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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何氏要問的話都問得七七八八時,屋內終于安靜下來,只有一盞香爐輕輕吐着圈兒。就在這會,門外傳來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瑾瑤可回來了?”

何氏臉上的神色頓時一換,三步并作兩步到門口,聲音親切道:“懷德,我與瑾瑤在這說話呢。你快來瞧瞧,瑾瑤這些年,真是受委屈了……”說着話,她眼眶一熱,趕緊拿帕子掩住面孔。

秦瑾瑤暗自贊嘆何氏反應之快,起身上前問禮道:“是,爹爹,瑾瑤終于回府了。”

門外沖進來的是一位身穿繡竹綠紋長袍的男子,男子不足四十歲的年紀,相貌堂堂,儀表不俗,但此刻所有風姿都被他臉上的悲傷與心疼所掩蓋。

“瑾瑤,你受委屈了。”說完這句話,秦懷德便久久沉寂,雙眼緊緊望着眼前的少女,嘴唇深抿,眉頭散不去疚意。

“瑾瑤,拜見爹爹。”秦瑾瑤原本以為自己對這位素未謀面的父親根本生不出一絲情緒,但此刻,她覺得自己低估了血脈至親的情感。盡管過去的十五年,她并沒有覺得自己過得有多委屈,但此刻看見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多多少少也有一種落葉歸根的感覺。

當然,秦瑾瑤并沒有忘記外祖母去世前對自己的囑咐。“我觀秦懷德絕非慈父,瑤兒莫錯付真心。偌大秦府,你且借此人立足,往後再談那件大事。切記,秦懷德與何氏二人,恐怕都與當年那件事有莫大的關聯。”

直到夜幕降臨,秦懷德也沒有離開小院的意思,依舊拉着秦瑾瑤問東問西,只不過自始至終都沒提過半句生母吳雁兒的事。何氏察言觀色,索性吩咐人将晚膳擺在了院子裏頭。

明月升到桂樹梢頭,小桌上擺滿了魚肉瓜果,陳釀的梅子酒散出悠悠香氣,倒是有幾分家人團聚的意思,只可惜秦瑾瑤覺得座上的三個人各懷心思。其中最不耐煩的自然是何氏。

她幾次想把話茬從秦瑾瑤身上拽過來都未能成事,臉色就越發沉了,直到秦懷德說起今日下午才得歸家一事,她終于又找到了空子,含笑說道:“我當老爺又被父親留下說話了。”

一提起岳父,秦懷德的臉色立刻顯得鄭重許多,擺擺手道:“若是岳父教訓,那自是聽上多久也不敢厭煩。今日回來晚,是因為被宣安候拉住說話。當年的事,侯爺也知道,如今聽說瑾瑤回來,特意吩咐宣安侯夫人為瑾瑤大辦宴席。”

說完,他拍了拍何氏的手道:“有勞夫人為瑾瑤打扮,再叫月瑤陪着,一切也就妥當了。”

聽見這話,何氏的臉色果然徹底沉了下來。

纖白的手便放下手中的銀筷,又輕抿過紅唇,秦瑾瑤知道,這位繼母坐不住了。

“瑾瑤歷盡千辛回府的确是件大喜事,确是該大辦宴席慶祝,人家宣安候倒也是好意。只不過……”何氏的話留了一半。

秦懷德立刻側目道:“不知夫人有何見解,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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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立刻笑笑道:“許是我想多了罷。我只是覺得,瑾瑤從小到大一直在靈州那等地方,禮儀短缺,詩書少教,更是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才藝,若是此時便讓她去參加這等貴女無數的宴席,一則會讓瑾瑤心生卑微,二則恐怕會有損瑾瑤的名聲。這禹州偌大,若是一回來就落下個不學無術的名兒,那往後可怎麽談婚論嫁。哎,許是我這當娘的想得太多了,罷了罷了,老爺只當我沒說過。”

話都說了半晌,怎麽當你沒說過?秦瑾瑤暗笑。

果然,那秦懷德的臉上立刻顯出猶豫之色來。“夫人哪裏是想得太多,分明是從長遠計,一切都是為了瑾瑤。有夫人此等賢妻,果是為夫是福。”

禹州人說話可真客氣,連夫妻都不例外。小桃想道。

何氏羞赧一笑,倒是更來了勁頭。“依我的意思,倒不如先給瑾瑤報個病,而後趕緊請師傅過來好好教導,等到瑾瑤學成之日,咱們再大擺宴席,到時候一舉得名,也算不辜負咱們秦府的名聲。我看瑾瑤挺聰明,估計很快便能學得七八,老爺又何必急在一時呢。”

“這……倒也是個好主意。”秦懷德的耳根子倒是極軟,轉瞬便被說服了。

二人正議論着,小桃忍不住趁着倒水的功夫湊到秦瑾瑤耳邊悄道:“姑娘,這可不成。老夫人去世之前說過,您到了禹州,先讓禹州衆人都知曉您到了,要不然往後被何氏欺負,都沒人替你出頭。”

秦瑾瑤輕輕點了點頭道:“無妨。”

小桃見她有主意,這才安下心來,站回了秦瑾瑤的身後。

“瑾瑤啊,你母親也是為你好,不知你意下如何?”秦懷德沉吟半晌,看向秦瑾瑤道。

秦瑾瑤垂眸,一張絕色面容上寫滿哀傷。“孩兒流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了秦府,只想着在父母跟前盡孝,并不在意是否能參加宴席之類的小事。”

聽見這話,秦懷德的臉上不禁萬分動容。何氏的臉上也挂上淡淡的笑意。到底是鄉下來的,即便看上去端莊得體又如何,還是單純好哄弄。

然而何氏沒想到。

秦瑾瑤說完這句話,從懷中摸出一塊手帕,只見上面栩栩如生的繡着一雙展翅高飛的大雁,下頭則是幾道清水紋。

秦懷德蹙眉:“這是你娘親吳雁兒之物?”

