭去瞧楚予昭,只見他嘴角越抿越緊,下巴也崩成一條線,心裏正在疑惑,就見他突然抓起面前的茶盞,對着外面擲去。
砰!
我沏的茶!!
茶盞摔在堅硬的地板上,碎裂成無數片,也讓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侍衛何在?”楚予昭一聲冷喝。
“臣在。”肅立在殿側的侍衛們上前一步回應,聲音震徹殿宇。
楚予昭目光陰鸷,聲音冰冷:“若有人多說一句,拖下去杖責二十。”
“臣遵命。”
大殿裏鴉雀無聲,就連洛白也知道規矩地站着,屏住呼吸一聲不吭。
“三日內,諸位将銀兩交至戶部,逾期不交者,超一日,罰銀三百,杖責十。超二日,罰銀一千,杖責二十,并以此類推。劉懷府,此事就交予你去負責。”
“臣,遵旨。”
楚予昭的視線從所有人臉上緩緩滑過,反被他看到的人,心裏俱都一顫,只覺得脊背生寒。
昭帝登基到現在,也不過半載,先帝駕崩前,他是不得寵的皇子,住在皇宮一隅的冷宮,而當時的太子,則是現下站在殿裏的祿王楚予垆。
先帝有四子,次子楚予昭是陳皇後所生的嫡皇子,在楚予昭六歲那年,陳皇後又生下四皇子楚予策,可惜因為生産傷了身體,在床上躺了一年後,終于還是薨逝了。
楚予昭從小性子就冷淡,陳皇後去世後更是少言寡語,但他是嫡皇子,先帝就算不怎麽喜歡他,也還是作為未來儲君在精心培養。
只是在他十一歲那年,五歲的四皇子楚予策意外早夭,先帝卻不知為何,将楚予昭發至偏殿居住,從此不聞不問,太子也立了玉貴妃所生的長子,祿王楚予垆。
沒有人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麽事,所有伺候四皇子的宮人都已被處死,但衆人私下裏猜測,四皇子的死,二皇子楚予昭肯定是脫不了幹系。
可後面三皇子楚予池也失足落水折了,先帝便只剩下楚予垆和楚予昭兩個兒子。
讓人沒想到的是,他在臨終前,竟然将帝位傳給了二皇子楚予昭。從冷宮聞訊趕到病床前的楚予昭,轉眼就成了皇帝。
所有人被這事砸了個措手不及。
大皇子楚予垆本是順理成章的繼帝,就算有個什麽意外,先帝的同母幼弟楚琫王爺,也比二皇子楚予昭繼位的概率大。
直到先帝的葬禮結束,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大胤已經換了個新帝皇。
沒人了解這位新皇昭帝的脾性,也不清楚他的手段,只聽說過他暴虐嗜殺,還獨居一隅時,身旁伺候的人都呆不長,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死上那麽一兩個,據說都是被他給活活打死的。
所以他登基這幾個月來,雖然在朝堂上還沒有過什麽動作,但大家都保持謹慎。畢竟時間太短,一時摸不清他的喜好和性情,得更加小心才是。
雙喜是個機靈的小太監,在楚予昭擲出那只茶盞後,他就拿起桌下放着的抹布和撮箕,用肩膀撞開身旁的洛白小跑去殿中,拾碎片,揀茶渣,清理水漬。
洛白被他撞開,剛站穩腳步,內殿通道就走出來一名宮女,手裏端了放着新茶盞的托盤。
那宮女非常懼怕暴怒中的楚予昭,将茶盞放上茶桌,看也沒看洛白一眼,只低頭輕聲道:“煩勞公公給陛下再沏一杯茶。”就飛快地回內殿。
洛白看着她背影迅速消失在通道,又看了眼大殿中還在用抹布擦地板的雙喜,心裏的小豹子開始興奮撓牆。
好吧好吧,我來給朕泡茶,真是拿你們沒辦法。
茶桌上有兩個精致的木匣,打開後,散發出沁人心脾的茶香。裏面幾個小格子,分別放着不同的茶,有碧綠色呈細尖狀的,也有墨綠色呈幹皺狀的,邊上擱着一柄小銀勺。
洛白認不出這都是什麽茶葉,幹脆小銀勺每樣都舀了點,一起放進茶盞。
他再打開旁邊那只木匣,看見裏面有幾個陶瓷小罐,揭開一個看,裝着的是鹽。
洛白猶豫了半瞬,舀了小勺鹽放進茶盞,又揭開另外的小罐,每樣都放了一點,接着提起銅壺往裏摻水,一盞熱騰騰的茶就泡好了。
劉懷府退下後,楚予昭淡淡道:“諸位愛卿為國為民的拳拳之心,朕已經明了,堤壩建成以後,立一石碑,将諸位所捐財物一一謄刻上,我看這件事,就交給工部的餘侍郎去辦。”
人群中走出來一名中年官員,深深一禮後道:“臣餘棋領旨,必将重建堤壩之事辦妥。”
“石碑也要謄刻仔細,不光有所捐錢財的詳盡數目,若有被罰的杖責,也一并刻上。”
“臣,遵旨。”
有些官員本還在尋思有沒有拖一拖的法子,一聽被杖責也會刻上石碑,頓時滅了心思。
打頓板子事小,但打板子還被明晃晃地刻到碑上公諸于衆,實在是丢不起這個人。地下的老祖宗都會給氣活過來,指着鼻子罵不肖子孫。
這邊各人心裏都在打着小算盤,那邊洛白已經端起放了茶盞的托盤,顫巍巍走向楚予昭。
他走到案幾旁,放下托盤,伸手去端茶盞。
嘶——好燙。
他把茶盞飛快地放上案幾,再将發燙的手指捏在耳垂上,嘴裏一邊輕嘶,一邊縮着脖子去看楚予昭。
楚予昭此時已經停下了說話,正黑眸沉沉地看着他。
洛白心裏倏地一跳,臉上又飄起了兩團紅暈。他将兩只手悄悄背在身後,彎腰湊近了楚予昭些許,輕聲道:“這是我重新給朕泡的茶,朕慢慢喝呀。”
殿內的雙喜擦好地板,正要退回遠處,剛擡起頭就看見了這一幕。
他視線飛快下滑,落在那盞冒着熱氣的茶水上,瞳孔驟然緊縮,那只攥着抹布和撮箕的手也越捏越緊。
又被這厮搶了活兒,真的好氣啊。
作者有話要說:
洛.職場心機綠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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