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是來找死的嗎?

洛白知道楚予昭正在處理正事,放下茶水後,很懂事地就要退下,絕對不去打擾他。

可難得離哥哥這樣近,又沒有被侍衛趕走,心裏實在是不想離開。

他戀戀不舍地退了兩步,眼角餘光瞥見龍座後面,那兩名手持儀仗扇的宮女。見沒人注意自己,兩只腳便調轉了方向,悄悄挪了過去,和一名宮女并肩站在一起。

這裏真的不錯哦……

洛白見身旁宮女站得筆直,目不斜視,便也規矩站好,只是看那儀仗扇不似太輕的樣子,又微微趨身體貼地問:“姐姐,我幫你舉扇好不好?”

那宮女雖然沒看他一眼,實則心裏正在打鼓,她不清楚這小公子是什麽身份,一會兒在沏茶,一會兒又擠到她身旁站着,現在居然提出要幫她舉儀仗扇。

洛白見她不做聲,以為她是默許了,便伸手去拿扇把。那宮女心裏發慌,又不敢聲張,被洛白一把将儀仗扇拿走,還對她抿唇笑,白生生的頰邊浮起兩個小酒窩。

宮女兩手空空的站着,求助地看向執另一把扇的宮女,那宮女也沒遇到過這種事,不過還算冷靜,便對她遞了個眼神,示意她幹脆退下。

宮女只得弓身快步離開,順着通道進了內殿,洛白就一絲不茍地舉着裝飾華美的儀仗扇,滿臉肅穆地站着。

只是那雙眼珠子,就粘在楚予昭堅實的後背上。

底下站着的官員,終于有人發現了不對勁,怎麽龍座後面多了個人出來,既不是內侍也不是宮女,還和宮女一起舉着儀仗扇?

但能這樣大張旗鼓站在禦座旁的,也不會是什麽生人刺客,何況殿內氣氛正凝肅,自己的銀子都心疼不過來,哪還會去操心這個,轉瞬就把這點疑惑抛在腦後。

只有楚琫在看見洛白後,連忙擡起手背擋住嘴,輕咳兩聲後才轉開視線。

侍衛們也認出了洛白,但皇帝仍在堂上,他們也不敢去抓人,好在知道他的身份,只在內心暗暗叫苦,希望他不要惹出什麽事來才好。

楚予昭還不知道洛白已經站在他背後,正冷笑一聲,看向堂下的祿王楚予垆。

“祿王真是有心了,替朕分憂,解決了國庫空虛的燃眉之急。”

楚予垆眼皮抽了抽,垂在兩側的手暗暗握緊,心中暗恨,嘴裏卻恭敬道:“陛下謬贊,臣惶恐。”

“祿王身子骨不好,恐怕久站不得,給祿王看座,賜茶。”

“謝陛下,臣怎麽擔得起陛下如此厚愛。”

楚予垆話雖如此,卻不客氣地在宮女搬來的椅子上坐下,雙喜也趕緊沏了新茶,彎腰端上去。

楚予昭在雙喜經過座前時道:“那盞茶燙手,将朕這杯茶給祿王送去,也是剛沏不久,還沒沾過唇。”

“是。”雙喜将新沏的茶放到禦座前的案幾上,端起開始楚予昭的那盞。

洛白手持儀仗扇,看着自己給楚予昭沏的那杯茶,被雙喜端走給了其他人,心裏既失落又着急,卻又不敢吱聲,只得委屈地看着楚予昭後背。

楚予垆接過雙喜遞來的茶,揭開杯蓋輕撇開茶沫,送到了嘴邊。

洛白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道,燙你嘴,明明剛才惹朕不高興了,還想喝我泡的茶,燙你的嘴。

楚予垆茶水進口,臉色瞬間變得非常古怪,含着茶水在嘴裏,遲遲沒能咽下去。

洛白心一喜,果然被燙着了。

楚予垆只覺平生從未喝過這樣難喝的茶水,恐怕連黃連水都難望其項背。起碼黃連水只是單純的苦,而這個又苦又鹹,還夾雜着難以言表的腥膻。五味雜陳,味味銷魂噬骨。

他條件反射地就想吐出來,但看向楚予昭時,見他正注視着自己,神情似笑非笑,眸子裏似譏諷似嘲弄,突然便心頭警醒,止住了吐掉的念頭。

這是挑釁,是示威,也是一種試探!

如果吐掉這杯禦賜的茶,後面還會有什麽在等着?