“外祖母說,是母親生前沒繡完的手帕。”秦瑾瑤颔首道。

秦懷德聽言別過臉去,嗔道:“當着你母親的面,何必拿這些東西出來傷人?如今咱們秦府夫人只有一個,此事莫要再提了。”

秦瑾瑤早知他是薄情之人,可真聽見這話,心裏不由得也刺痛一下,替母親滿心不甘,可眼下不是傷感的時候,她壓下情緒,輕聲道:“瑾瑤并無旁的意思。只是瑾瑤不幸,自小離了生母,并未盡過半日孝心。外祖母說宣安侯夫人生産之時,母親親自給她做了這塊手帕當做禮物,可惜并未做完便被外祖母裹挾到了行李裏頭。外祖母在撒手人寰之前囑咐女兒,必須要代替母親,親自把這帕子送給宣安候夫人,否則九泉之下,母親也不會安寧的。”

這話聽完,何氏已然有些坐不住。她沒想到,這秦瑾瑤竟能打出這等死人牌來。

“離世之人晦氣,人家宣安候夫人也未必願意見咱們瑾瑤吧。再說了,即便要見,平日去見也可,何必借着宴席的由頭。”何氏咬着後槽牙,面上佯裝溫和道。

“夫人此言差矣。宣安候一向懼內,若是宣安候夫人不提,他怎會貿然與我提起宴席之事。再說左右是見,若是辭了人家的宴席,偷偷去見,反倒顯得咱們小氣。”秦懷德被秦瑾瑤說動,很快變成了一根牆頭草。

“那……”何氏捏緊了手中帕子道:“瑾瑤的心意母親明白。可這赴宴并不是什麽小事,哪有你想得那麽簡單,若真是丢了名聲可怎麽好?”

秦瑾瑤雙膝點地,向上跪拜道:“我大厲以孝治國,聲名權貴皆是浮雲。若為人兒女不能盡孝,不能替母親周全友誼,不能完成外祖母遺命,孩兒便是罪孽深重。”

“你!”何氏恨得牙癢,卻也不敢從孝字上做文章。更何況秦瑾瑤說什麽九泉之下安寧不安寧的話,實在吓人。

想到這,她只能說道:“你回來得匆忙,母親尚未來得及給你置辦貴重首飾,這小院裏雖然備下了兩套,可也不過是日常所用。人家宣安候夫人是貴人,你若是想去,好歹也等過兩日母親給你置辦了些貴重首飾再去,否則是會被人家笑話的。”

哪有女子不愛美,何氏不信秦瑾瑤不在意這事。

偏偏秦瑾瑤一臉赤誠孝女的模樣,“孩兒不在意衣裳首飾,只願替母親盡快把帕子送給宣安侯夫人。母親去得可憐,若是這點遺願都不得滿足,孩兒真是食不下咽。”

這話氣得何氏頭大。一個自從生下來就沒見過生母的人,哪來的這麽多孝心?

可這話進了秦懷德的耳朵,卻讓他又是慚愧又是動容。思念起當初那個柔順乖巧的女子,再看看秦瑾瑤與她肖似的面孔,忍不住點頭道:“夫人,依為夫看,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取月瑤的借來一用便是了。”

何氏的臉氣得通紅,但見他心意已定,只能按下心裏的萬般不甘,将手裏的帕子恨不能撕成八瓣,佯裝嘆道:“既然如此,我又怎能攔着瑾瑤盡孝。罷了,到時候幹脆叫月瑤陪她同去,也好互相照應。若真出了什麽醜,我自然會費心周全的。”

“如此甚好。”秦懷德轉頭撫了撫何氏的手。“還是夫人想得周全。”說罷,他又嘆了口氣道:“雁兒福薄,好在有夫人替她照料瑾瑤,想必雁兒也放心。瑾瑤啊,你瞧瞧,你母親對你也算盡心盡力,往後你便是秦府嫡女,必得對你母親加倍盡孝才是。”

“是,女兒謹記教誨。”輕輕柔柔一句話,秦瑾瑤便在小桃的攙扶下起了身,留下何氏滿面賬紅,帕子盡是皺。

片刻,她才終于緩過勁來,呵呵幹笑一聲,繼續道:“今日之事你別與母親計較,母親也實在是為了你好。既然這赴宴之事已經定下,明日等你月瑤妹妹從公主府回來,我便讓她給你送些貴重首飾和蜀錦衣裳來。”

“好。”秦瑾瑤溫和一笑,精致的臉龐上眼眸水潤如珠,饒是容色無雙,豔麗無匹。

何氏瞧着眼前的豔色美人,心裏忍不住想起吳雁兒,火氣一陣蓋過一陣,卻又礙着慈母名頭,終究只得咬碎銀牙,轉身離去。

這一日初見,她這位執掌秦府十四年的當家夫人竟沒在這個鄉野女子身上撈到半點甜頭,何氏不由得擡頭望天,對往後的日子失去了一些信心。

哎,要怪只怪這麽多年都被秦懷德寵着,家裏連半個敢跟她叫板的人都沒有,導致她根本不知該如何與女人鬥。

更何況這秦瑾瑤的确有幾分聰慧。

何氏再次長嘆一聲,深深的感受到什麽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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