楚予垆深知他已不是那個可以恣意行事的太子祿王,瞬間平複臉上神情,若無其事地咽下茶水,并連接又喝了兩口,這才将空茶盞遞給不遠處的宮人。

程、李兩名尚書還在地上跪着,楚予昭終于将視線看向兩人,臉上露出威嚴之色:“程尚書,李尚書,雖說重建堤壩的難題已經解決了,但之前堤壩垮塌的事故依然要查,并要一查到底!朕會派人進駐兩部,在徹底查清這事之前,二位就在家好生将養。”

“皇上,皇上,老臣……老臣冤枉啊……”李尚書突然跌坐在地上,以袖掩面大哭起來。

程尚書也跟着嚎啕:“先帝呀,先帝呀,您睜開眼看看吧,為大胤效忠了一輩子的臣子,就這樣被羞辱……我的先帝呀……”

官員們有些開始勸,有些在兔死狐悲地嘆氣,大殿內鬧哄哄一團。

洛白覺得這倆老頭一點都不懂事,一把胡子了還哭,楚予昭指不準又會生氣摔茶盞,忍不住往旁挪了半步,去看他的側臉。

從這個角度看去,楚予昭鼻梁高挺,眼窩深邃,下巴線條雖然崩得很緊,卻也不是特別生氣的模樣。洛白也就放了心,剛要收回目光,視線落到他搭在腿上的手時,突然就頓住了。

那只手在發着顫,且死死地握成了拳,指關節泛着白,手背上鼓起了青筋。

洛白又去看他臉,見他表情還是很正常,只是臉色更加蒼白,額角處有幾顆汗水在往下滑落。

漂亮哥哥這是怎麽了?

一直沉默站在禦座旁的禦前總管成公公,這時候也瞥了眼楚予昭,見到他的異狀後,不動聲色地湊前半步:“陛下可是要退朝?”

“退。”楚予昭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字。

成公公一撩手上的拂塵,用尖細的嗓音高喊道:“陛下有旨,退朝!”

程、李兩名尚書嚎啕得正是起勁,突然聽到皇帝退朝,俱是一愣,接着就更加變本加厲起來,還要往柱子上撞,被周圍的人扯住。

楚予垆在旁唉聲嘆氣,做出一臉感同身受,楚琫則在聽到退朝兩字後,抱着笏板就往外走,生怕在殿內多呆一刻的模樣。

楚予昭也不多言,站起身就往內殿走,步伐雖疾,卻很穩健,成公公似想伸手去扶,又及時收住手,急忙跟在了身後。

洛白不知道楚予昭這是怎麽了,扛着儀仗扇也跟在後面。楚予昭很快就進了通道,洛白在經過紗簾時,看見雙喜彎腰弓身伺立在一旁,忙把手裏的儀仗扇往他眼前一遞:“給。”

雙喜不明所以地接過儀仗扇,洛白趕緊提着長衫擺追了上去。直到他背影消失在拐角處,雙喜這才回過神,看着手裏抱着的扇,想扔掉又不敢,一張臉都變了形。

真的好氣啊。

楚予昭腳步很快,黑色的袍袖翻飛,冕旒冠的珠簾碰撞作響。身後緊跟着成公公和幾名小內侍,個個表情嚴肅。

洛白小跑在最後面,通道裏沿途遇見的宮女太監都低首側立,沒人注意到他,就這樣一路跟到了寝殿外。

“你們全都退下,一個也不準留。”楚予昭飛快地跨過殿門,便走邊扯掉頭上的冕旒冠往旁一抛,被手疾眼快的小內侍一把接住。

“陛下,讓老奴留下來陪着你吧。”成公公年紀大了,有些氣喘籲籲。

楚予昭身體突然晃了晃,成公公忙伸手去扶,被他一把推開,言語裏也帶着幾分壓抑的暴躁:“全都滾,一個也不準留。”

“滾滾滾,奴才們這就滾。”

成公公驅趕身後的一群小內侍,內侍們本就惶恐,立即弓身往後退,而一直追在最後面的洛白沒提防,被人撞了一下,踉跄進旁邊的一扇房門裏,扶住門框才站穩。

內侍們像群驚慌的鳥,撲簌簌瞬時退了個幹淨,洛白正想出門,就聽到楚予昭暴怒的呵斥:“你也快走。”

“陛下,就讓老奴留下來守着您吧,老奴擔心您傷了自個兒——”

“滾!”

楚予昭一聲暴喝,吓得旁邊屋內的洛白也不敢動了,他瑟縮在門扇後,只露出雙眼睛從門縫裏往外瞧。看見成公公一邊用手掌抹着眼睛,一邊往回走,腳步聲逐漸消失。

殿內恢複安靜,洛白只聽到外面楚予昭粗重的喘息,聽着似乎有些痛苦。他想出去看看,卻又怕被楚予昭趕走,糾結地站在原地,用手指摳着面前的門框。

咣當!

有花瓶之類的器皿掉在了地上,同時像是有人摔倒,和地板撞出重重的悶響。

洛白再也忍不住了,立即出了屋,剛跑到殿門口,就慢慢停下了腳步。

楚予昭正扶着殿門站起身,聽到腳步聲後看了過來。他那張本就蒼白的臉,此時更是沒有一絲血色,眼底卻布滿猩紅,目光陰鸷兇狠,翻卷着暴戾的驚濤駭浪。

洛白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嗫嚅着:“哥,哥哥,陛下……”

楚予昭一步一步走出來,像是某種狺狺而動的大型猛獸,慢慢伸出了獠牙。

洛白心裏的小豹子已經縮成了一團,捧着自己的爪子瑟瑟顫抖,卻仍然堅強地站在原地沒動。

“陛,陛下,朕……”

楚予昭走到他面前站定,緩緩伸出手,扼住了洛白的脖頸,嘶啞着聲音問道:“你是來找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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